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沉默。
死一样的寂静笼罩了坟墓上空。
就差飞过三只嘎嘎叫的乌鸦来应景。
钟仁兮和周灵玉的眼神都不知往哪搁，总之都不想往西衍那瞥。
你就说吧，这坟是不是一挖一个不吱声？
但对视一眼，他俩立马就知道彼此二人是同样货色。
不消多说，只一个点头的功夫，钟仁兮和周灵玉就不约而同地拿起了手中的工具，大有将人再次活埋的意思。
好在花不落保持了理智，记得将人活埋之前，还得多问几句话。
“你怎么会在此？”这是三人目前最关心的问题。
“我为何不在此？”西衍不答反问，倒像是被人扰了睡觉的清净。
花不落闻言一愣，心想这莫不是第二个邹大鬼？
谁知想曹操曹操到，邹大鬼不仅没走，还偷偷藏在暗处，旁观完了他们挖坟的全过程，这才施施然现出了身形。
其嘴里自然吐不出什么好话，只听他张口就讽刺道：“丧家之犬，流落此地，不足为奇。”
花不落不明所以，钟仁兮和周灵玉的表情却变得有些微妙。
俗话说得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更何况还是西衍的敌人，管他何愁何怨，这不得奉为上宾？
钟仁兮和周灵玉一对眼神，果然是想到一块去了，当即微微昂头，笑而不语。
“来唠唠？”钟仁兮热情地发出邀请。
可邹大鬼却连连摆手，指着他们的身后笑道：“还是不了，我知道的，可都讲给那位听了。”
闻言，钟仁兮和周灵玉一起朝身后望去，却见花不落竟不知何时先跟缩小版的西衍唠上了！
看姿势，还欲把人从棺材里接出来！
这哪能行！
两人心中顿时警铃大作，连忙冲了过去，阻止了花不落的动作。
“他是怎么对我的，你们有目共睹！”钟仁兮将袖子一拉，露出腕上一圈被烫伤的疤，控诉道，“你哪能胳膊肘往外拐？”
相较于西衍，周灵玉无疑更向着钟仁兮，顿时添油加醋地说道：“对嘛，你可不知西衍这家伙有多坏！那么粗的鞭子就敢往一个不到八岁的小孩身上甩！”
虽然被躲开了。
钟仁兮瞧了眼正张手比划的周灵玉，没说话。
可花不落看看杵在他身旁的左右两大护法，极其无奈地心想，这俩拉出去，高低能学个相声。
他轻飘飘地说出了说出了自己的理由：“躺棺材里那么舒服，当然得把人拉出来，才更方便你们报复。”
两人一听，不免一愣。
花不落继续道：“首先拿绳子绑起来，怕他跑就掰断他的手脚，出言不逊就打碎他的牙。”
一边说，花不落一边从虚空中抽出一条长鞭，正好就是周灵玉给他描述的型号。
“正巧我这有现成的鞭子，”他面向钟仁兮，笑道，“要报仇雪恨吗？”
笑意非虚，他是真的不惧西衍的威名。
或许他也只是好奇钟仁兮的恨意到底有多少。
一时间，周遭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
这鞭子钟仁兮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他望着花不落，忍不住心想，登灯看起来纯良，作恶的想法可真是一点都不少。
钟仁兮叹息一声，忽又弯了弯唇。
但他就喜欢这样的。
这鞭子最终还是派上了用场，绑在了小西衍的手上。
对方旁听了他们所有的对话，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言语威逼没用，从他那里撬不出一点有用的信息。
于是乎，周灵玉抓住了邹大鬼。
“第一个问题，骨灰坛子被藏在了哪？”
邹大鬼笑了两声，拍拍衣裳，说：“总不会藏在了我身上。”
“三。”
“嗯？”邹大鬼丝毫没有感知到危险的来临，还搁那嬉皮笑脸。
钟仁兮为他默哀。
“一。”
周灵玉天生就不是个做事会打招呼的人，她不欲跟邹大鬼废话，直接上手，将其里里外外都看了个透。
包括其从出生到死亡的所有记忆。
这手法，可比花不落要狠得多。
一瞬间，邹大鬼的脑子都空了。
当了许久的魂魄，他还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知到身体被掏空是什么滋味。
他轻得只剩下一张俗世的皮囊，而其余的部分都被周灵玉掌控在手中。
不过幸好，都是假的。
站在一旁观察的花不落敏锐地捕捉到了邹大鬼无意识勾起的唇角。
他感到奇怪，都被压榨成这样了，还能笑得出来？
而总算得到有用信息的周灵玉心情终于好了一点，她抽出手，任由邹大鬼像个破烂似的倒在了地上。
她垂眸，看的不是人，而是潜伏在地底的妖。
“小心。”周灵玉提醒道。
长剑出鞘，钟仁兮瞬息间便来到了她的身旁。
周灵玉一道灵气打去，被挖空的土层顿时塌陷下去，露出一对漆黑的利爪。
那双异变的红瞳正死死地盯着她。
啊，原来是可爱的小鼹鼠。
一抹愉悦的笑攀上了周灵玉的脸庞。
“喂，你要不要笑得那么变态？”钟仁兮不合时宜地吐槽了一句，被周灵玉抬手往他脑袋上抡了一下。
“别废话，赶紧抓住它！”
而趁乱，不参与争斗的花不落悄悄来到了邹大鬼倒下的地方。
对方此时睁着一双没有焦距的大眼睛，嘴里重复念叨道：“我是一只大鼹鼠……大鼹鼠……”
“你把鬼牌藏在了哪？”
一语惊人，令装傻的邹大鬼都傻了一下。
念叨声戛然而止，花不落就知道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
进入此秘境的人数为十二，四种身份牌各有三张，第一次天亮之际，消失了三位携带鬼牌之人。
除却被故意针对的钟仁兮和周灵玉，这位一直给他使绊子的邹大公子，想必就是藏起来的第三只“鬼”。
邹大鬼答他以沉默。
花不落蹲在他的身旁，继续猜道：“你该不会把骨灰坛子给吃进肚子里了吧？”
什么离谱的话，令邹大鬼的面部都扭曲了一下。
但是，还真被猜中了。
不过，他如今神魂离体，对方就算猜到真相，也拿不到离开秘境的钥匙。
想到这一点，邹大鬼又挂上了不正经的笑脸。
“所以呢？杀了我？”
可花不落摇摇头，问：“你为什么没法出去？”
他倒是还记得之前那句玩笑话。
邹大鬼的笑容一时僵住了，他其实一直都心存怀疑，他是不是针对错了人。
为了确定，他最终还是出声问道：“你到底是不是红仙？”
花不落眉毛一挑，在是与非之间纠结一会儿，答了后者。
然后他就看到躺在地上的邹大鬼将眼一闭，哀嚎一声，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认错人！
但是不对啊！
邹大鬼转念一想，又觉得疑点颇多，于是再次问道：“你如果不是红仙，怎会受坟里的声音影响？”
可这事花不落也解释不来。
他只觉得邹大鬼的评判标准太过草率。
论红仙，葛矜也算一个，怎么不见对方针对她？
难道是因为打不过？
念及此，花不落忽然想到了之前死去的两人。
前者烧成了一具焦尸，后者折成一个弯道。
周灵玉掳走他的那晚，曾说，楼里藏着三位红仙，除了葛矜，难道就是那两人？
当真是一点也看不出来。
所以……
花不落好奇地问：“如果我就是红仙，你准备怎么杀死我？”
邹大鬼无语地看着他。
而另一边，好不容易才逮住跑得飞起的鼹鼠的钟仁兮和周灵玉忽然惊叫了两声。
花不落被吸引，抬头去看，一阵电闪雷鸣！
整个天幕瞬间亮如白昼，而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大鸟，正立于视野中央。
展翅，滑翔，携风带雨，再一次，远远地朝他俯冲而来。
其眼如渊，其翼蔽天，其声如雷，其羽如剑。
短短几秒，花不落宛如被钉在砧板上的鱼肉，再挪动不了分毫。
他知道问题的答案了，真是有趣的死法。
成为大鸟的盘中餐。
但恐怕连塞牙缝都不够。
临死之际，花不落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于他而言，整个世界陷入了黑暗。
但奇异地，他没有感受到身体被撕裂的疼痛，灵魂倒是轻得如同浮在云上。
花不落听到了呼啸的风，盘旋在他的头顶，也感受到了柔软的羽毛，擦过他的脸颊。
如此安静、祥和，就像躺在鲜花装点的墓园里。
他的内心逐渐趋于平静。
他死了。
一个念头突然在他的脑海里扎了根，而后开始疯狂地生长，抽出新叶与嫩芽，开出花，结出沉甸甸的果实，已经熟透了。
于是有个声音说，醒来吧。
花不落便缓缓睁开了双眼，入目是雪一样的白天。
他坐了起来，身上披着粗布麻衣。
他近乎遗忘了所有，只记得，我死了。
于是那个声音再次说，来吧。
花不落站了起来，慢慢朝前方走去。
他依稀记得一个方向，得先穿过无人的荒野，走过十几米长的石拱桥，再路过几家农舍，最后才能来到，一片绿汪汪的油菜田。
黑黄相间的蜜蜂，朴素的白蝴蝶，正在其间飞舞。
花不落感到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人，陌生的是记忆。
身着素衣的女子正柔声唤着他最初的姓名。
孩子们都称她，蝴蝶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