其实已经很久没有被梦给魇住了。

空教室他依旧在用，只是这段时间与他一起的还有就一个叫做江延之的人。

“这边的教室原来平时能进来啊。”江延之饶有兴致地扫过一眼周围，“你说带我来的地方，就是这里？”

“嗯。”林宥安拉开他之前一直用的座位坐下，中间靠窗的位置，说实话他挺少用这间教室自习的，因为大部分时间都用来补觉了。

没必要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睡眠不足就自己创造睡眠时间。

“挺不错。”江延之似乎挺满意，“算是沾我们亲爱的林同学的光，以后就跟你混了。”

看着将前座椅子倒过来朝向自己的江延之，林宥安缓缓挑起半边眉。

意思是：这么大个教室，你非和我抢一张桌子？

“都出来单独自习了，当然是面对面更有感觉。”江延之操着他那副歪理，岔开腿便坐了下来，“我得观察一下你刷题的速度，可不能被比下去。”

现在想起来，那段时间好像真的没有梦魇过几次，连带着林宥安自己都快要忘记了，自己向老师申请这间教室使用权的初衷到底是什么了。

记忆倒是一直停留在了风吹起的窗帘下，阳光透过树影悄悄洒落头对头的两人满身。

现在倒是不忘初心了，林宥安扯了扯嘴角，捏紧了手中的钥匙。

他其实是和江延之说过一点自己的事情的，虽然比较含糊，但对方一定是放在心上了。

因为在最开始的某次自习中，自己不小心当着他的面睡着了，还非常不巧地沉入了梦境之中，只能在半梦半醒中祈祷对方像往常一样手贱碰他一下。

结果江延之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他睡了半个小时才轻声开口拖着腔调喊了声“起床啦”。

只是他力不从心，依旧趴着动都不动，也是这样，才被对方看出来一丝端倪。

“你这是压力太大了。”江延之拧眉，笔杆在桌沿上敲了敲，神色严肃，“精神挣扎着起来，□□却为了保证你不被猝死而选择依旧沉睡，最后意识在现实与梦境中反复横跳，还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实，是吧？”

“……没这么严重。”

“反正就是这个理。”江延之伸手弹了下林宥安的脑门，“你再睡会，放学叫你……我？我当然趁你睡觉卷生卷死喽。”

只是那句“喜欢”被说出了口后，林宥安便再也没有去过那间教室了，直到接连两天都失了眠，上课的时候看着白板上的洋流图都觉得在旋转。

于是他再一次翻出了那把钥匙，想要在9月30号那天的晚自习去好好睡一觉。

看到林宥安手中的钥匙，徐昊便瞬间了然道：“懂了，放学的时候没见到你人回来就去那个空教室找你。”

“嗯，谢了。”林宥安随手拿了几本练习册当幌子。

“没事。”徐昊大手一挥，然后落到了林宥安桌上，“那什么，数学卷子借我看看。”

“收的时候记得分开放。”林宥安将卷子和钥匙都递给徐昊。

“好久没看到这把钥匙，还以为你有了新欢忘了我这个旧爱呢。”徐昊半开玩笑地控诉道，没有注意到林宥安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不自然，“我还以为和你朝朝……好吧没有暮暮，相处了一整个学期零一个月的同桌才是你最信任的人呢，没想到最后还是比不上半途杀出来的外班人。”

林宥安抿唇不答，只是临走前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般回头叮嘱道：

“别给江延之。”

·

他判断的没有错，自己确实是需要好好睡一觉了。

几乎是沾到桌子的一瞬间林宥安便陷入了昏睡当中，还是晚自习第一节课的下课铃将他的意识唤醒。

但是他动不了。

灵魂仿佛脱离了躯壳高高飘起，于是低身俯瞰趴在桌上的自己，“林宥安”看不清自己的脸——准确来说在梦境当中，无论认识与否，他所看见的人都只有模糊的一团。

周围的场景在悄然变化着，因为前一段时间在这里增添了不少难以忽略的回忆，以至于这次，把林宥安魇住的梦中第一次出现了一张不再模糊的脸。

在公告栏上。

白纸黑字，右下角还盖着德育处鲜红色的章——这是一张处分单。

但与普通的处分单并不同，因为这张的上面还印着人的证件照。

明明是成绩单或者说准考证一般的排版，却仿佛能将人永远定在耻辱柱上一般，一点点刺进了林宥安的心脏。

视野中的事物在急速后退着，公告栏消失不见，他又回到了那间空教室。

课间的教学楼依旧喧闹，甚至有蔓延到这边的趋势，“林宥安”大睁着眼睛看着窗外的走廊出突然出现了不少影影绰绰的人群，渐大的声浪几乎要将他给包裹闷死。

然后他便看见了自己亲生父母围在桌边对他大吼大叫，看到了窗户外的旁观者捂着嘴在指指点点。

唯独没有看见江延之。

他想要起身，课桌消失不见，就连脚下踩着的地方也变成了土地。

但身后仿佛是有什么人按住了他的脊背，力道很大，迫使他弯下腰，再弯下腰，鼻尖快要触碰到地上混杂着污秽的泥土，苦臭咸腥，令人作呕。

似真似幻中，他根本分不清什么是梦境，什么又是真实。

他想要张嘴将一切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反正他已经在小黑屋很久了，但那盏灯他希望永远都这么亮下去，最后却发现自己只能维持着趴在桌面上的姿势一动不动。

无力感充斥了全身，于是意识重新坠入深眠。

继续睡吧。

林宥安其实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天是他唯一一次迟迟没有醒来，最后被徐昊给叫起来的。

而江延之知道自己的情况，也知道他会用这间教室进行补觉，所以对方问徐昊要钥匙进来其实是想来把他从梦魇中叫醒……

所以之后……之后的那次竞赛训练，他说的那些话原来都是有迹可循。

林宥安突然有点回忆不下去了。

·

“不是说竞赛培训？”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林宥安看着依旧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教室，脸一黑，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般猛地抬头看向这里的另一个人，“你骗我？”

“空教室有很多个，我的成绩也不错，当然也可以用同样的借口要来另一间的一日使用权。”江延之的脸上没有了平日里的笑意，眉眼之间倒是显得凌厉了许多。

“见不到你人，发消息也不回，所以才弄出来这一出，抱歉。”

因为手机被没收了，林宥安心道，却没有解释的意思。

“道歉有用吗？你已经把我的时间给浪费了。”林宥安拉开教室最后一排垃圾桶旁边的位置坐下，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一声，让人难以忽略。

“大费周章找我过来干什么，难道要把几天前你说的那东西再对我说一遍吗？”

刚一说出口，不仅是江延之，连林宥安自己都愣了一下。

话中的语气实在是过于糟糕，完全不是自己平时的风格，林宥安迅速偏过头去，有一瞬间的懊恼，他明明不是想表达这个意思的。

明明……在听到有人过来传话说周末学校竞赛训练的时候还挺开心的，不用在家呆着的同时还能以一种非常正当的方式再与某个人相处一段时间。

江延之似乎也因为林宥安话中的刻薄而愣在了原地，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向不会让气氛僵住的他却在那天与相隔了半个教室的某人，度过了死寂的三分钟。

“所以你想说些什么？”林宥安深呼一口气，努力心平气和道。

“也没什么。”江延之突然笑了，只是笑意不达眼底罢了，“还记得我和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说的话吗？”

没等林宥安张嘴，江延之便自言自语接道：“‘反方三辩江延之。’哈，像是来下战书的是吧。”

林宥安依旧低着头，没去看江延之现在的神色，只是自顾自的掏出竞赛题开始刷。

江延之倒是没有被影响到，只是一字一顿道：“我就是来下战书的。”

林宥安手中的笔为不可察地一顿，很快便写下了一个B，在听力第一题，“哦？”

“后面其实也说了，各取所需罢了。”江延之深呼一口气，仿佛是做出了什么抉择般一股脑说道，“一切难以解释的人际关系都可以被解释为好奇心作祟，而经过这段时对于你的观察，我确实发现了不少有趣的地方。”

“我的‘需’达到了，所以接下来就是真正的较量了，林宥安同学。”

林宥安有些惊讶，他没有想到对方费这么大劲把自己单独叫出来只是为了说这些，国庆前的事情倒是只字不提。

不知为何，他的内心竟松了一口气。

“所以？”林宥安终于舍得分给这个教室里的另一人一个目光了，“经过你对于我的观察，得出了‘这个敌人也不怎么样’的结论是吗？想要在下面的英语竞赛超过我？”

“11月份的英语竞赛，市第一将是我的。”江延之沉声道。

“拭目以待。”

作者有话要说：预告：下章是个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