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以后再遇上强大的灵师，带着小光头，他应该能早些从幻觉中清醒过来，也就不必指令一个分身去送死了。

想到这，花不落环顾周身百米之内，果然不见老妇的身影。

唯有一具赤条条的尸体，全身已经呈青白色了。

连魂都招不回，想来是已被老妇消化彻底。

普邪站在一旁，看花不落挥挥手，将画好的招魂阵彻底销毁，问：“你要埋葬他吗？”

花不落露出疑惑的表情，摇摇头。

非亲非故，何必替人收尸？

所幸，普邪也是这么想的。

他张了张手臂，似是伸了个懒腰。

结界已经布好，就差收网了。

古稻村里的人一个都逃不掉。

可花不落却未在原地停留，而是朝屋舍密集的地方走。

“分头行动？”

花不落听到身后的普邪如此询问，他点了点头，转瞬便感到一阵狂风袭过头顶，吹散了他的发。

鹏鸟一族，翼可垂天。

花不落望着地上一掠而过的阴影，明显缩小了几十倍。

他不由得心想，以小小的古稻村作为普邪的猎场，真是屈才了。

对方只需伸出一对锋利的爪子，便能使目标瞬间毙命。

似是感应到花不落心中所想，那被裹成一个球的小光头竟害怕地颤抖起来，将血都蹭上了布料，一块又一块。

浓重的血腥味侵入鼻腔，花不落不禁皱了皱眉。

他一边轻轻拍着怀中的小光头，权当安抚，一边走进眼前那一幅幅随意拼接起来的画面中。

就像是走进了用胶水粘连起来的拼图。

左边的世界里，有威风凛凛的黑铁骑士，浑身喷火，手举长戟，每次投射，都能惊出一堆四处窜逃的小怪物。

右边的世界里，有或紫或白的球形闪电，一个接一个地砸下来，摧毁房屋，灼烧草木，烤焦泥土。

左边是火，是小银钗的想象。

右边是雷，是花不落的记忆。

但总的来说，都是幻觉。

他们的幻觉又开始互相影响了，却没有像上次那样融合，而是泾渭分明。

都是假的。花不落在心里对自己说，右手握紧了黑羽箭，用力到青筋凸起。

是假的，就说明老妇也在附近，正在吟唱那些该死的歌。

花不落深呼吸，将暴戾的情绪通通压在心底。

他缓步走在着火的小路上，仔细聆听着百米之内的每一处动静。

东边，传来小孩子的哭嚎。

西边，有两只野猫在发疯对叫。

南面，似是有人踮着脚尖跟在自己的身后，可转头一瞧，却又无任何东西。

北面……

那浑身罩在黑铁下的将军竟突然朝他挥舞起长戟！

花不落一惊，连忙退避。

那长戟的银刃几乎是贴着他的发丝划过去，深深刺进地层。

大量的血，从其下涌出，浸染了双脚。

但眨眼间，又恢复了正常。

于是，花不落的旁边响起了小银钗恶狠狠的咒骂声。

“……老巫婆！”

大段的方言里，他只听出了这个词。

花不落下意识瞧了小银钗两眼，不想对方察觉到他的注视，骂着骂着，竟骂到了他的身上。

“你身上挂着两个头，是都用来装水了吗？”

直言讽刺他的不作为。

花不落一听，笑了，本想客气地回敬一番，脑海中却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地下有东西！

他手握黑羽箭，顿时狠狠刺了下去！

不偏不倚，正好磕在一块坚硬的头骨上。

小银钗眸光一闪，抬手甩去一道灵力，丝毫不顾及花不落尚站在原位，直打得那处藏人之地土块飞扬。

腥臭味扑面而来。

花不落忍不住收回黑羽箭，抬臂掩鼻。

他的目光追随空气中荡漾的血气，一路飞至小银钗的鬓角。

那明晃晃的银帽，帽檐下垂着一排菱形的饰品，正随着对方的动作，舞成流动的波浪。

在火光的映衬下，近乎刺目了。

花不落挡了挡眼睛，空气中那缕血气，却诡异地消失了，像是从小银钗的耳朵里钻了进去。

于是他看向炸出了一个深坑的地面，一具朽烂的尸体正俯首跪趴其中。

她的头骨缝，裂开了一寸的口。

那是被黑羽箭硬生生撬开的。

花不落在心里啧了一声，第一次开始厌恶鬼化的敌人，真难对付。

而不远处的小银钗如他所料地不动了。

或者说，僵住了。

她就这么直愣愣地盯着花不落，脸色惨白，嘴唇轻蠕。

她就要唱出来了。

可花不落已然闪身到了她的身前，抬手一刺，锐利的黑羽箭便瞬间贯穿了她的喉骨，撕裂了她的声带。

同时，也夺走了她的性命。

小银钗的眼里无光了，那缕血气才恋恋不舍地从还没捂热乎的躯体中钻入，又像个泥鳅似的钻入地底。

不想却一头撞进了由灵气织就的密网里。

血气顿时惶恐起来，将身子一转，妄图一飞冲天，却被另一道磅礴的灵气给硬生生打了下去。

足足晕了二十秒！

花不落手指微动，埋在地里的密网转瞬即收，一秒之内，就将血气包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小粽子。

而小银钗的本体——全身覆盖着盔甲的将军——这才卸去了面罩，瞬移到了他的面前。

如此近的距离，他们都望进了彼此的眼里。

小银钗的红眸中，闪动着燃烧的火海。

花不落的黑瞳中，倒映着扭曲的世界。

不知是谁先移开了视线。

“我还以为你的症状处在初级阶段，没想到……”小银钗浅浅地弯了弯唇，透露着点幸灾乐祸的意味，她轻声道，“你‘碎’得比我更厉害。”

花不落却无所谓地笑了笑，说：“但我们是一个整体。”

所有的碎片都可以为了本体毫不犹豫地献出自己的生命。

但小银钗就不一样了。

花不落的目光掠过被他一箭断喉的女孩，心想，没有一个分身愿意为她赴死。

对方闻言，却呵呵两声，轻抚掌，讽刺道：“我是该夸他们具有牺牲精神，还是该骂他们愚蠢呢？”

“随你。”花不落拎起“血气”馅的“小粽子”，只留给小银钗背影。

远方的世界，不见雷霆，少了怪异的景象，哪怕死气沉沉，在他眼里，也算是宁静祥和了。

“你的幻觉，消失了啊。”

他听到小银钗如落叶一般低的呢喃，也感受到身后陡然凌厉的风。

但他没躲，任由长戟刺穿了自己的心脏。

毕竟，一命还一命嘛。

银刃唰的一下刺进，又哗的一下抽出。

扬起的血就是分身所有的话了。

其应声倒地，而崭新的花不落却从一旁的阴影中步出。

完好无损。

他接过分身手上所有的东西，只觉得小光头抖得更加厉害了。

怕影响战斗，他索性将其和抓获的血气都放进白骰子里待一阵。

黑羽箭横于胸前，倒是比廉价的长剑更加趁手。

小银钗也不废话，长戟朝上一扬，只道：“赐教！”

黑羽箭当即与银刃相擦而过，溅出一点零散的火星。

哪怕对方身着沉重的盔甲，其身姿犹不逊轻盈的舞者，小银钗脚尖微抬，于地面旋转一周，长戟便从花不落的各个方向袭来。

角度刁钻。

花不落不慌不忙，暂守不攻，时而后退，时而左右躲闪。

他想先耗光小银钗的力气，再一举制敌。

对方显然发现了他的意图，明着骂道：“都快没时间了，还躲！”

花不落这才意识到周围的温度在下降，那片火海竟逐渐无风自熄了。

小银钗的幻觉也慢慢消失了。

“就不能让我看看你的真实实力吗，懦夫！”她又骂道。

长戟的攻速越来越快，简直晃出了虚影，直取花不落的项上人头。

可他依然是不着急的模样，唯一使了点劲的，是最后一招——花不落直接格开了银刃，快而狠地用锐利的箭头划过了小银钗未有任何遮挡物的眼睫。

他未曾想取对方性命，故那一招只是在恐吓。

但战斗已然结束。

胜负却无分晓。

缚仙索被普邪从半空扔下，自发地缠住了小银钗的手脚。

幻觉彻底消失了。

花不落抬眼望见了悬于半空中的普邪，他心想，在对方眼里，自己和小银钗的行为一定都很可笑。

事实也的确如此。

普邪甫一落地，先是意味深长地瞥了眼他手中沾了血的黑羽箭，然后才语重心长地对他说：“箭，是用来射的。”

哪有像你这样挥的？

花不落却摊了摊手，道：“我不会射箭，准心不好。”

“难道你还要我教？”

花不落上下眉头一挑，普邪从哪个词听出了这种意思？

“不要就好。”瞧见他的神情，对方又补了一句。

花不落闻言，抖了抖衣衫，环视四周，真好，人都抓齐了，连尸体也没有遗漏。

跟他们一起上山的四人，如今只剩下小金簪还活着，但晕了过去。

尚有余力的人有村长，几只小怪物，以及那位曾站在村门口抽打婴孩的妇人。

他们无一不瞪着对又大又明亮的眼珠，既有愤恨，也有惊恐。

花不落抬掌，灵力自他指尖流泻而出，分成几股，绕上每个人的身体，将他们一并拖入了虚空。

只是路过小银钗时，对方忽然凑近了他的耳畔，如同说悄悄话般。

“镇灵塔第四层，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