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荣莛。”

“……泽维尔曼宁。”

“职务。”

“银河帝国军队九天军团少将。”

“……银河帝国军团赤色暴风军团少将。”

做笔录的警察笔尖一顿，皱眉看向对面的两人。

深夜的警局依然灯火通明，值班的警务人员夹着档案和接警单步履匆匆穿过大厅，因空气中弥漫的烟水泡面和酒臭气而微微颦眉。靠墙的一溜板凳上，拷着一堆逮捕待审的人，有不省人事的醉汉，有闹事儿的流氓，有丝袜破了好多洞正百无聊赖扣指甲的特殊行业人员。

还有两个看似衣冠楚楚却鼻青脸肿的打架斗殴人员。

荣莛的额头青了一块，脖领的衣服被扯开，露出雪白瘦削的锁骨线条。

但他的情况已经算好了，青了的额头是他把泽维尔按在地上暴揍的时候自己撞在桌子上的，破烂的衣领是经理和服务生上来拉架的时候扯的。

反观泽维尔，就要狼狈许多了。

Alpha深邃的眉眼部位承受了最多伤害，浓密的长眉呼着血，右眼肿得几乎睁不开。线条流畅的鼻梁和嘴唇都有淤紫，究竟有没有骨折毁容，还得做进一步观察。

他似感受到对面明显疑惑的“你一个alpha怎么连beta都打不过”的目光，脸色愈发阴沉下去。

“我提醒你们两个啊！”警察敲敲面板，严肃道，“冒充警务人员是犯罪！别张口就瞎说。快点儿的，到底是干什么的？”

荣莛叹了口气，泽维尔唇线崩的更紧了。

“警官，我们俩认错人罚。到底怎么个处理结果，您直接说吧。”荣莛叹道。

“你说得容易！你们这是聚众打架斗殴——”

荣莛叫苦不迭：“我们明明是互殴。哪儿聚众了？”

“餐厅的经理在你们斗殴的过程中被波及，现在还晕头转向得躺在医院里呢！你什么意思，想抵赖吗？”

荣莛：“……”

可怜的经理，在两人开打的瞬间奋不顾身冲上去直奔混乱中心，被荣莛一个挥拳擦伤下巴，又在泽维尔踉跄后退的时候被绊倒摔在地上，柜台上那个七八斤重的水晶玻璃花瓶正好掉在他脑袋上，把他砸出了个中度脑震荡。

警察看看报警单，语气更加冰冷：“而且！因为你们的斗殴给餐厅造成了重大损失，摔了二十多瓶名贵红酒不说，还加上水晶花瓶一只、孤品挂画一副、纯金灯架一对、青瓷摆件三——”

泽维尔不耐烦地打断他：“到底多少钱，我们照价赔偿。”

警察大力敲击面板，厉声道：“你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儿！这是钱不钱的问题吗，是认错态度的问题！瞧你们这不当回事儿的模样，平时该不会天天聚众打架吧？到底几进宫了，说！”

……他俩的确前几天刚聚众打架过，当着全部银河帝国军团的面，还分别得了第一第二名。

“你们该不会是黑涩会吧？”警察的眼神愈发狐疑，“好好给我在这儿待着，我现在就去调你们两个的档案，你俩谁都跑不了——”

“少将！”

一声大喊从大厅另一侧传来，三人同时一抬头，却见弗加大步流星向这边奔来，远山霖紧随其后，他俩后边儿还跟着一个气喘吁吁、满脸慌张的警局局长。

“少将！真是你啊！”弗加的嗓门儿大得把旁边的晕厥的醉汉都惊得睁开了眼睛，“你怎么打架把自己打进局子里了？哈哈哈哈哈！”

泽维尔：“……”

远山霖抢步上前，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荣莛身上，同时摸出一个消肿化瘀的药膏，轻轻揉开抹在荣莛的额头上。

荣莛抓住他的手笑道：“没事儿，别担心。”

“哎哟！哎哟我的天爷！怎么把少将给拷起来了！”局长一副要犯心脏病的样子，叫苦连天，“赶紧——赶紧给少将松开！”

问话的警察傻了眼，结结巴巴：“哪——哪个少将？”

“两个少将！蠢货……拿来吧你！”

局长破口大骂，劈手夺过小警察手里的钥匙，窜上去给泽维尔解开了手铐，又赶紧点头哈腰地谄笑道，“误会，哈哈哈，一点小误会泽维尔少将……我在首都星年度大会的时候见过令尊，我们还握过手说过话，我一向很敬佩令尊的——”

“局长。”远山霖冷冷开口，眼神像淬了冰一样瞪过去，“我们少将还拷着呢。”

“哦哦哦对，你看我这脑袋，光顾着寒暄了。”

局长一拍额头，赶紧过去要给荣莛也解开。可他钥匙还没插到锁扣里呢，就听后面传来一声制止：

“……局长，请稍等一下。”

一位身穿笔挺西装手提公文包的中年alpha穿过明亮的警局大厅，身后跟着几个明显是保镖的人物，一行人昂首阔步径直奔着这边就来了。

深夜的小小分局一转眼的功夫竟然聚了这么多大人物，连接待台后面的老大爷都忍不住直起身子，悄悄露出一双眼睛往这边偷看。

泽维尔一看到这个中年alpha，眼神立刻冷下去，待他们走近立刻毫不客气道：“你来干什么？这儿用不着你。”

“少将。”中年alpha谦卑地冲他一颔首，转身面向局长，矜持地递过去一只手，“幸会。我是曼宁上将的私人秘书，阿米德朗。”

私人秘书。

也就是说眼前的男人是上将最信任的亲信，哪怕是首都星行政官到了他面前，也得让三份薄面的人物。

局长慌得赶紧将出汗的手往裤腿上蹭了两下，双手和他相握：“幸会幸会。哎哟，我刚才还说呢，我在首都星年度大会上见过上将，我们还握过手说过话，我一向很敬佩上将他——”

“上将深夜听说了少将被打伤的事，十分忧心。”阿米德朗彬彬有礼道，笑容完美得像被打磨过的光滑镜面。“他叮嘱我无论如何都要确保，这件事得到公正严肃的处理。”

空气中有一瞬间的宁静。

弗加微微张大嘴，呆滞地看看泽维尔，又看看荣莛，最后又看向阿米德朗。远山霖面色一冷，护在荣莛肩膀上的那只手缩紧了一下。就连局长也眨巴着眼睛，为这句话背后的潜台词而感到困惑不已。

唯有荣莛轻轻一哂，目光穿过剑拔弩张而立的人群，望向外边无边的夜色。

“……阿米德朗秘书，您、您这是什么意思？”弗加干笑了声，“大家都是当兵的，这个——血性男儿，喝上头了动了下手用不着这么兴师动众吧……”

阿米德朗微微一笑，语气恭敬，却不容置喙：“弗加副将，正如您说，在座的诸位都有军职在身，应该最清楚军中规矩森严，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下班后喝酒是小事可以不用追究，但喝多了对同僚动手，这是多么严重性，不用我提醒吧？”

弗加的喉头滚动了下。

轻则3个月停职，重则……是要上军部法庭的。

“但、但……”他干着急，抓着后脑勺，拼命绞尽脑汁却蹦不出一个字来。

“今晚动手的可不止我们少将一个人。”远山霖冷冰冰地开口，毫不畏惧地望向这位上将手下的头号亲信，“若要罚，也得讲究一个赏罚分明，不能只罚我们少将一个人。”

阿米德朗旋即一笑：“哦？动手？我看荣莛少将身上的伤，都是他自己磕碰出来的吧。今晚也有不少目击者，都说荣莛少将把泽维尔按在地上殴打，一度还想拿酒瓶子当武器，所幸是被拦下来了。这究竟是有什么样的仇怨，想要至对方于死地？这样的少将上了战场，真的能做到保卫国家、守护同袍吗？”

眼看着他话说着就要把事情闹大，远山霖猛一咬牙，浑身无形的刺瞬间炸了起来：“那究竟是为什么动手！你怎么不问问被揍的那个本人——”

“行了。”

泽维尔抬起头，凌乱的碎发下目光如炬，直勾勾望向阿米德尔，“今天这事儿，到此为止。”

他扭头向局长，命令道：“单子拿来给我签，赔偿我现在就付，去给荣莛松手铐。”

局长嗫嚅着，踌躇地看向阿米德朗，举棋不定。

“少将，这件事的影响力已经超出你的想象了。”阿米德朗耐心道，“已经有小道记者听到了消息，估计明天就会见报，如果不过妥善处理军部的颜面也会受影响。再说上将那边——”

“我亲自去给父亲解释。”泽维尔寒声道。

阿米德朗一笑：“上将知道您有话要说，已经在家等您了。局长，麻烦您现将荣莛少将收押，明天早上军部会过来将人转移到我们那里——”

泽维尔猛地站起身，手铐从他身上掉落，当啷一声砸在铁质扶手上，让在场好几人脚下一软。

“我说过了。”

熬夜、暴怒、焦躁、困顿，让alpha灰蓝色的眼睛里满是血丝，瞧他狠戾的气势哪里像是被殴打的受害者，分明是提刀要上前宰人的暴君。

“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你，曼宁上将，还有其他人都少给我管——”

又是当啷一声脆响，原来是荣莛晃了晃手铐，懒懒地冲局长道：“不是要收押吗？过来先把我从这个椅子上解下来。”

局长如梦初醒，匆忙过去帮他松拷。荣莛站起身，闲散地活动了下僵硬的肩膀，看向阿米德朗一扯嘴角：“倒是我给你们把柄了。”

阿米德朗含笑不语。远山霖在旁急道：“少将……”

“看来这事儿是不能善了了。”荣莛侧头，看着他笑了下，“大半夜把你喊起来，明天一早还得上班，困了吧？”

远山霖纤长的眼睫颤了颤，没吭声。

“去找希德和斯通议员，只会他们一声，告诉他们我给他们添麻烦了。”荣莛叹道，复又放低声音，以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音量道，“……必要的话，去找泽野帮忙。”

远山霖拳头一紧，用力点点头，帮他正了正肩头那件属于自己的外套。

荣莛冲局长一颔首，示意他带路。局长赶紧哈腰抬手，像迎宾指引贵宾入席一般示意他这边请。在他们路过泽维尔身畔时，泽维尔抬手想去拉他，荣莛却像后背长眼了一眼，精准地躲开了他的手。

泽维尔垂眼，灰蓝色的眼睛深处有暴风凝聚。而荣莛直视着那暴风的中心，一字一句道：

“……少他妈装好人了。”

说罢，他跟着局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直到他们走远，消失在另一扇门的背后，阿米德朗才闲适地踱步过来，叹道：“九天军团的将士们都颇有才干，然而思想……过于激进，年轻人行事也鲁莽。有时候给点小小的教训，也是好事。树不修，不成器嘛。”

泽维尔站着一动不动，还在望着荣莛离去的方向。

“少将，倒是您，或许该好好考虑下您选择朋友的标准了。不要和一些——”

泽维尔倏地扭头看他。

饶是见管了种种人物、跟在曼宁上将身边十年的秘书本人，被他这投来的一眼都惊得一凛，没说完的半句话顺着喉咙，又咽回肚子。

“谁是我的血缘，我选不了。但谁是我的朋友，我可以选。”泽维尔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冷道。“我这辈子，只喜欢我有选择的事。”

阿米德朗讷讷着，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见父亲去吧。”

泽维尔率先举步，大步向警局大门走去，外边沉黑的夜色即将结束，星子寥落的远天正染上淡淡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