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小时后，这场漫长的会议终于结束了，等到祝和雅微微欠身告别，和所有人依次微笑道别离开会议室后，所有人都露出了一副虚脱的疲惫面孔。

一个人和两百个人类社会顶级谈判选手一起开会，思维缜密到三个小时里没有被抓住一个漏子……

对方的强大让他们毫无谈判的筹码。

C国这次派来和神官交涉的人员是两男一女，此刻都倒在座椅上，眼神放空地望着天花板。

长达两年的交涉，这会议室内的每一个人都竭尽所能地努力到最后，可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人类社会的倒计时只剩不到十个小时。

C国的女交涉官闭了闭眼，她神色是难掩的疲倦，回忆起刚刚祝和雅对他们说的最后一段话。

“你们对我们的抵抗并不是毫无用处，你们的计划其实是起了一定作用的。”祝和雅笑着说，“虽然我们的确很强大，但我们并不了解人类。”

“我们超脱于肉/体，以灵体的形式在这宇宙中活了上万年，早已忘记了肉身的思考逻辑，虽然我学习了人类的每一种语言，但我依旧无法理解你们的很多逻辑——比如明明都是人类，为什么会有人类背叛你们，站在我们这一边。”

“你们的计划，并不是我们主动探寻，很多时候是被知晓了内情的人类泄密给我们的，因此才会被我们发现破坏。”

祝和雅笑意温雅，甚至是有些安抚意味了：

“他们说他们愿意追随我们，成为与神同行的人，成为除神之外，下一个时代的领导者。”

“我没有料到，你们的同类居然会背叛你们，介于这点，我宽恕你们对协议的僭越，毕竟这确实对你们不公。”

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哀涌上了女交涉官的内心，她空洞的眼睛里落下了泪。

这是一群自诩为神的怪物。

人类与神对抗之间最难的并不是在杀死神，而是在怎么对抗自己的同类——这群早已臣服于神的人类上。

有一群知晓了神存在的人类并没有选择抵抗神，而是选择了站在神那一方。

这些人坚信神能让人类社会进步，坚信人类哪怕是做神的家畜，也比做自己文明里的主人好过上千万倍，他们宣称神赐予他们的先进科技解决了人类的经济和物质困境——这是靠人类自己绝对无法实现的。

神可以给人提供更好的生活，哪怕是这样的生活要献祭无数人才能得到，也被他们轻描淡写地形容成社会进步所必须的牺牲罢了。

这群人靠着神给他们的技术大量牟利，成为了世界上数一数二的财团。

——他们自诩为与神同行的人。

【神行者】。

“你们的【启明星计划】怎么会被祝和雅知道？”那位金发碧眼的外交官突然问起，“你们不是把这个计划的保密层级做到最高了吗？怎么还会被神行者泄密？”

似乎因为人类社会不剩几个小时了，这位E国的外交官彻底放飞了自我，好奇地探寻：“我们派遣了好多间谍都没有探听到具体内容，只知道你们有个计划叫【启明星】，其余一概不知。”

“现在这个计划也被泄密了，看来也失败了，我对你们这个计划很好奇，能问问计划的具体内容是什么？”

C国女交涉官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启明星计划】，是我们国家最后一个对抗神的计划。“

“我们在《神降》里秘密地搜罗有能力和天赋的人类，用一些超常规的技术地培育他们，训练他们，让他们为对战做准备，这些人每个人的能力都非凡，他们被称为启明星成员。”

“在我们当时启明星成员里，有一位极为强大的成员，他是启明星的领头人。“

女外交官长静不语，嘶哑开口：“他就是《神降》里最强大的玩家，【叛徒】。”

E国外交官脸上掩不住的惊愕：“叛徒是你们的人？！”

女交涉官嗯了一声，她有些恍然地回忆起来：“是的。“

E国的外交官眼里燃起喜悦的火焰：“叛徒是你们的人，那人类方在联赛的胜率就能增强很多了！”

但他眼中的火焰下一秒就被冷水浇灭了。

女外交官双眼闭上，声调沙哑：

“在联赛六个月前，在一次冲突中，他帮我们去处理一个事故，因为这次冲突，将他提前暴露了出来。“

“它们察觉到了他。“

E国的外交官眼中的希望渐渐散去，但仍不死心：“它们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协议规定了它们不能直接干涉人类！它们不能对叛徒怎么样！”

“的确如此。”女外交官深吸一口气，她语带苦涩，“它们是不能对叛徒怎么样。”

“但人可以。”

“祝和雅把叛徒的存在泄露给了它周围的追随者，对方联合了游戏里的神行者，将叛徒的游戏角色围杀在游戏里，游戏外，他们击穿了我们的重重保护，找到了叛徒的所在，追杀了叛徒，将他的肉/体残害到无法游戏的地步。“

“叛徒遍体鳞伤，脑部受损，近乎残废，他现在只是个普通人了。”

所有人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都停下了争吵和喧闹，安静地等着女交涉官继续说下去。

“……在叛徒出事后，为了防止他受到近一步的迫害，我们单方面切断了和他的联络，中止了启明星计划。“

“他不用再为人类战斗了，他已经为人类做到他能做到的一切了。”

女交涉官恍惚地抬起头，“我们选拔出的37名启明星在过去一年内被尽数剿杀，我们最后一位启明星成员，陨落于黎明前夕。”

“失去了启明星，人类就失去了在宇宙中前行的方向。”

“人类的命运，只能交付于自己了。”

同一时刻，夜晚十二点，此时离神降联赛的开启，还有七个小时。

S市，新时代广场。

巨大的浮空天幕悬在城市上空，中间投射着24小时倒计时，似乎是为了缅怀旧时代的逝去，背景还艺术化地做了处理，黑白影像，充满噪点，仿佛是上个世纪初露天黑白电影的投影幕布，突兀地横亘在充满现代化全息投影的夜空里。

广场里到处都是彻夜不眠等待竞赛开启的年轻人，广场旁边的游戏网吧外面更是大排长龙，队伍都排到门店外面来了。

随着2058年《神降》发行，街边随处可见各式各样的全息游戏网吧。

和之前的网吧不同，全息网吧不再摆着屏幕和笨重的主机，而是一个个仿佛金属蛋一样的全息仓，全息仓的造价不低，不是每个玩家都能买得起的，于是全息网吧就这样盛行开来。

为了能以最快的速度在联赛开启后进入游戏，虽然离联赛开启还有七个小时，但几乎每家全息网吧外面都在排队。

排队的年轻人们一边兴奋一边无聊地互相交谈。

黄景辉作为一个普通玩家，也在排队等，但他排了一会儿就有点懒得排了，叫朋友帮自己排下，他要去放下水，转头就看到广场的边缘处站着一个人，他的目光霎时停住了。

有一个人正在仰头望着那个倒计时的黑白幕布。

对方笼在广场四周霓虹绚丽的光线中，脸部线条透着一种青涩的朦脓，身材瘦削，形容单薄，肤色透白，在熙攘热闹的人潮间犹如触之即碎的精致瓷器。

漂亮得一见难忘。

黄景辉几乎是难以自控地走了过去，一肚子百试百灵的搭讪技巧在此刻尽数失灵，他笨拙地伸出手，脑子一片空白：“你好，我叫黄景辉，B级天赋神降玩家，目前角色等级60级。”

“你一个人吗？”

这句话一出来黄景辉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咬掉，这是什么傻/逼开场白，搞得像是下一句他就要问出——约吗？

尤荣伊的目光从屏幕上挪开，从黄景辉伸出的的手上轻扫而过，他连回答都没有地从黄景辉旁边转身离开了，那神情十分淡漠，似乎被无关紧要的人打扰了他做重要的事。

“……等等等等！“黄景辉立刻着急转身，下意识就要把住尤荣伊的右肩拦住他，但尤荣伊就像是提前预知他的动作一样，头也不回地侧身向左走了一步。

黄景辉的手挥空，力道没有止住，向前踉跄了两步，差点摔在地上。

尤荣伊此时才站住，他微侧过身，眼珠移到眼尾，以一种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习惯性高姿态的审视神情扫向黄景辉：

“你有什么事？”

勉强站立的黄景辉仰头望向尤荣伊，他表情又是一顿。

刚才在人群里没有细看尤荣伊的长相，此刻这么近距离看……广场四散的荧光零星点缀在尤荣伊冷漠又苍白的脸上，只是被对方这么眼神冰冷地俯视着，黄景辉就有点心跳加速了。

实在是摄人心魂的一张脸。

黄景辉这辈子的脑子都没有转得这么快过，飞快地思考自己即将出口的话。

刚才尤荣伊一个人待在大屏幕前面盯着联赛的倒计时，很明显是想参加《神降》的联赛的，神降的联赛以队伍的形式参赛，每支队伍至少要有两个人才能入场。

现在联赛前夕，基本上联赛队伍都已经集合在一起排队等入场了，但尤荣伊却一个人在这儿等。

“我在一支评级为B的联赛队伍。”黄景辉斟酌着开口，“每个人的游戏天赋都是B以上，平均胜率在69%。”

“我看你一个人在这儿等好一会儿了，是队友放你鸽子了吗？你要不要加入我们队伍，跟我们一起参加联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