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刘医生给他开好的出院许可单，尤荣伊神色平淡地从充斥着嘈杂宣传声的医院回廊里缓步走过。

这是一所破旧的社区医院，回廊里非常热闹，廉价的营收让他们连6mm厚度以上的隔音玻璃都不舍得上，窗外的电子宣传声无孔不入。

“全球最火爆全息游戏《神降》正式开服两年，全世界首届全息游戏玩家职业竞赛即将在《神降》开启！”

“……竞赛奖励丰厚，报名玩家天赋激活药水，F级材料免费赠送！”

“竞赛活动前一百，奖励千万奖金！竞赛活动前十，奖励百亿奖金！竞赛活动第一，能获得《神降》全年盈利的百分之五十！”

“走过路过，不容错过！”

电子宣传声入侵病房，劲爆的【百亿奖金】和【百分之五十】等宣传词就像是一剂强心针打入病人寂寞的心房，让这些原本面色灰白的病人一瞬之间激动得脸色红润，仿佛回光返照地原地坐起，大声讨论起来：

“《神降》全年百分之五十的利润！这么高的奖金！《神降》开发公司深蓝科技疯了吧！”

“深蓝科技要这么搞，那以后全息游戏竞技岂不是被他们垄断了？”

“需要等以后吗？现在全息游戏这个市场就是他们垄断了！《神降》有二十多亿玩家，哪个全息游戏能有这个体量！”

“啧啧啧，这么多玩家搞竞技，也不知道是哪个奇才能拨得头筹拿到第一。”

周围的讨论声源源不断地传来，似乎这里不是医院，而是什么热闹的游戏玩家交流会。

这足以见得《神降》这款游戏的热度。

尤荣伊目不斜视地穿行过热闹过头的回廊，面色淡漠地侧身略过聊得兴奋的病友，去往走廊尽头的病房。

——他的住院病房。

尤荣伊回到病房，推开病房的门径直走进了的洗涮室，毫无表情地拧开水龙头。

“——哗啦！”

冰冷的水涌出，灌满水盆，尤荣伊猛地把脸埋进水里又抬起，看向镜子里被冷水冲刷过的自己。

肤色苍白，唇色浅淡，挂着水珠，漆黑的眼珠子里一点活气都没有，表情冷冰冰的，从颈部一直到微微敞开的病号服领口看到的右肩皮肤，目之所及，全是狰狞变形的烧伤伤疤，仿佛被一条缠绕在颈上的火蛇舔过。

尤荣伊很轻地闭了一下眼，他陷入了模糊的回忆里。

他许多事情都记不清了，但唯独这一幕，从他苏醒以来，夜夜都出现在他梦中。

长桥上火光冲天，爆炸声震耳欲聋，惊涛骇浪尽数隐于身下，踏错一步便万劫不复，他在地震般的巨动里向前奔跑，听到无数人凄厉的惨叫从地平线和阴暗的水面传来，和爆炸声混作一团，仿佛一头巨型的野兽在死前哀嚎。

爆炸引起的飓风将长桥吹得摇晃，尤荣伊看到自己半跪在地，额头是从车里逃窜出来碰撞出的血，流得满脸都是，从鼻尖落在摇摇欲坠的地面。

头痛欲裂中，尤荣伊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人，对方背对着殷红的火光，脸隐在黑暗里，视线里的一切被高温蒸得扭曲变形。

“爆炸是你做的吗？”尤荣伊听到自己嘶哑地问，“你让这么多人陪葬，就为了让《神降》联赛上线？”

对方笑起来，衣摆被火烧毁，但他毫不在意，他朝尤荣伊走来，走在摇晃碎裂的桥面上平稳如履平地，黑色皮靴敲击出的声音在爆炸声里依旧清晰。

他走到尤荣伊的面前，俯下身来，有一种堪称温和的语气在尤荣伊耳边轻柔低语：

“如果我说不是，你会相信吗，荣伊？”

在尤荣伊回答之前，对方却语带笑意地自己先回答了：

“你不会的，那其实就没有必要问了，你其实可以直接问第二个问题——”

对方俯下身，在阴暗的火光中映出一双温柔湖蓝色的双眸，垂落下颌的淡黄色发丝微卷，眉眼弯弯地笑着：

“——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尤荣伊听到自己呛咳着喘息，别过了头，并不回答，对方仿佛是叹息般地轻笑一声：

“——因为新时代的开启，必然需要旧时代的陨落。”

“人的时代即将过去，未来是神的时代，是拥有被神赋予能力和天赋者的时代，没有用的人类就会像此刻一样，消失在时代交迭的爆炸和火光里。”

桥面的坍塌从远而近，所有的东西都在飞速下陷，碎裂的砾石和砖块不停向下掉落，人群的惨叫声在火光里愈发凄厉，眩晕涌上了尤荣伊的大脑，他竭力地想要站起，但碎裂的桥面来到了他的身后，他身后漆黑的江水中，滚动的波涛咆哮着吞噬一切。

尤荣伊恍惚地望着眼前的人，身体向后缓缓倾倒坠落。

对方优雅地取下礼帽，交叠在胸前微微欠身做了个告别礼，仿佛悲悯又仿佛欣慰地轻声笑着说：

“再见了，我亲爱的荣伊。”

“你是旧时代里最完美的人类，你强大，美丽，智慧，坚毅，坚不可摧，给我，给神降新时代的到来带来了无数的麻烦。“

“你这样的人作为我最大的敌人，与我一同见证《神降》时代的到来。”

“——我感到荣幸之极。”

尤荣伊缓缓睁开了眼睛，纷至沓来的回忆戛然而止，他望着镜子里自己惨白的面孔，脑海中只剩刘医生复杂难辨的声音。

“你最多能登陆全息游戏一个半小时，90分钟，超过一秒也不行，会对你的脑域造成严重伤害，你的脑域要是再次伤害，你就变成傻子了，会连正常的行为认知能力都没有。”

“你已经不再是之前的尤荣伊了。”刘医生顿了顿，“无论是能力，身体素质，还是知识水平，离车祸之前的你都太远了。”

“放弃天才的身份吧，尤荣伊，你现在……只是一个勉强活下来的病人。”

“你的后半生什么也做不了，活着就是你能做的最伟大的事了。”

水珠从尤荣伊纤长卷曲的睫毛上落下，勾勒过他瘦削苍白的侧脸，从颈边的发尾垂落，在水盆里荡开一圈圈的波纹。

冷水滴落台盆，水声在陈旧的盥洗室里回荡。

尤荣伊良久地凝视镜中的自己，漆黑的眼瞳丝毫不移，最终他胸膛随着深呼吸起伏一下，他缓慢收回落在镜子上的目光。

《神降》这款大热全球的全息游戏，到底和过去的他有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