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十一月后天气逐渐转凉，四处奔波的黄鹂终于有了空闲。
几年前的黄鹂还是个拘谨怯生生的小姑娘，如今单从性格方面看，已然完全辨认不出这是同一人。
“微姐！”黄鹂没习武，翻不上锦绫院的墙，云霜墙里墙外都搭了梯子，黄鹂坐在墙上，笑得灿烂，“微姐！我回来啦，有没有想我呀！”
许久未见，宋微约笑得眉眼弯弯：“上边景色好吗？快点下来。”
黄鹂小心扶着梯子下来：“我从倾城阁来的，皎月姐忙着呢，她还想拉我帮看账本，嘿嘿，多亏我跑得快！”
说着，黄鹂掏出一个信封：“我爹让我带给你的，估计是不知道你在京都城才寄错了。”
宋微约接过：“福叔还好吗？”
黄鹂里里外外在院子里转悠，力图摸清楚锦绫院的布局，闻言答：“我爹可好得很！差点没打断我两条腿！”
宋微约失笑，拆了信件，发现是清姚神医写来的，里边还附了张药方。
她看了看药方，招来云露：“把药方给宋二叔，让他抓药泡脚，早晚各一次。”
云露应道：“是，姑娘。”
黄鹂已经转完了，她坐到宋微约身边，支着头问：“怎么有两个生面孔？以前似乎没见过诶。”
其他地方也就罢了，只是在这丞相府里，宋微约用的应当全是自己人才是。
“厨房里那个是巧儿，原来是丞相府的丫鬟，还有一个……”宋微约透过窗栏扫了眼树上的叶赵，“狗皮膏药，自己贴上来的，赶不走。”
也就云七见他武功高强，是个陪练好伙伴，才主动在自己屋里加了张床，让叶赵有个睡觉的地方。
黄鹂啧啧出声：“看着是个俊俏小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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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请了一个月假的宋微约终于被院长叫到办公室喝茶了。
院长颇有些苦恼地看着宋微约，语重心长道：“明德书院每堂课都需要考核，宋三姑娘骑射课水平仍有不少提升空间，不去上课，期末考核该怎样通过？”
这些世家贵女即使不去上课也没什么，关键是肃亲王的亲卫亲自来打小报告了，院长不能继续睁只眼闭只眼，在肃亲王与宋丞相之间，院长想都不用想，必然是站在肃亲王一边的。
何况——院长悄悄瞥一眼侧方屏风。
宋微约见屋里没有不相干人士，十分直率问：“院长，骑射课的夫子不能换一位吗？我常见您去靶场，想来是见过肃亲王授课形式的，他……可能不太适合当授课夫子。”
完了——
院长只觉得天塌地陷，眼前一黑，脑子里浆糊似的搅作一团，混乱中忙为宋微约找补：“王爷虽身份高贵，夫子这个身份是委屈了些，但、但……”
但什么啊！为什么陛下会指派肃亲王来明德书院啊！
院长眼神不可控制地瞄向屏风，后面似乎传来一声轻微的瓷杯与木桌相碰的声音。
“我听闻原先的骑射课夫子并无大错，一直兢兢业业恪尽职守，身体也强健，为何他会突然请辞呢？”宋微约不相信一位家中有子女老人需要照养的中年人会辞去这份工资不算低的工作。
“宋三姑娘！”院长听出这姑娘话里话外都是说肃亲王以不正当手段获得这份工作，他急了，“明德书院自然不管夫子去留，张夫子请辞，书院没有拦住不让走的道理！”
宋微约奇怪看着院长额头上沁出不少汗，眼神不断乱飘，她默了默，在院长暗示性极浓的表情中，终于得出“屏风后有了不得的人物在”的结论：“……上课的事，我会考虑。”
等下课她就去找柔陈开一张假病历！
屏风后的萧朔黎呵了声表示自己的存在，他起身露面，轻飘飘的看着宋微约。
院长：“……”
天地可鉴，宋丞相可千万别怪到我头上啊！
宋微约低头福身行礼，能屈能伸：“方才胡言乱语，还望王爷莫要放在心上。”
近一月不见宋微约，萧朔黎望着她头顶的发髻，过了几秒才开口：“宋三姑娘可知考核不合格的后果？”
宋微约诚实道：“不知。”
院长悄悄抹了抹冷汗：“任意一堂课不合格都会被开除。”
但一般的夫子都会捞一把学生，这么多年来还没有人不合格过——没有人愿意得罪这些姑娘身后的家族。
宋微约抬头，对上萧朔黎这张脸，她又低下头去：“敢问王爷，骑射课的考核标准是什么？”
萧朔黎回想一下宋微约平日的水平，他稍微定高了一点标准：“十箭中八支，最少两支中四环以内。”
哦……就这？
对自己水平很有信心的宋微约丝毫不慌，刚要保证自己能达到标准，就听萧朔黎淡淡补充：“无特殊情况，连续五堂课不到的算不合格。”
已经四节课没去的宋微约：“……”
这人像是在针对她，并且她有证据。
同样听出萧朔黎在针对学生的院长忙劝道：“宋三姑娘，眼下不过一个月就放长假了，算算也就剩三堂课，你有什么困难先克服克服吧。”
宋微约试图解释：“院长，真不是我不想去，是真的不舒服。”
院长忧虑地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萧朔黎看了看她：“哪里不舒服？”
宋微约盯着地面看，默默翻了个白眼。
我看你不舒服。
领悟到宋微约未说出口的意思，萧朔黎似笑非笑，给出一个非常善良的建议：“可以在靶场休息，多旁观他人，以免到了期末箭术生疏了。”
最后，在院长表示“若再旷课就请宋丞相来书院一叙”的威胁下，宋微约面无表情答应了一定会去认真上课。
看着宋微约冷着小脸告辞，完成了劝学任务的萧朔黎紧随其后，院长……院长不敢发表看法。
“宋姑娘，这么着急是想去哪儿？”仗着身高腿长步子大，萧朔黎追上了宋微约。
现下学生都在上课，路上没几个人走动，宋微约还是谨慎拉开距离，末了才道：“王爷不像是爱抓学生课业的人。”
萧朔黎笑了一下：“若是我带的学生因为考核不过被开除，让人听去岂不是贻笑大方。”
“钱侍郎家的四姑娘常不来上课，怎不见王爷亲自去劝？”宋微约满心幽怨。
她就是见钱四姑娘不上课都没出大问题，才连续请了这么几次假。
压根对其他人没什么大印象的萧朔黎：“……疑风会去劝的。”
宋微约观他反应：“呵呵。”
***
天冷后放学果然早了一些，连宋湘澜都没被先生拖堂，宋微约表示想绕一点路去宋二叔家接宋子泷。
宋湘澜知道如今六弟被四姨娘托付给三妹妹，她心里不理解这个决定，但也去瞧过几次没了生母的六弟。
宋子泷自然有另一辆马车接送，宋微约想借这个机会去看看清姚的药方效果如何，接宋子泷只是顺道的事。
才下马车，宋微约就看见柔陈被宋府下人恭敬送出，她一愣：“柔陈姐？”
“小宋啊，来看望宋小公子？”柔陈娴静笑了笑，看了眼宋湘澜，“宋二姑娘。”
宋湘澜缺少必要的逛街经验，并不认识回春堂东家，不过见柔陈身后小童手里提着药箱，大概也能猜出对方应是位大夫，她微笑福了福身。
柔陈朝宋微约点点头：“回春堂最近忙，我先走了。”
宋府下人客客气气送柔陈出去，其中一人留下为宋微约二人领路，解释道：“小少爷染了风寒，只是府医回乡探亲去了，这才请了大夫进府看诊。”
宋湘澜担忧问：“子珏弟弟病情可严重？”
下人：“回二姑娘，大夫说休息两三日就能痊愈。”
看过卧病在床的宋子珏，宋微约去偏厅找宋二叔，进屋一看，宋二叔正在抽查课业。
宋子阙一张脸都是桀骜不驯，充满了某种名为“中二少年”的气质，宋子泷则是乖巧和大哥并排站着，从他揪着袖子的动作上也能看出他对二叔的提问有些紧张。
——毕竟宋丞相对子女都一视同仁的缺乏些许父爱，平日里并不会特地抽查子女课业情况。
“三姐姐！”小团子看见宋微约，如蒙大赦，欢快地喊了一声，见宋湘澜也在，他也没落下，“二姐姐好！”
宋二叔并不放过他们兄弟，当场拉了壮丁：“湘澜诗词写得好，帮二叔考考他们，说了许久话，我先喝点水歇歇。”
宋湘澜温婉应下，让两个弟弟先坐，才柔声细语地考问知识点。
宋微约没有去掺和，虽然受中华优秀文化熏陶二十几年，也有些基本的诗词审美，但她对作诗写词着实不太感兴趣。
“二叔可抓药泡脚了？”宋微约看了眼宋二叔腿上盖着的薄毯。
宋二叔眼神飘忽：“……抓了。”
宋微约慧眼如炬，笑得亲切：“抓了却没有泡，对吗二叔？”
宋二叔被看得不自在，倒了杯茶水推给这个侄女：“我是不期望这废腿能有什么起色了，难为你费心找来药方……”
“二叔兴许不知，”宋微约笑道，“这药方是清姚神医寄来的，她明年年初会来京都走一遭，正好给二叔瞧瞧，这方子先用着，到时也能省去温养的时间。”
宋二叔一愣：“清姚神医？”
宋微约点头肯定：“是呀。”
她看宋二叔沉默不语，道：“我等会儿去跟二婶提一嘴，二婶想是比二叔更在意的。”
宋二叔：“……”
好侄女，当着他的面说要去找人告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