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夫人坐在车轿中，推开纱窗向外看去，夜幕黑沉，什么都看不见。

大雍宵禁之后，严禁平民在夜间活动，但权贵却不受宵禁约束，在街上巡逻警戒的卫兵看清是国公府的马车后，纷纷退避两侧。

待马车驶过后，一个卫兵忍不住问旁边的同僚：“这深更半夜的，徐国公府的马车急匆匆是要去哪？”

“还能去哪？”同僚四下看一遍，见其他卫兵都在巡逻，没人注意他俩，这才小声地说：“自然是去永乐公主府，你没听说吗？永乐公主把驸马砍了！”

那同僚朝远去的马车一努嘴：“大概是驸马着急去公主府赔罪吧！”

那卫兵一脸震惊：“公主砍了驸马，驸马还得去赔罪？这要是我家婆娘敢跟老子动刀，老子非打死她不可！”

同僚一嗤：“你家婆娘能和公主比吗？公主上头可是有个皇帝老子！”

说着，同僚还用手掌在脖颈上划了一下，“砍个驸马算什么？皇帝一不高兴，全家都得人头落地！”

正巧一阵夜风吹过，卫兵只觉得脖颈凉飕飕的，脑袋一缩：“得亏不是我娶公主，这么彪悍的婆娘在我们村可没人敢要！”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还想娶公主？给公主提鞋都不配！”同僚推了他一把，讥笑道：“赶紧巡夜吧！”

卫兵还不服气：“配得上我也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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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夫人关上纱窗，回头看向自己的儿子，不由重重地叹了口气。

她出身清贵，自幼得父母疼爱，及笄后嫁给大雍最有权势的国公爷，膝下育有一子一女。

儿子徐彧，生的龙章凤姿，文韬武略皆是上乘，不知是多少姑娘家的春闺梦里人；女儿徐卓虽还年幼，却生的玉雪可爱，活泼纯善。

就连养女孟春也是孝顺懂事的好孩子。

父母慈爱，夫君爱重，儿□□秀，她这一辈子过得称心如意，不知被多少人羡慕。

唯有一点不顺心的，便是儿子徐彧的婚事。

以她儿子的才貌，什么样的好姑娘娶不得？偏偏被永乐公主看上！

公主是凤子龙孙，她自然是极为敬重的，可要让她儿子尚主，她却是一万个不情愿。

他们徐家已经是封无可封的显赫权贵之家，无需用儿子的婚姻大事来为徐家添光加彩，更何况徐家本就手握兵权，徐国公功勋卓著，在武将中可谓一呼百应。

为免陛下忌惮，徐家最好的打算是娶一位出身清白，贤良淑德，但家世不显的儿媳妇。

她当年与徐国公在上元灯会上一见钟情，然而她的父亲是文官之首，徐家是武官之首，两家若是结亲，只怕圣上会寝食难安，实在不是良配。

她父亲为成全女儿，选择辞官归隐。

韩夫人确实曾经和徐国公商议，让徐彧娶赵孟春。

反正赵孟春虽然是被徐国公夫妇养大的，但并未正式过继，但赵孟春仍然是赵家的女儿，徐彧娶她于礼法上无碍。

再则赵孟春是忠烈之后，但赵家人丁凋零，赵将军战死后，赵家便败落了，只留下赵孟春一个孤女。

徐彧娶赵孟春，既能安慰赵将军在天之灵，又能让陛下放心。

去年，韩夫人将儿子从文宗书院召回家，就是想将他和赵孟春的婚事定下来。

谁承想她还没来得及提起此事，徐彧就被永乐公主看上，要招为驸马。

韩夫人失悔，早知儿子会被公主看上，她便该早早为儿子和养女定下婚约。

徐彧和赵孟春订婚后，赵孟春就不再是徐家的养女，而是徐家未来的儿媳妇，那她住在徐家就不方便了。

哪有未婚夫妻同住一处的？不成体统！

要不是舍不得将养女送回早已破败的赵家待嫁，韩夫人早在徐彧十五岁那年就将二人的婚事定下了！

婚事未定，徐家便不能用婚约已定来拒绝皇家，否则便有欺君之嫌。

对儿子娶公主一事，韩夫人打一开始就不乐意。

只是皇命难违，她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叩谢皇恩。

虽说她早就知道永乐公主无甚贤淑的名声，但也万万想不到，这才新婚，永乐公主就敢对丈夫要打要杀！

韩夫人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心有余悸，徐彧被送回徐府时，身上血迹斑斑，极为骇人，韩夫人差点当场晕过去。

幸好徐卓虽然年幼，却能稳得住，一边命人去请府医，一边命人准备创伤药和热水。

幸而府医说不甚严重，只是皮外伤，涂上金疮药好生养上十来日就能痊愈。

最好的金疮药出自军中，徐家是军武世家，自然不缺上好的金疮药。

韩夫人亲自为徐彧上药包扎，眼泪流了一箩筐。

韩夫人心疼地看着双眼微闭一脸苍白的徐彧，眼眶渐渐泛红：“早知道公主如此暴戾，我和你父亲即便拼着抗旨不尊的罪名，也不会让你娶公主！”

说到伤心处，泪盈于睫：“孟春温良貌美，和你又是青梅竹马的情分，只可惜……”

徐彧缓缓睁开双眼，神色平淡地看向韩夫人：“母亲，我说过，孟春于我如同亲妹。”

“你就别骗母亲了，你每每归家，总不忘给孟春带些女儿家喜欢的玩意儿，你什么时候对旁人这般用心过？”韩夫人不信徐彧的话，只当他是在宽慰自己。

“母亲。”徐彧开口：“那些东西，阿卓也有。”

韩夫人微愣。

徐卓挽着韩夫人的胳膊，眨巴着明亮的大眼睛，哥哥给妹妹带礼物，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徐彧揉了下眉心，有些疲惫地说：“孟春和阿卓都是我妹妹，我自然不会厚此薄彼，阿卓有的，孟春也会有，但除兄妹之谊外，再无其他。”

韩夫人愕然，半晌才讷讷地开口：“你……”

韩夫人刚开口，马车突然停下，这是到公主府了。

韩夫人只得将话又咽了回去。

韩夫人还是第一次来永乐公主府。

公主府就在皇城外，前朝戾帝倾一国之力修建的皇家园林，自是巍峨气派。

韩夫人本以为自己会在公主府受到冷待，却没想到公主府大开正门，灯火通明，似乎早就在等候他们的到来。

府中管事虽然面上对他们淡淡的，但并不失礼数，亲自将他们迎进府中，一路引至前厅，安座奉茶，恭和有礼。

韩夫人心中惴惴，如坐针毡，不知道永乐公主到底是什么意思。

然后这一等，就足足等了半个时辰，子时都过了。

徐卓又困又倦，几次差点支撑不住从圈椅上滑落，韩夫人虽然也等得心焦，面上却丝毫不显。

唯有徐彧，挺直腰板，正襟危坐半个时辰，一动不动，连根头发丝都没乱。

“公主到——”

韩夫人忙起身，徐卓也跟着起身，不过她并没有依礼站在母亲身后，而是走到对面去扶哥哥。

徐彧缓缓起身，神色平淡，眼睛却盯着厅外。

在众人瞩目中，沈明妱缓步而来。

她还是白日里打扮，一身绣着鸾凤和鸣逶迤拖地的大红蜀锦裙，外罩一件镂金云纹的披风，浑身上下未着一饰。

发髻因为没有发冠固定早已散乱，沈明妱干脆解了发髻，万缕青丝披将下来，垂落在胸前和肩后。

她施施然走来，如墨般的黑发微微摆动，鲜妍明亮又不失风流灵巧。

韩夫人和徐卓愣住了，要不是知道这是永乐公主，她们还以为是月中仙子临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