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写来到许家大门时，天还没亮。

过去频繁赖床的懒鬼突然起了个大早，这无端的异样，把匆忙起身迎接儿子的刘念都吓了一跳。

宋写现在特别怕有外人进屋糟蹋自己家，自然也不想平白无故去扰人清净，计划只和刘念在路口的早茶店吃点东西就离开。

别的不说，许家确实把孕期的刘念照顾得不错，整个人都气色红润笑脸盈盈的，状态非常好。

对比之下，宋某那频繁熬夜的丧批大肿脸就显得寒碜不少。

也因此直接被亲妈灌了两碗油腻鸡汤。

宋写：“嗝～”

刘念问：“饱了？”

宋写点点头，稍微“嗯”了一声。

刘念疑惑：“今天怎么起这么早？你昨晚睡了吗？不是熬了个大夜吧？看看，看看你那黑眼圈，最近肯定又没好好睡觉，再这样下去，人都不一定能撑到今年六月……喂喂？怎么感觉越来越呆了呢？！”

宋写：“嗝～”

刘念：“……”

宋某吃个早饭都能频频走神，那么差劲的表现，自然逃不过亲妈的火眼金睛。

“妈怎么感觉，你最近在吃爱情的苦？”

目送绝对不要麻烦自己的亲儿子坐进路边的出租后，刘念趴在后座窗边好奇打探道。

“放什么狗屁，老宋不给我早恋，高考前都不会有！”宋写边说边赶人，一个劲儿地想快点关车窗。

“喜欢和在一起可是俩回事儿，有些东西控制不了，妈懂～”

刘念朝儿子眨眨眼，满脸的八卦味儿：“哎哟，小家伙长大了～怎么了，是吵架了？怎么就闹情绪了呢？你都干了什么呀？竟然有空来看你亲妈了，这反常的，有点意思啊，和妈说说呗……”

“哎呀，别影响师傅接下一单了。”宋写朝刘念摆摆手，一点一点找机会将车窗升起来，嘴里也是振振有辞：“我最爱韩梅梅，爱死韩梅梅了，我要回学校刷题了，一堆卷子还在教室等着我翻牌呢，回去养你的胎吧，刘女士。”

刘念连忙问道：“什么韩梅梅，不是早改版了吗，哪里还有韩梅梅？刷题不能只管量，这题库要用对才行，还是要紧跟考点，对症下药，知道吗？虽然你们柯老师说这考试排名偶有波动是正常的，二中人才济济，妈也没指望你一定排哪儿，但还是要着重调整一下平时的备考状态……”

宋写：“……”

可能天底下的亲妈都一样，最操心的只有成绩，感情好奇说忘就忘。

“知道了，刘女士，这次期末我一定好好考。请问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再说我就要给师傅加钱了，是吧师傅？”

“行了，行了，注意安全啊，有事联系你妈。”

“知道啦！”

看着刘念的身影慢慢缩成一个点，宋写终于是无奈吐了口气。

他一直没和刘念坦白自己已经知道了那些往事，不是怂，也不是想要恶意隐瞒。

他只是觉得时机不对。

老宋就是出轨了。

名存实亡的婚姻，加速了老宋在崇州寻找新伴侣的进程。

而那次他以为的家庭聚餐，不过是老宋要和刘念正式摊牌的前兆。

那个家，早就散了。

这么些年来，刘念从不主动提及那些过往，谈话间也会刻意避开某些话题，总在被旁人问及上一段婚姻后就立刻变得沉默不语。

刘念怨老宋，甚至有一段时间也不怎么待见自己。宋写理解。

老宋在婚内没处理好他所遇到的情感关系，这是事实。到处伤了旁人的真心，也是事实。

老宋就是个孬种。

所以，刘念怨老宋，完全合乎情理。

但宋写仍希望刘念能彻底解开心结，希望母亲能真正迎接新生活。

至少，不要把情绪憋在心里，哪怕逮着别人骂，也比现在闭口不提好得多。

当然，他也有私心。

他喜欢程易。

这和程易会不会给他回应没有任何关系。有回应也好，没回应也罢，他都无法控制自己的心意。

可是，程易太好了，这个开窍的起点太高了。

以至于，在未来的漫漫人生路上，他可能没办法再遇到这样的人，没办法再次对另一个灵魂怦然心动。

十七八岁的感情本就记忆深刻。书上都是这么说的。

所以，他可能会单恋很久。

即使日后这份青春悸动被时光消磨殆尽，对方的烙印也还藏在心底，刊心刻骨，挥之不去。

宋写希望自己能处理得更好一些。

找一个合适的契机，用长辈能够接受的方式，和母亲面对面坦诚沟通一次。

至少，他不想在感情的问题上和母亲说谎。

刘念已经被骗太久了。

他不想像老宋那样怯懦无能，即便是面对最亲近的人，都没有承认的勇气。

宋写并不打算糊弄刘念。

他只是在等一个好时机。

等熬完余下半年，等高考这件人生大事尘埃落定，等他真正长大成人，等灵魂经济都独立……

到那时，关于他继承了老宋隐性基因的“秘密”，就不再是什么天大的劫难了——反正刘念都开了小号，大号废了就废了呗。

老宋家的废号，难道还要尽心抢救不成？

而他，也将去往更广阔的天地，会遇见更多独特的，有趣的，闪闪发光的灵魂。

人生总会再次顺畅坦然。

宋写知道，既然自己醒悟得比老宋早，那他就有更多的时间和机会来妥善处理周遭的人际关系，也能更快更好地强大内心防线，不至于在未来的某一天，突然就被什么东西闷了一棍子找不着北。

这是作为少数群体的必修课。

他不伤害别人，当然也不会容忍旁人恶意中伤自己，更不能让喜欢的人因此受到非议与不公。

而这所有的一切，都需要经验值。

他会好好努力的。

宋写直接打车回到学校，计划在图书馆静心泡一天。

结果是一行字都没泡进去。

彻夜狂欢后的二中校园安静祥和，放眼望去，校道上根本找不着半个活人……这万籁俱寂的萧瑟景象，惹得少年心里更躁了。

他人虽静坐在室内，可内核早已异化成鬼，幽幽地带着怨念到处飘，抓都抓不回来。

宋写确实很容易被外界的丁点儿破事影响学习状态。

从小就是这样。

他就是个实打实的渣渣。

这下去不行啊……不行啊！

宋写在无人的角落里抵着桌面呜咽抓狂。

再这样下去，他是什么狗屁大学都不用上了，什么广阔天地有趣灵魂都遇不到了，只能一辈子困在这场求而不得的高潮里郁郁而终……

宋写在草稿纸上鬼画符般自我打气，可他依旧什么题都看不进去。

心理问题没解决，其他一切都白搭。

周莹在他转学到班的第一天就提醒过，高三生是最容易出事的群体，其他压力如果叠着最后那场大考的重压一起砸下来，必死无疑。

心理问题一定要重视。

一定要重视……

宋写放弃了无用的挣扎，裹紧外套走出了图书馆，计划绕着这个美丽校园到处散散心，吹吹冷风，人总能清醒一点。

他要想个办法解决目前的心病。

结果没走两步，宋写又回到了启明楼下。

每栋教学楼下的光荣榜向来只张贴年级前二十，两行名字顺着排开，一个得意头像配一条冷漠宣言，整个版面红红火火，月月更新。

其余的进步榜和科目榜也有，但都不如直接了当的光荣榜夺人眼球，毕竟后面的很多头像都是重复的。

而现在，不管什么榜单，墙上都已经没有他的位置了。

“排第一都不笑一下，真是个跩王。”

宋写恶狠狠地戳了戳那张被抓拍的冷脸照。

其他学生都在自己的帅照下写了一堆可当成作文素材的激励话语，特别是蒋天新这个显眼包，屁话多到能分三行。

而程易的名字下是半个字都没有，显得极其浪费空间。

下一秒，宋写就当场就指着那块空地给自己立了个新目标：他要在这里写篇小作文！

无所谓成不成功，大志得中就行。

至少，要爬回这个榜上。

最好能离那个人近一点，再近一点。

宋写自嘲地笑了笑。

成绩好又不亏，对吧？

遇见程易最大的收获，不就是能幡然醒悟，从学渣一路洗心革面咬牙撑到了现在吗？

其实，相遇的礼物他已经收到了。

要感激才是。

不该再索求更多了。

他不能做一个贪心的人。

“学霸就是学霸啊！果然永动机！”

宋写一进教室，假装学习的李凯就憋不住了，在吴漾的白眼下一溜烟跑到了后排，献着零食八卦道：“宋哥，这个可好吃了，来点？但你昨晚去哪儿了啊，一转头就不见了，程老大找了你好久呢！”

宋写：“？”

“这荒山野岭的地方，人一多，网就不太好，昨晚又冒出那么多大瓜，直接把操场附近的信号都搞崩了，我跑出校门才勉强恢复一格咧！”李凯乐道：“昨晚好多人都失联了，到处都是认亲现场，神灯都变成找人专业户了，真是笑死哈哈哈……宋哥，我和你说……”

吴漾：“咳，咳。”

李凯：“……”

“行了，卷子多着呢，快回去吧哈。”

宋写勉强笑了笑，把眼前的话唠赶回了座位，抽了几张新卷子再次回到了寂寥的图书馆。

他现在听不进任何关于昨晚的消息。

他要开始训练专注度了。

否则，谁知道高考那几天能有什么新鲜奇葩事出现？！

万一刘念提前生了个猪妖怪，万一老宋突然刨地复活到处飘，万一……那他还要不要考试了？？

总要把这容易分心的臭毛病给彻底治了。

写不进去？那就慢慢写。

一次吃不下整张试卷？那就分模块进行计时训练。

办法总比困难多！

当晚，宋写过了零点才进知幸花园，在楼栋绕了好一圈，确保程易房间没光了才蹑手蹑脚进了门。第二天一早，他又趁着天没亮回到了学校，晚上继续等程易熄灯就寝后才上楼，顺利避开了两人能够碰面的所有时机。

当然，宋写没忘记要给“室友”报备，只是不好意思当面提。

没笔：马上期末了，题集我还没刷完，得抓点紧。以后下了晚自习我都去图书馆多留一会儿，教室比较吵，学不进。

没笔：所以晚上不用等我回家了。

没笔：早上也会走得比较早，早读课前的时间特宝贵，以前在崇一的时候我就习惯在那个点背题。但这天气冷，早饭凉得快，所以饭卡就给你留在玄关鞋柜上了，记得自己买哈。

没笔：我中午大概……也在图书馆。

没笔：还有，以后我都不带手机去学校了，容易分心。反正教室没我的话，不在食堂就在图书馆，如果有人要问问题，让他们去那边找我。

X：题很难吗？

没笔：不难，就是要花点时间，能搞定！

没笔：这次考不好再说～

没笔：总要给我一点时间自己尝试嘛～

没笔：我都从坑底爬上来了，证明智商没问题！

没笔：现在肯定也没问题！

没笔：（比心.jpg）

X：行。

X：考不好怎么说？

没笔：考不好再说！你别乌鸦嘴！！

没笔：（打.jpg）

少年这次是真的下了决心。

他在房里翻箱倒柜好一阵，翻出了曾经的崇一专用计时表，替换掉了手机最为重要的功能。也没忘刘念知会一声，怕亲妈哪天有事找不到人，挺着个大肚子在那边干着急。

做好一切准备后，宋写莫名其妙地对着空气拜了拜。

有人文关怀的校园氛围当然好，但对于他这种自制力差的学生来说，还是崇一模式更有效一些。

单指控分这一块。

这日子过得不开心就不开心吧，成绩好了，也是一种开心。他自我安慰着。

宋写苦笑着又叹了一气，刚要合上抽屉，即将被锁的手机就及时地亮了一下屏幕。

是一笔转账款。

X：（转账16000元，留言：10-6月房费，按市价。）

宋写心里不禁抽了一下。

这是……要正式划清界限了吗？

虽然家里乱七八糟的“规矩”都是他定的，但宋写没想这样，他只是……

算了。

程易想算清楚，那就和他算清楚吧，总比哪天不动声色搬走了好。宋写想着。

付过钱，有了沉没成本，程易就没这么容易搬走了。

至少，他会安心在这里住到高考结束。

他们还有半年的相处时间。

还不用那么快说再见……

少年垂眼沉默着，一脸苦相。

是他自己把气氛搞僵了，没有后悔药可吃。

没笔：（转账退款）

没笔：（撒钱.jpg）

没笔：给一半就行，我还占着一间呢！

X：这是一半。

没笔：（哦？.jpg）

没笔：这里月租上4的都是后面的大户，我家又小又破～给2就行，都是老熟人了，不用那么客气！

没笔：可以赊账！

没笔：不用着急给！！

X：不影响，冯俊和那边结清了。

X：（转账8000元）

看到程易根本懒得争，只是为了完成任务般重新转了一笔钱，宋写心里更苦了。

他们再也不是能随意玩笑不分你我的亲兄弟了。

算了，他想要的也不是亲兄弟。

没笔：（转账接收）

没笔：那行吧，我收了啊！

没笔：都熄灯了怎么还不睡，快点睡吧哥，明天上课了～

没笔：（睡觉觉.jpg）

没笔：（晚安.jpg）

宋写没再看信息，也没再理会自己那不断涌出的繁杂心绪，丢下手机径直躲进了浴室的水瀑里。

他不知道的是，只要稍稍偏过头，就能看到隔壁卧室老旧木门透出的台灯光，一朵被烫过根的红玫瑰正在窗边肆意绽放。

那模糊的光影时不时会映到门缝上，连带着被精心挑选的玻璃瓶一起，忽明，忽暗。

忽明。

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