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领着宋微约进入浩繁院后就退下了。
院长不在,宋微约看了看屋里唯一的男子,长相颇有几分正直感,看穿着,应当是隔壁东院的学生——那边虽不是统一的院服,但学生一律要求着装素净。
男子也瞧了一下宋微约,这位姑娘无论穿着还是仪态都比较端庄,对上自己视线时嘴角带了三分笑意,并无继母口中无礼泼辣之态。
“想必这位就是宋三姑娘?”得到肯定后男子施了一礼,“前日宴会家母言辞不当,扰了姑娘游兴,家父让在下来给姑娘赔个不是。”
宋微约顿了一下,最近和她有点点矛盾的只有两个人,她想了想:“秦公子?”
御史公姓秦,他家大儿子差不多也是上学的年龄,二儿子则被御史夫人惯得有些庸碌,上不了明德书院。
秦浦和才发现自己竟没有先自我介绍,到底还是受了继母那番话的影响,多少带了点轻视,他意识到这一点,面上微红:“抱歉,在下秦浦和。”
宋微约似笑非笑,直看到秦浦和面上的微红色一路蔓延到脖子根,她才福了福身:“御史夫人性子急了些,我能理解,烦请秦公子替我向御史公问个好,我还要上课,先告辞了。”
秦浦和自知他无礼在先,虽是来替继母道歉,却没有太多诚意,他只能拱手:“宋三姑娘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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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秦御史回家,把大儿子叫去书房,抽查了功课才问:“今日可去向宋三道歉了?”
秦浦和垂手而立,有些正气的脸微低:“去了……不像慧姨口中那种人。”
在外他给足御史夫人的面子叫一声母亲,但在家中他一向是叫“慧姨”的。
秦御史也清楚夫人是个什么情况,叹了口气:“宋丞相对他那几个孩子宝贝得紧,昨日朝堂之上险些和他闹起来。”
他只觉得好不容易薅到宋常仁那老狐狸的一根杂毛,高兴坏了,便忘了派人核实,直接写了奏本参了宋常仁,没想到一番理论后自己反被陛下斥责。
秦御史看一眼自己孩子:“浦和啊,日后切记不能听信他人谗言,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却大都为虚。”
秦浦和恭敬道:“浦和谨听父亲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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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眨眼到了五月,皇后出资给明德书院竹字班组织了个论诗宴。
宋湘澜怕宋微约第一次参加不自在,特地去锦绫院找她说话。
“……论诗宴就是这么个流程,妹妹若是不善作诗,可以先按着这几个题目写,到时直接念就行。”
宋微约目光从纸上离开,抗拒问:“可以不去吗?”
这些个团建活动,虽说是公费,但也很烦。
宋湘澜笑道:“妹妹说胡话呢,皇后娘娘组织的宴会,哪有随意拒绝的?再说那聆归馆可是京都城最大的娱乐场所,好吃的好玩的应有尽有,妹妹去一趟不算亏。”
“欸……”宋微约瞧了瞧天色,略过这个不大讨喜的话题,“二姐姐留下用膳再回吧,我院里的厨娘手艺不错。”
丞相府很少聚餐,一般是等宋常仁休沐再去老夫人院里,若不是同在一处上学,宋微约难得见宋湘澜几次。
就像六少爷,至今她也就说过两句话而已,实在没有机会培养姐弟情。
饭后,院里忽然一道落地声,接着富有穿透力的抱怨传来:“好好的院子,外面怎么栽了一片刺丛啊!扎了我一手!”
宋湘澜下意识朝外边看去,看见一个红色劲装的姑娘大摇大摆甩着手过来,她一愣。
皎月人没到声先到,笑着大喊:“姑娘!我回来了……额……”
宋微约无奈扶额,帮她到了杯水:“这位是二姑娘。”
“哦!宋二姑娘!久仰久仰!”皎月飒爽抱拳,“在下皎月!皎月的皎,我家姑娘的月!”
“啊……皎月姑娘好。”以宋湘澜的年龄,宋微约被送去烟云城时她才不过六岁,对皎月没有多大印象,一时没想起来。
既然宋微约这里有客人,宋湘澜识趣地先离开,走时还欲言又止地看了看院墙。
皎月没太在意她的去留,嚷着让厨房做一桌子饭菜,神采飞扬的:“刚去看了倾城阁,可真漂亮!”
落云庄以及听茗居这些产业,基本都是宋微约自己设计的装修布局,皎月的倾城阁也是直接交给宋微约决定。
虽说每个时代都有杰出的人物,在建筑方面的大师也不少,但作为有异时空经历的人,宋微约总会有点不一样的想法在。
“钟叔那里有人,你去找他挑选,当然也可以自己招人,”宋微约道,“只是外边的人到底不知底细,比不得自己人好使。”
皎月笑着抱住她:“明天再去,姑娘,丞相府里那些人欺负你没有?他们对你好不好?”
宋微约抬头,看着窗边被风吹响的风铃,缓缓摇头:“谁能欺负我?只是十来年不曾见面,自然不亲近的。”
“那就好!”皎月放心不少,笑容明媚,“回风跟阿辞游历到齐州了,他们还不知姑娘你在京都,将信寄去了落云庄。”
宋微约眉头微蹙:“怎么会?我给他们寄过信……怕是路上遇到什么事错过了。”
随后她又释然了,既然还能写信,想来不是多大问题,宋微约没有继续纠结。
锦绫院有间专门为皎月准备的屋子,她随时都可以来住,于是皎月就住下了。
第二天,虽不用上学,但论诗宴的存在让宋微约没能睡到自然醒。
聆归馆作为京都城乃至全国最大的娱乐场所,单是里面就包含了室外的投壶、射箭、钓鱼等不下十个场地,以及室内的舞厅、戏剧厅、拍卖场等,一共拥有建筑七个,除了一座工作人员住的楼,其余的都是聆归馆主体,围建成六边形格局。
这样巨大的场所,自然是建在偏郊区的位置,不过建成的这三年来,周边已经开了不少店铺,俨然成了一条以聆归馆为主的商业玩乐街市。
宋微约一路再三强调让宋湘澜不用管她,最好当作互不认识,见宋湘澜表情受伤地答应,她才满意点头,等宋湘澜先进去。
她倒不是不想认这个姐姐,只是宋湘澜光芒太盛,走哪都是人群中最靓的仔,她实在享不了这种福气。
宋微约磨磨蹭蹭的在楼下大堂里徘徊,忽然瞧见一个拘谨无措的身影,她一挑眉,随手抓了旁边柜台上的糖丸:“陈姑娘,要吃糖吗?”
陈知暮吓了一跳,回头见是宋微约才松口气,下意识接过糖:“宋姑娘不认识路?没关系,我和你一起。”
刚才来的侍者看宋微约不想上楼,就先领着宋湘澜上去了,不过这不说也罢。
宋微约笑着点头:“好啊,多谢陈姑娘。”
柜台后面的中年管事抬眼瞧了一下,又低头继续拨算珠对账。
从来没进过这种地方的陈知暮稍微放松一些,旁边有个才从乡下——她课间听其他同窗议论——来的宋微约,她一下就有了点东道主的底气。
“聆归馆大得很,宋姑娘若是想去哪最好叫侍者陪着,不然容易迷路呢——对了,宋二姑娘没来吗?”
宋微约理直气壮的:“二姐姐先上去了,我看大堂里的装饰好看,就留了会儿。”
“啊,”陈知暮想起大宅里总会有那么些阴私,姐妹间互看不惯很正常,宋微约估计是被孤立了,她不想提宋微约的伤心事,就干笑,“这样啊,宋姑娘想做什么叫我一声就行。”
宋微约:“……没事,陈姑娘尽管去玩,不用理我。”
笑话,虽则陈知暮家世不如别的姑娘,可这种宴会上,身为学霸的陈知暮简直如鱼得水,那身光也很闪眼的!
宋微约只想低调做人,安安分分完成这个团建活动。
皇后不好出宫,只派了身边掌事嬷嬷过来,在她跟前过了一眼,宋微约迫不及待的寻了个无人打扰的角落待着。
甲班的见宋湘澜不怎么理那个宋三姑娘,便假装没看见有这么个人,乙班的则是觉得宋三姑娘肚里恐怕没二两墨水,不愿同班同学出丑,就都齐齐忽略了她。
宋微约乐得自在,瞧着陈知暮从拘谨到开始绽放光芒,她悠悠地磕着瓜子看楼下人玩耍。
聆归馆不提倡赌博,但客人打打牌什么的倒是没关系,只要涉及金额不大,一般没人管。
宋微约自然是看不清楼下牌桌上是个什么情形,但她看清了桌边的宋子阙——她便宜二叔家的叛逆好大儿。
小孩子嘛,有点好奇心也正常,不用太拘着天性——
才怪!
直到牌桌上的人换了两波,这边论诗宴的姑娘们开始中途休息准备用午膳,而宋子阙还一动不动站在原位,宋微约才察觉不对劲。
这娃不会迷上赌博了吧?!
社会主义价值观下成长起来的宋微约有些坐不住,大人她管不着,可这么个小孩迷上赌博真的要不得啊!
宋微约起身,没走两步突然看见掌事嬷嬷领了两人进来,她:“……”
掌事嬷嬷解释:“众位姑娘,恰好王爷与太子殿下在聆归馆,老身擅自做主请二位过来,还望姑娘们莫要拘束。”
她是皇后身边的人,见到太子请他过来看看很正常,至于萧朔黎,估计是顺带的。
皇家子女一般相貌不差,太子殿下人中龙凤,也是玉树临风,几句话功夫就融入了群体,接下了为大家点评的任务。
宋微约注意到宋湘澜双颊微红,有点娇羞的与太子对视一眼,太子似乎也笑了笑,有意无意拉进两人间的距离。
宋微约看着这一幕:“……”
骚包男人!勾搭她二姐姐!
萧朔黎一如既往地不说话,旁边姑娘们问了好就没敢在他面前待着,都围去了太子那边,他抬眼看向角落里的宋微约,眉心皱了一下。
……这姑娘被孤立了?
他顾念着一命之恩,抬步朝宋微约那边走去,却见宋微约似乎瞪了他一眼,等他再看时宋微约正同其他人一般拘谨地福身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