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看着面生，新，新来的吧！对咱这，这，这片是不是不太熟啊哈哈哈！”
“要不要哥带你到处逛，逛一逛……小弟，弟弟得认人啊！”
“就，就是，不然哪天见到杰，杰哥，都不会问好，没大没小……那，那怎么行！”
看眼前的猎物没出声，估计这白净小脸也没见过什么世面，早就被凶狠景象吓破了胆，两个脑子不清醒的混子纷纷咧开嘴，扯出了大口恶臭黄牙。
把今天也算上的话，宋写短暂的十七年时光一共遇到过三次混混。前两次都是为了救某个白眼狼。
不过那都是他自告奋勇送上门的，没被傻逼堵路，逮准时机就能开溜。
而现在……不是！当今可是天网遍布的法治社会，怎么还能撞到这种破事？！
宋写在心里把老宋教的防身术都脑补了一遍，正思考着当下要怎么顺利脱身。
至少不能太狼狈，也别摔个马大哈，最好也不要碰到前面两条脏狗……
突然，身后猛地蹿出一股劲，把他连人带包一起拽了几步。
少年本就不安的心跳霎时漏了一拍。
当宋写以为自己被敌方前后夹击必死无疑时，一回头就看到了那张生性不爱笑的装逼帅脸。
此刻的装逼帅脸不仅多了顶装逼棒球帽，还特意压低了黑色帽檐，只显露阴影下的侧脸轮廓，沉默间又多了几分冷冽的压迫感。
怪不得把小姑娘迷得五迷三道的……宋写默评。
“呀～这不是常泡在杰，杰哥店里的小帅哥吗？怎，怎么，这小弟弟是哥几个先看到的，你这是要上手，抢……抢啊！”
其中一人就着酒气在黑暗中叫嚣，语无伦次喊话道：“男的也抢？不是看着白净搞，搞搞错了吧！你们这垄断搞得，牛，牛牛逼啊！”
程易在微弱的光线中一手将宋写扯到自己身后，同时熟练地拨通某个号码，不忘顺手摁开外放。他对着眼前二人发问：“认识蒋杰？”
“那，那当然！我们和杰哥可是多，多多年的交情……”
“嘟——嘟——”
电话很快被接通，一个似乎正叼着烟的糙汉声立刻跑了出来：“啥事儿，说，忙着。”
“杰哥，什么时候收了俩新小弟啊。”程易瞟了眼面前喝得神智不清的口吃患者，冷言道：“这批货色看着不行啊。”
蒋杰问：“啥玩意儿？老子不搞人口贩卖，是哪个不长眼的又在瞎逼逼，上回刚解决俩蠢货……”
程易朝二人说：“杰哥让你们报个名。”
听到了正主的声音，两个混子怂得不行，酒劲都跟着消一半，当即住了嘴嘤嘤地拔腿就往外跑。
程易也懒得阻拦，看着那两道猥琐身影彻底消失在巷子尽头，才继续回电话里的人。
“你在哪儿呢。”蒋杰不明所以，问：“遇啥事儿了吗，要不要哥过去？”
“没，就上回那两个，刚出来又闹事了。”程易解释，“人跑了，挂了。”
“欸——先别！之前手上的项目忙完了吗，过两周有个新客户要来，你放学有空来见见呗。每次都是我给做转述，我又不专业，有些东西听了几次也搞不清楚，到头来还要人重新再和你说一遍，怪不好意思的。”蒋杰似乎已经把烟吐了，浑厚的声音清晰不少，语气中还带着些许谦卑。
“你不就赚这点中介费吗。”程易说，“挂了。”
“什么中介费……这小子怎么说话的！喂？喂？！”
“以后别走这条路。”程易把手机摁灭揣进兜里，语调依旧冰冷。
“哦。”意识到这话是和自己说的，宋写点了点头。似乎又觉得不对。他随即盯着程易皱起了眉，一路跟屁一样追问着：“为什么不能走？这条路经常会有这种事吗？都什么年代了，这么大的马路治安都没人管吗？？”
“刚刚那两人是惯犯啊？刚出来啊？犯了啥事儿啊？咋就被我碰上了呢，今天这么倒霉？？”
“不过，大哥你又是怎么回事，现在这算是……被地头蛇收编了？！”
“我怎么觉得他们都有点怕你……哦不是，怕的是电话里的人，狐假虎威啊这是……”
程易没搭理他，径直往前走。
“啊，忘了，不认识我。”
宋写迈着小碎步跟在程易身后，自娱自乐道：“不认识算了。可是你帮了我，我这人向来恩将仇报，啊呸，知恩图报……”
毕竟才在柯志雄那里接下任务，刚开局十分钟，宋写并不打算放弃。
程易当初就不怎么爱理他，还好学渣脸皮厚，加上考试排名每进一步老宋都有丰厚奖励，小少年得到好处后根本不怕碰壁，次次舔着脸跪求大神讲题。
一般人可熬不了这么久。
如今，宋写熬出头了。
学渣另有其人。
“不过说到报恩啊——”
宋写清了清嗓，开始翻旧帐。
“我记得当年某人就是在放学路上总被狗崽子欺负，那群狗又高又壮，又狠又凶，一言不合就张嘴咬人，可怕得很……吓得某人瑟瑟发抖，才刚军训完开学没几周呢，前前后后就献祭了不少早餐钱，吃都吃不饱，更不长个儿了，实在是可怜，可怜啊！”
“唉，都怪我多管闲事，要不是看了太多傻逼电影，也不至于脑子进水去救那蠢货，搞得回家太晚差点没被老宋骂死……”
宋写边说边撩起校服裤腿，炫耀般对空气展示着脚踝处的一个光辉印记。因为根本不确定在哪边，他甚至还低头研究了一番。“都说人在江湖，最怕的就是猪队友，喊他跑不跑，还害本大爷摔了一跤，痛死！那疤现在还在呢，我是见一次，痛一次！”
“本以为经过老宋多年的体能训练，某人现在长成这副鬼样，武力值多少能高点，没想到是直接拜在了地头蛇名下……”
宋写一路热情叨叨着那个小男孩的囧事，没注意到前人突然停下的动作，害得自己也跟着紧急刹车。
“还你。”
程易及时伸手拽住他胳膊，才避免了一次致命头朝地。
“还我啊……行，今天算一次。”宋写咧嘴笑着站直，丝毫看不出内心的尴尬。他继续说：“但是，大神，我救了你两次欸，一次是被傻逼青年收保护费，通知街边派出所火速解决了，还有一次是……是什么来着？！”
被瞪了一眼，宋某立刻乖乖闭上嘴。
却又在心里默默把话补齐了……
两个小少年的第二次交集，大约在初遇的半个月后。那群傻逼青年刚消停一阵又卷土重来，再次聚集，势必要一洗前耻。他们在小巷子里围成一堵墙，肆意嚷着脏话，辱骂着这个通风报信的小个子男孩，然后用力一脚——
把他踹进了垃圾桶里。
那个可移动的社区垃圾桶又高又大，小男孩瞬间就没了影。
这一幕，恰好被同样放学路过的宋写看到了。他在老宋上回的千叮咛万嘱咐下慌张报了警，唬走对方后又徒手掰开脏盖子，才把人从一股荤臭中救了出来。
当初宋写是一点不嫌脏，以至于现在有洁癖。
这也是刚刚他不想动手交战的最大原因。
再后来，为了永绝后患，老宋带着队里的制服大哥们一起去狠狠教训了那群不读书的二逼青年。自此，附近几所中小学的校外环境才终于彻底清静下来。
也是那一回，宋义燃才发现老同学程音竟是这个倒霉小男孩的母亲。
不打听不知道，在崇州最好的一中初中部念书的程易还是个实打实的尖子生，和他那在地段中学每天只知道嘻嘻哈哈吃吃吃的傻儿子一看就不是同批大脑零件。
至此，宋写的题海生涯多了一位免费辅导员。
估计也是觉得丢脸才不想认识他吧。宋写想着。
毕竟那时单亲家庭的小男孩没少被同学嘲笑，身边也没出现过什么要好朋友，生活太无聊才愿意和他这个无名学渣一起天天泡图书馆。
“这个年纪要脸，我知道，知道。”宋写认真点头表示赞同。
男人嘛，都好面子，特别是突然长开的。他继续说：“放心，我嘴很严的，不会到处给您推翻人设。”
“您的颜面绝对安全，百分百高冷禁欲系男神。”
“放心，放心……”
宋写不忘在嘴边欠欠地做了几遍关拉链的保密动作——又开又关，又关又开。
过去他在崇一读书的时候，手机就像个毒品，是被学校明令禁止的。不管是被手疾眼快的老师发现，还是被邀功请赏的贼人举报，后果都很严重。
但即便是死，每学期依旧有不少勇士慷慨就义。
可宋写每天就两点一线跑，根本没什么要联系的人，拿着个手机刘念的远程唠叨还会变得更为频繁。他索性就当起了实打实的好学生，根本不交话费，天天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直到今天，宋写才发现「临安二中程易」的相关物料多得有趣，他一男的都看得津津有味。
大城市啊～青春期的小孩果然吃得好。
“随便。”这人不冷不热回了一句。
宋写问：“那，咱以后见面打招呼吗？”
程易没理他。
宋写又问：“也不说以前认识？”
依旧没有回应。
“行，吧。男人没什么不行的，作为新生代学霸，我也不想和倒数的认识，丢人～”
宋写跟在程易身后得意仰起头，笑得像猪，似乎在庆祝过去咽下的奇耻大辱终于大仇得报。
“……”
程易无奈停下脚步，转头看了这蠢货一眼。
眼前的蠢货依旧话唠：“但是柯老师计划安排我们做同桌啊，毕竟就我俩是新人，正好凑一对，怎么办？你不想的话，就自己去和他说一声？”
“就说你已经无药可救了，不能继续影响其他同学，特别是我这种品学兼优的宝贝！嘿，今时不同往日，现在我在柯志雄那儿绝对是个宝，比你宝多了～”
“不过，程易你真是牛逼啊，我都听说了，能考出这水平一看就是深谋远虑……你想垫底干脆把考试全翘了不行吗，何必一科还要拿个几分凑零头，浪费墨水……”
“想当学渣可能你还得多学学，要不要考虑找过来人取取经？”宋写拍着胸脯自荐：“我以前可是对‘成绩如何烂得让长辈又爱又恨’有独到见解～当初老宋差不多就是佛系教育了，毕竟我那么惹人喜爱，榜上无名而已嘛，脚下全是路～绝对不像你这般让老师一提就头痛，一提就心梗～怎么样，想听吗，想听就尽早报名啊，给你开个友情价！”
宋写一路自夸，可惜对方不怎么领情。
只要他不说话，快三十度的晚风都冷得让人发抖。
“到了。”
程易看了眼宽敞明亮的小区大门。
宋写跟着抬头，才明白程易是在说自己家。他迟疑地顿了一下：“啊，是到了……不过，你怎么知道我住这？”
话刚出口，宋写就知道自己问得多余。
程音和老宋是多年的老朋友，兜兜转转几十年又因为孩子再次联系，自然多少懂得对方的履历背景。
而这一片都是房价飞升的学区房，只有眼前朴实无华的「知幸花园」显得与众不同格格不入，全是二十年前电梯尚未普及的老房子，归属于旧消防大队。这些年由于大队地址搬迁，社区里原住户撤了不少，进进出出的多是附近租房陪读的学生家长。
在四周精致商品房的衬托下，那没有参杂暖光的白织路灯更是显得晚间凄清。
但什么都没有初战受挫的宋写心凉。
他又努力争取了一次：“还有，那什么，我们要不要加个好友？”
语气卑微：“都在一个班，可能以后也有什么情况要找你帮忙……”
“咳，当然，我觉得以现在的条件，你找我的概率大一点，比如哪天要抄作业啊，自习课想刷手机打游戏呀，或者哪天抽风翘课需要打掩护什么的……”
想到刚刚程易给“黑老大”送人头的社会模样，听着对话可能还在那边接了什么黑活，宋写不禁啧啧起来。他继续像个老妈子一样念叨着：“还有刚刚那什么杰哥的电话，不是我说，你还是学点好吧，这都啥啊，啥啊……”
“一把年纪了，能不能成熟点。”
“就最后一年，没多久了，熬完普通人的必经窄路，马上就是广阔天地了……可你到底在干什么？”
“本来就是个状元的料，你这两年都把成绩糊弄成什么鬼样了，真不打算好好考试了吗？毕业了想去捡破烂？还是天天就和刚刚那群人混？”
专管某人闲事的宋某这次问得认真了些，可惜——
程易说：“少管闲事。”
“行，吧。”
尽管如此，好脾气的宋写还是毕恭毕敬给他鞠了一躬，说：“以及，今天真的非常感谢您出手相救，抵了啊。”
程易说：“以后别走闻烟巷。”
宋话唠：“欸，小时候我就住这里，放学回家的时候老宋经常带我走，习惯了。去的时候不要紧，回家我就喜欢这条路，奇怪吧。”
“过去热闹着呢，都是人，谁知道现在变这么冷清了，只剩鬼了。”
宋写瞅了眼黑不溜秋的来时路，愤愤道：“算了，连个灯都没有，估计入口的摄像头也掉线很久了吧……”特识时务的宋某：“算了算了，我怕死，不走就不走。”
“行了，回吧。”程易似乎还有事，并不打算继续逗留在此。
“哦。”宋写应着声，脚是没迈开一步。
好像少了什么……
联系方式呢？
不提？不管？不加？
他这算是……被一男的给拒绝了？！
宋话唠再次开口：“那个……”
只见跩王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留下一句冰冷冷的拒绝飘在空中。
“宋写，以后别管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