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数与正坐在足球场上看李思辩他们打闹，忽然感觉有目光灼灼地落在自己身上。

他也不是个什么对视线挺敏感的人，主要是周知祎就和他隔着两个人，刚好在他对面，脑袋还动静特别大地转了一下。

首先看着脸，然后往下边移……

？

眼睛往哪瞟呢？

他身体往前倾，左膝顺势抵在地上，直接越过边上的两个同学，伸手点了下周知祎的脑袋。

“看什么呢？”

周知祎一瞬间像如梦初醒一样，摆手：“没看什么，什么都没看。”

陈数与明显不相信，没动，一副要起跑的样子，像蓄势待发的狼一样，好像一声令下就会扑过去叼住兔子软软的脖颈。

周知祎是打死也不会解释的。

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正支支吾吾为难的时候，李雨林的声音传来：“高二的上了，走！”

及时雨啊及时雨。

她“蹭”地一下站起来，大声道：“好，走！”

同学们也陆陆续续都站起来踢踢腿，抻抻手。

陈数与看见周知祎毫不犹豫跑开的样子，抬抬眉。

占他便宜呢？

他拍拍手，起身，走到她身边。

周知祎正跑路呢，耳边突然想起带着戏谑的声音。

“耳朵红了。”

她猛地捂住耳朵，加快速度走远了。

陈数与轻笑。

李雨林走过来，奇怪道：

“这边，笑什么呢数哥，戴上这个袖标。”

他接过，往肩上别。

“加油加油，不掉棒，咱们班肯定赢啊！”

老刘来了，拍着手鼓舞士气。

“加油！”

“拼了拼了！”

随着枪声划破凝滞的空气，少年们的身体像陡然爆发的绷紧的弓，风的形状被挥舞的发丝和鼓动的衣角描绘出来，每一帧的画面都透露着紧张与激动人心。

呐喊声此起彼伏，甚至可以说是撕心裂肺。

十七班的同学们站在红线边加油，每当自己班的同学超过别的班的同学，大家都要兴奋地“哇”一声，当别的跑道掉棒时，大家也要故作惋惜的“吁”一声。

将真挚与虚伪完美结合。

最后一棒，陈数与冲了出去，跑到最后几米时，他回过头，额前的碎发被吹起来，露出好看的额头与清隽的眉眼。

在看见第二名里他尚有一大段距离时，少年唇一扬，笑得肆意又嚣张，手臂大大地张开着，拥抱十七班的胜利。

或许是因为胜利了，或许是因为这是最后一次运动会了。

又或许是因为此刻大家都在身边。

大家的心都是滚烫的，被少年人特有的激壮豪情充盈着，哽在喉间。

他们有时想，整日与书为伍，银鞍白马，驰马咸阳的日子离他们很远。

他们可以赏析“骑马倚斜阳，满楼红袖招”，可以感叹“立谈中，生死同”。

但他们离那些炙热的岁月距离太远，共情都显得那么心有余而力不足。

总是觉得释怀太难，铭记又太苍白。

生活变得像温水煮青蛙，拿着钝刀子一下又一下打磨棱角，所以人们开始主动的追求肾上腺素飙升的快感，开始爱上竞技体育，极限运动，享受面红耳赤的刺激感。

当少年奔跑的时候，当少年挥舞手臂的时候，当少年一跃而下的时后，当风呼啸着灌满眼睛和耳朵的时候，心脏是有力跳动的，感受到的是自由的味道。

青春需要运动会。

周知祎去休息室换了衣服。

现在十点不到，岑昭订的是十二点半的午餐，位置也发到了手机里，她昨天晚上就订好了车。

她估计着下午就能回，也没打算请假，运动会管得松，她可以直接出校门。

但想了想，还是给陈数与发了条信息。

【我去城南和我妈吃饭，老刘要是查人帮我应付一下】

刚发完，司机的电话打过来了，说是已经在校门口等了。

“好，您稍等我两分钟，马上就来。”

陈数与估计没看手机，没有回信。

周知祎很快地在门口上了车，眯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在车上培养睡意。

但车子一直在走走停停，很不安稳，她睡得磕磕绊绊，反而有些晕。

有点想吐。

索性睁开眼看着窗外，无意识的看白日里的车水马龙熙熙攘攘。

上了高中之后，对这个城市，便只有朦胧的清晨和深夜的灯火的认识，和其他时候的景都成了许久不联系的远房亲戚。

不能说生，但绝对不熟。

往外看，车流在身边，高楼划过，钢筋水泥，鳞次栉比，陌生的感觉袭来。

车子左拐右拐，周知祎后知后觉觉得不对劲。

“师傅，走这条路吗？不走高架吗？”

司机师傅：“高架昨天晚上出了比较严重的车祸，被封了。”

“噢……”

她坐回去，打开地图查了查，绕了点远路，然后走快速道，只是要多走半个小时左右。

又走了二十多分钟，却感觉车子压根没走多远，一直在等红灯，堵得不行。

周知祎又看了眼时间，快十一点了。

在路中间堵着，动弹不得。

时不时传来一两下喇叭声的，透过车窗在沉闷的车内回荡。秋天还没来，也许快了，空气可以说是凉爽，但烦躁的情绪丝毫发泄不了。

“师傅……”

“小姑娘，你不要催我啊，我也陪你在这个路上堵着啊。”

周知祎顿了顿，皱着眉头忍耐道：“是的，我只是想问问您，按情况，还要多久才能到呢？”

“这哪里说得准，看现在这个样子，只怕还要堵一两个钟头。”

他从后视镜瞄了一眼，看见女孩有些烦躁颓然的神色，也缓了缓脾气，说：“快的话一个小时左右。”

周知祎：“辛苦。”

她点开岑昭的微信。

【妈妈，我在车上，但堵车了，可能要一点左右才能到。】

她盯着那个小框看了一会儿，没有反应。

周知祎无意识地咬着唇，她还记得，以前她和岑昭在南苑这边生活的时候，她也会不懂事，有时候也会有矛盾，岑昭性格很果断，不太喜欢争辩，大多数时候都是都是冷处理，不理会她的吵闹，等她自己冷静下来。

然后再教育她。

可能是她那时还太小了，岑昭很少听她的意见。

她也不知道岑昭是没有看见信息，还是生气了。

等了一会儿，手机里有消息进来。

她连忙打开。

是陈数与回的消息。

陈数与：【好】

陈数与：【刚刚打球去了】

陈数与：【快到了吗？】

她抿唇，回：【还没，还在路上。】

陈数与：【好，注意安全】

她看着安全那两个小字，直到出现重影，然后手机屏幕渐渐暗下来，蓦地熄灭，然后映出了女孩蹙起的眉头和带着焦急的眼。

她觉得自己看见了很浅的黑色。

这是一种很斑驳的颜色，像一条疲惫不堪的河流。

就在这样的焦灼和烦躁中，车子驶过了最为拥挤的地段，开始畅行。

但这时候，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

岑昭也没有给她回信息。

“姑娘，到了。”

“嗯好，谢谢师傅。”

周知祎下车。

走进餐厅，周知祎询问前台：“请问312包厢有人来了吗？”

服务员：“稍等，帮您查一下。”

很快，她抬头：“小姐您好，312包厢的订单取消了。”

“取消了？”

周知祎抬眸，疑惑。

“是的，这里显示11点28分取消的。但是……”

这时，手机响起来，岑昭打电话来了。

周知祎忙示意，“稍等。”

“喂，妈妈。”

“祎祎，你到哪里了？我忘记告诉你了，你发消息的时候我刚好在开会，看到了消息，下会之后忘记和你说了。”

周知祎讷讷道：“我……我到了，您取消了餐厅吗？”

“对的，今天下午妈妈要出庭，准备了很久的一场官司，所以来不及和你一起吃饭了，餐厅说如果你一个人吃，换成单人间就行了，给你换成了201的包厢，你好好吃，妈妈先去忙了啊……”

“妈妈！”周知祎忙叫住。

“嗯？怎么了？”

怎么了呢？

其实也没有什么……

就是想和你一起吃顿饭。

但是，机会，好像又被我浪费了。

她顿了顿，扯出一抹笑：“还没祝您生日快乐呢！您今天一定会大获全胜！”

“好。”岑昭声音里透露着轻松，“我先挂了。”

她沉默地解决完午餐，菜肴精美，服务也很周到，她却好像没尝出什么味来。

也没有多留，她吃完饭就径直打车回去了。

司机师傅看她很累的样子，默默把音乐关了。

忽然，周知祎问：“师傅，高架可以走吗？”

“可以啊。”师傅说。

“不是封了吗？”

“是吗？”他说，“噢，你是说昨天的车祸吗？不是很严重，昨天晚上就解封了。”

“很快的。”他呵呵笑着，“保准把你送回去上下午的课。”

周知祎闭着眼睛，她想回话，但又不敢说话。

已经到达顶点了，

只要再说一个字，眼泪就会掉下来。

坏情绪挥之不去了。

这就像一场捉弄一样，让她兴高采烈满怀期待地准备给妈妈过生日，又因为这样那样的阴差阳错竹篮打水一场空，湿淋淋地走回家。

为什么一定要捉弄她呢？捉弄这个拧巴又敏感的她，渴望还假装着不在意的她。

就让她顺利一次不行吗？

她总是在后面追逐，追逐父母的视线，追逐他们的关心和爱，时常也闹点矛盾赌气地说我不想要了，我没关系，你们去陪我哥吧，他的事是大事。

可当她发现，他们并没有给她任性和傲娇的机会，如果她说不要，就真的没有了。

不是每一个把糖扔到地上的孩子，都有一个包容的大人把糖捡起来在轻哄着塞回他的手心。

她总是落后，总是落后。

周知祎挫败地吸吸鼻子。

真是身心俱疲。

总是错过，她忽然害怕，

自己再也追不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一条疲惫不堪的河流——安德烈·莫洛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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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上午十点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