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妱接过花笺细看。

粉色撒银的花笺上粘着数朵桃花，充满小女儿心思的精巧，是徐卓邀请她参加自己的及笄宴。

她的指腹贴在花笺上“东山别苑”几个字上，眼底闪过一丝怀念。

徐卓前世也是在这里办的及笄宴，不过不是正宴，只邀请了闺中好友的小宴，没有长辈在场，徐卓和一群小姐妹痛痛快快闹了一日。

她就是在那里遇到兰珏的。

沈明妱将花笺放在桌案上，“让人送张回帖，告诉阿卓，我会如约赴宴。”

清漪有些着急：“您怎么还要去呢？万一徐姑娘也妨克您呢？”

夕岚听得糊涂，谁妨克公主？徐家姑娘吗？

沈明妱终于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我逗你玩的，什么妨克不妨克的，我又不信这些。”

清漪“啊？”一声，也没恼，她拍拍胸口，似乎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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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三日过去，沈明妱出现在东山别苑。

徐卓早早就在别苑门口等着了，远远看到公主府的马车，兴奋地挥手，看起来丝毫没有怨怼沈明妱砍伤她哥哥的意思。

“嫂嫂、嫂嫂！”

徐卓今日穿着一袭粉色衣群，衬着她格外白嫩娇俏，她一把挽住沈明妱的胳膊，叽叽喳喳个不停：“嫂嫂！我还以为你不来呢！我和你说，我今日没让哥哥送我，我知道你不想见他……”

沈明妱被她吵得头疼，无奈地拍拍她的脑袋，接过清漪手里的礼物塞到她怀里。

徐卓的注意力被手中精美的玉盒吸引，沈明妱的耳边才清静几分。

她前世和徐卓关系极好，徐彧出征后，她搬回公主府，徐卓时常来公主府陪她，尽管知道她什么都不缺，但只要遇到好吃的好玩的，都不忘给她带一份，哪怕只是路边一碗豆糕，或是一只草编的蚂蚱。

沈明妱为她理顺有些凌乱的发丝，调侃道：“都要及笄了，也是大姑娘了，一开口还是叽里咕噜个没完。”

徐卓一吐舌头：“哥哥也总嫌弃我话多，可我一开口就停不住。”

沈明妱浅笑不语，徐卓是个活泼爽直的性子，但该住口的时候从来不多一句话，至少在前世，她从未在徐卓口里听到一丝半点关于赵孟春遁走北境的风声。

沈明妱倒不是责备徐卓故意隐瞒，人总会分个亲近疏远，徐彧是她亲哥哥，赵孟春和她一起长大，徐卓更亲近他们也是理所当然。

别苑里都是一群未出阁的女儿家，她们给沈明妱行礼问安时还很拘谨，但见她嘴角含笑，蛾眉宛转，虽然一身贵气，但无论是谁来问安，都微笑着颔首回礼。

女孩们都是及笄前后的年纪，大多还是一团孩子气，见她并不像传闻中说的那般骄横跋扈，渐渐的都放开心怀，欢声笑语响彻整座东山。

女孩们难得离了父母长辈的管束，在别苑里痛快的玩闹，捶丸投壶、比诗斗花，不亦乐乎。

沈明妱虽然没有参与，但也帮着评定名次，她身份高贵，又公正客观，这些世家小姐们皆心服口服。

且无论什么游戏，沈明妱都会拔下一枚簪子或者褪下一只镯子，作为奖品送给魁首。

公主戴过的首饰，先不提贵重与否，沾了皇家贵气，本身就是一种荣耀。

且除魁首外，沈明妱还赐每人一串珍珠手钏外和一对云纹金帔坠，都是宫廷御制的。

女孩们没想到她竟然是这般的平易近人，赐礼时也没有高高在上像打发下人似的，而是噙着温婉的微笑，说是宫中时兴的花样，送给她们同乐，也不让她们谢恩，还让她们不要拘礼，好好玩乐。

从此以后，再听到外头传言沈明妱行事骄横时，便多了一些细弱的反驳声。

这些贵女们现在势弱声微，但她们以后都是当家主母，更有不少诰命加身，到那时候，她们的声音就能被人听见。

午宴后，徐卓提议去半山腰的花圃里逛逛，说是那的蔷薇花开的极好。

沈明妱精神一振，终于来了！

兰珏住的庄子，和蔷薇花圃只有一墙之隔。

因为离得近，女孩们也没有传车轿，娇花似的漂亮小姑娘们将沈明妱簇拥在当中，往半山腰去。

一行人远远就看见一黛粉垣，似一团粉雾流云笼着山腰。

众人啧啧称奇，走近些观赏，花丛中忽然钻出一个瘦小的少女。

少女一身粗布麻衣，袖管卷到手肘，裤管也卷到膝盖，肌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双眸炯炯有神，警惕的看着她们，像只受到惊后越发张牙舞爪的野猫。

“呀！吓我一跳，”人群中传来惊呼声，有人问她：“你是谁家的丫鬟？怎么悄默声躲在这里？

“附近有不少别院，许是谁家丫鬟偷懒，溜出来玩耍。”

“她怎么随意将腿和胳臂露出来？多羞人呀？”

沈明妱听着身后的议论声，目光从她裸露在外的胳臂，移到她那双黑亮亮的眼珠子上，神情越发恍惚。

徐卓放开挽着沈明妱胳膊的手，解下腰间的荷包，倒出几粒银稞子，示意丫鬟送过去。

丫鬟低头接过银稞子，递给少女：“这是我家姑娘赏你的，快些回家，今日别出来乱跑，免得冲撞贵人。”

那少女瞅了她一眼，没接银稞子，拎起一旁歪七扭八的草叶篮子便要走。

“等等！”沈明妱喊住她。

徐卓偏过头，有些奇怪，她怎么感觉公主嫂嫂的声音有些发抖？

少女闻声停住脚步回头，有些紧张地看着她。

沈明妱上前，指着篮子里的红色果实，问出和前世一模一样的话：“这是什么？”

少女没在她身上感觉到恶意，紧绷的肩膀微松。

“蔷薇果。”

“可以吃吗？”

“可以……”少女有些犹疑地从草篮里抓了一把蔷薇果给她：“直接吃就行。”

清漪想要阻拦，沈明妱已经拿起一颗，甚至没用帕子擦一下就丢进口里。

“酸！”沈明妱皱着脸，眼睛都睁不开了。

少女挑了一颗颜色最深的果子给她：“试试这颗。”

“还是酸……”

沈明妱的眼角沁出丝丝水光，她声音有些发堵：“你叫什么？”

少女犹豫了下，小声道：“兰珏。”

沈明妱明知故问：“武英侯兰家的女儿？”

兰珏迟疑的点下头。

身后传来窃窃私语声——

“武英侯家还有女儿吗？”

“就是先头那个被休的朱氏生的……”

“啊是她……她还活着啊？”

沈明妱冷冷扫视她们一眼，那几个姑娘其实也没有恶意，只是觉得惊讶罢了。

可当面道人是非总是不太好，当即红着脸讪讪，躲进人群中。

“我欠李夫人一个人情，正发愁该怎么还她，可巧今日有缘遇着你了。”沈明妱笑眯眯，像只狡猾的白狐狸。

她伸出手：“我府上缺个伴读，我看你就挺合适的。”

此言一出，身后人群瞬间炸开锅。

永乐公主是疯了吗？兰珏是什么人？一个淫-妇生下的女儿，武英侯嫌她丢人，将她丢在庄子上自生自灭。

这么一个声名狼藉的人怎么能入公主府伴读？

兰珏细细打量着她，约摸猜出这个美丽少女的身份，她眨眨眼睛，笑了一下：“李其芳恨我恨得要死，你抬举我非但不能还她人情，反而算得上恩将仇报了。”

即便猜出沈明妱的身份，她说话时也没多少敬意，甚至直呼继母的大名。

身后的窃窃私语渐大，无非说她不仅名声不好还野性难驯。

兰珏却满不在乎。

沈明妱依旧伸着手：“你是武英侯府的长女，论身份足以位居本宫的伴读，李夫人贤良淑德，自然是盼着儿女好的。”

人群中不少人都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这继母哪有真心盼着前头子女好的？不苛待就不错了。

但沈明妱这话又挑不出毛病，身为家中主母，无论是继子女还是庶子女，本该一视同仁，视作己出。

只是看兰家姑娘这一身粗布陋衣，身边也没个丫鬟婆子伺候，想必是有意被丢在庄子里，任她自生自灭。

这兰家姑娘也不知道走得什么运，竟然得公主青眼，公主还让她当伴读，伴读可是有品级的女官！多少世家贵族的姑娘挤破头想去争一争这个位置！

以兰珏生母的名声，便是乞丐都不愿意要她，等熬成老姑婆，最好的结局就是被送去尼姑庵出家。

对兰珏来说，若是能成为公主身边的伴读，将来蒙恩当上正式女官，已经是极好的前程。

可没想到兰珏却摇摇头：“我在东山足以自给自足，不愿受约束。”

“二十两。”

兰珏有些疑惑，什么二十两？

沈明妱道：“我一月给你二十两白银的俸禄，年底还多发两个月的俸禄，衣食住行、四季衣物、胭脂水粉、笔墨纸砚，我全包。”

她一指远处的良田：“京郊上好的良田最多五两，你一个月的俸禄够买四亩地。”

兰珏眼睛一亮，有些意动。

沈明妱继续加码：“我府上亦有大片肥沃的土地，水源也充足，你若肯来，我划出二十亩地，任你安排。”

兰珏一把握住她的手，激动不已：“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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