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这一瞬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句末的尾音逐渐演变为滋滋作响的电流声，而此时的林宥安脑中正嗡鸣一片。
江延之说的没错，他们确实从来没有认真说过那个词，要么是后面加了一句欲盖弥彰的“我说它”，要么是装作不胜酒力的呓语，反正都远不及刚才的那句正式。
同样也不可回避。
几年来的心照不宣如今被一方打破，放在以前林宥安还可以用恼羞成怒来掩饰自己的无措，但这短短一个月实在是发生了太多事情，多到林宥安完全不可能忽略，不可能继续放任自己躲在名为“时机未到”的茧房内。
他知道江延之对他的感情不单纯，他也知道自己似乎也怀着这种懵懂的感情，但他不敢确定，也不知道这样的感情是否正确，或者说……是否真的能够属于他。
如果高中时期的拒绝是源于自己的无能为力，以及害怕江延之被自己所牵连，那么现在呢？
想到这里的林宥安忽的一顿。
他好像……从之前到现在，都非常自然而然地将回避的理由放在了“我觉得这样会对江延之好。”
但他从来没有真正的考虑过江延之的真实感受。
林宥安忽然觉得有些手脚冰凉了，明明那套话术是他至今都最为厌恶的，但他却在无意识中加注在了江延之的身上，原来……原来他一直没有逃离过家庭的阴影，这种潜移默化的理念侵染让他头脑空白一片。
“又在瞎想。”江延之伸手捏了捏林宥安的掌心，“真该拿个镜子过来，让你好好看看自己刚才的表情，比戏剧变脸要精彩多了。”
林宥安蓦然回神，再次看向江延之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恍惚。
“林老师，我只是表个白而已，反应这么大？”江延之半开玩笑道，“以前又不是没有过，还是这次的格外有感觉？”
捏着掌心的手指转而向下挤进指缝，林宥安像是被烫到了般想要迅速收回自己的手，却被始作俑者强硬地堵死了逃跑的路线。
“轻点啊林老师。”江延之低垂着眸子，手上的劲却丝毫没有收，“我的肩膀还没好呢，别又给扯到了。”
林宥安：“……”
这就是个无赖。
时间在一点一点的流逝，掌心的温度逐渐趋于一致，林宥安也慢慢的放松了下来，甚至还有闲心去用视线去描摹眼前人的面部轮廓。
这点小动作自然逃不过同样一直盯着他看的江延之，于是某人心情很好地弯起点眸子，“林老师，我好看吗？”
“不如照镜子。”林宥安撇开点眼。
“我的意思是，已经过去差不多三分钟了。”江延之看了眼墙上的钟，“你除了盯着我看了三分钟以外，手也不像刚开始一样僵硬了。”
感受到指缝间的指节再一次绷紧，江延之露出一个不出所料的笑容，而后突然正色道：
“我说的，‘可以追求你吗？’其实并不需要一个答案，所以你没必要这么紧张。”
“哦。”林宥安调整了下面部表情，好让自己看起来更游刃有余一点，“所以这算什么，通知一声吗？我要准备追你了，做好准备哦。”
“我随时准备好。”江延之没去戳穿他的林老师在某些地方莫名其妙的胜负欲，只是笑嘻嘻地曲解他话中的意思，“我很好追的。”
经过这样一段插科打诨，林宥安直接没好气地挣脱了江延之不知何时松了几分的手，然后拉过旁边翻倒在地的矮凳坐好。
“我看你还挺意犹未尽的，还想说什么？今天一起清了。”
江延之的视线随之下移，最后到达平视的角度：“确实有一个问题想问，而且我现在就想知道答案。”
“林宥安，你，讨厌我吗？过去和现在。”
林宥安一愣，没想到对方竟然会问出这样的一个问题。
“其实想问你性取向的。”江延之偏头笑了声，反手不知道在身后摸索着什么，“不过感觉这个问题对你来说有点超纲，所以我决定改一下题目，好让你能够用现有的知识做出回答。”
“或者你想直接实践？”
这玩意儿怎么实践？林宥安有些困惑，一时间没能来得及回答江延之那个奇怪的问题。
“怎么实践？”
“怎么实践啊……”江延之拖长了语调，而后一脸神秘地勾了勾手指，“林老师你站起来，然后凑过来点。”
不知道面前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的林宥安丝毫不设防地起身向前倾了倾——
而此时，江延之的脸上才露出一抹计谋得逞的笑容，看的林宥安心中警铃大作。
可惜再想后退已经来不及了。
某个混蛋活动不受限的手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忽地揽上了林宥安的腰际，于是整个人都被这股大力带的往前踉跄一步，直接跌进了一个不算熟悉的怀抱中。
林宥安瞬间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江延之口中的“实践”竟然是这样的方式，于是条件反射般就要挣脱而出。
“嘶肩，我的肩。”江延之痛叫的真情实意，仿佛下一秒就要半身不遂了，林宥安连忙弓起点腰背好让自己不触碰到江延之身前吊起的手臂。
“你干什么！”林宥安急急道，“要是压到你的手怎么办？”
伤的是肩又不是手臂，而且肩部关节早就正过来了，江延之心道，面上却依旧龇牙咧嘴的，“你先别动，对对这样就行。”
最初的惊吓过去，林宥安这才发觉自己似乎有些反应过度了，于是智商重新占领高地，头脑也愈加清醒……
愈加清醒地知道他现在整个人几乎是跪坐在江延之的身上。
这样的认知让林宥安呼吸一滞，想要赶快逃离这种怪异的氛围，身体却像是被下了咒一般僵硬着一动不动，只能满脑袋浆糊地跟随着外界的提醒有所反应。
于是他听到了耳旁传来江延之的低语：
“林老师，抬头。”
视线随之上升，然后林宥安便看到了自己的脸。
靠枕与沙发靠背所形成的夹角处，支着江延之的手机，相机模式，前置摄像头。
林宥安不是没在镜头中央看到过自己的脸——他作为游戏主播随玩an的时候可是连续几小时都对着自己的那张脸的，早就由最开始的不自在变得游刃有余了。
但现在的他突然有点不敢看了。
“不许闭眼。”江延之仿佛是有什么预知能力般开口，“这可是实践中最为重要的一环。”
“你……”林宥安张了张嘴，像是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发声系统般加快了语速，“这是什么有病的实践？”
“你脸红喽，林老师。”虽然什么也看不到，但一点不影响江延之根据他对于林宥安的了解，已经怀中人的身体变化在这里有理有据的睁眼说瞎话。
“其实关于这个问题，我并不需要知道答案……应该说我早就知道答案了。”江延之偏过点头，嘴唇几乎擦着林宥安的脸颊，“我做这些只是想要你心中有个答案。”
“你并不排斥我的接触不是吗？”江延之轻笑一声，呼吸喷洒在脖颈那块儿，有些痒痒的，“换个人，不管男女，不管关系好不好，我敢肯定，TA甚至不能近你身。”
“因为没有人会像你一样动手动脚。”林宥安双手悬在半空中，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喂，什么时候结束。”
“行，那就加快进度吧。”
没等林宥安仔细思考这个“进度”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箍在腰侧的五指便突然收紧，于是整个人都被这股力道带着向左侧歪去。
然后，四目相对。
实在是太近了，林宥安心道，近到，仿佛自己的一丝一毫细微变化都将无处遁形，当然这一条也照样适用与江延之，因为他听到了对方逐渐粗重的呼吸声，就连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在这一刻变得稀薄了不少，给人一种将要溺死在这里的错觉。
额头贴着额头，鼻尖抵着鼻尖，再往下……即将会发生的事情不言而喻，在最后一厘米的危险距离下——
江延之主动往后一靠，拉开距离的同时顺便还将身后的手机给遮挡住了。
“看，你只是在脸红，并没有皱眉。”稀薄的空气重新充盈，江延之看着身上有些发愣的林宥安，微微挑眉，“还是你现在在期待着什么？”
林宥安只是迅速从沙发上下来，然后退居正常社交距离。
江延之耸耸半边肩，“包括上次我打的那把……额，粉色蕾丝打啵伞，你再回忆回忆，当初是不是也只有一点小羞耻？”
“还想把你踹出去。”林宥安偏头掩饰道。
江延之哼笑一声，“啊，不是把伞撕了而是踹我啊，那不就是恼羞成怒了吗？当然，重点在‘羞’上。”
“好啦剩下的你就自己悟去吧。”江延之拿过沙发上被两人遗忘的差不多的毛巾，“热敷而已，这么几天早就看懂了，我自己能来，就去洗手间自己处理去了。”
·
“你在看什么？”
江延之在客厅中转了一圈，没看到他的林老师，于是便走进了没开灯的卧室，成功在电脑桌前捉到了某个黑灯瞎火玩手机的家伙。
林宥安头都不抬，“马斯洛需要层次理论。”
“什么玩意儿？马什么理论？”
林宥安像个机器人一样报出一长串关于马斯洛的头衔。
“不是，你们学霸。”江延之的眼底浮现上震惊，“我可是刚和你表完白，结果你一点都没有脸红心跳，还在这里看马什么心理学？”
昏暗环境将泛红的耳朵尖藏得严严实实，林宥安面无表情地扭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江延之，用不断叩着桌面的敲击音来掩饰杂乱的心跳。
“我只是在思考。”林宥安垂眸划拉着手机。
“思考什么？”江延之弯腰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金字塔，“嗯，好像见过，不懂。”
“我只是在思考……”林宥安将手机屏幕熄灭，“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江延之一愣，终于听明白了他的林老师的脑回路，于是忍不住直起身扶着额头直乐。
“哈哈哈哈，林老师你好可爱。”江延之笑的腰都弯了，只好扶着林宥安的椅子靠背，“知道你是个情感白痴，但没想到你准备从学术层面上来了解这类知识啊。”
江延之打趣道：“要看也得看恋爱心理学吧。”
“你说过的。”林宥安闷声道，“各取所需。”
江延之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了。
这个词他用过两次，第一次是给自己的接近创造一个光鲜的理由，而第二次则是口是心非的将自己放在对立的一面。
他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场合下再次听到这个词。
“不要让这么浪漫的东西沾上万恶的学术气息啊。”江延之忍不住扶额，“别告诉我你还准备去知网上查阅相关文献。”
林宥安抱臂“哈”了一声，“这个头难道不是你先开的吗？”
江延之：“……”
他那是，情况紧急。
“‘喜欢’这个东西挺玄乎，更多时候都只是一种感觉，以及我乐意。”江延之后退半步坐上了床沿，“用你喜欢的方式讲，‘喜欢你’是不需要被论证的，因为它写在题干里。”
江延之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喜欢一个人，靠的不是一时的热情，而是年深月久以来，‘喜欢你’这件事情早就自然而然的成为了生活中无法割舍的一部分。”
因为你足够耀眼，耀眼到只是一个眼神、一句话、一个动作，便能牵动我所有的思绪，想变成和你一样滚烫的灵魂，想和你一起成为更优秀的人，所以我鼓起勇气，将最大胆的喜欢说给你听。
“我……”林宥安闭了闭眼，“给我一个星期的时间，我会带着答案来主动找你。”
“一个星期啊……”江延之摸着下巴只是重复着，就在林宥安想着要不再缩短一点时间时，江延之便应了声“好。”
林宥安的行为方式与他相反，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先在心中计算概率，什么时候达到了他心中期望的概率，他什么时候才会去做这件事。
一个星期的时间，可能是他所能做到的最快的时间了，看来是终于下定决心去将自己的事情处理干净了。
江延之轻笑一声，这和同意他的表白有什么不同。
他从高中就知道的，林宥安不求人只求己，害怕给别人带来麻烦也害怕成为那个麻烦，那么在他的认知中，这一个星期中他准备解决的东西就是个大麻烦，而他并不像将这个麻烦带给自己。
温水煮青蛙嘛，今天先这样，至于到底是什么阻止了自己跨越最后的那一厘米，江延之看向自己的手机。
是时候切号了。
“那就等你的好消息了。”江延之起身，将卧室内的灯打开，“还是开着灯吧，伤眼睛，我先去趟学校。”
“我今晚没事。”林宥安抬头，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般立马补充道，“如果你忙的话，当我没说。”
“你是在挽留我吗？”
“……”
“确实是给你私人空间没错。”江延之还是没忍住，上手胡乱摸了把林宥安的头，“不过我现在有些太激动了，所以准备去学校操场跑个几圈冷静一下。”
江延之憋着笑，神色认真，“林老师，需要汇报我为什么激动吗？”
作者有话要说：有点累了，调整下心情，先去修修前面的文/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