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娴婵摇摇头：“夜深了，快些去休息。”

看着季娴婵仿佛丢了魂一般的神情，宋微约眉头微挑，脑子里闪过个猜测，她缓缓道：“方才两人皆是我在烟云城时认的弟弟，母亲，我先走了。”

季娴婵又站了会儿，在宋浅黛的催促下才回院子。

洗漱一番后躺在床上，那个小少年的模样不断浮现在脑海中，在灯笼的映衬下，显得模糊又熟悉。

“……”旁边人摊饼似的翻来覆去，被子里的热气散了一半，宋常仁伸手压住人，“夫人，当心风寒。”

季娴婵安静了一下，忽然道：“今夜我瞧见一个孩子，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他……他真的好像咱们的序儿……”

宋常仁清醒了一些，默了默：“快七年了……”

他们的孩子走失快七年了，当初大皇子叛国一案闹得京都城乱哄哄，宋常仁暗地里把辅国大将军儿媳藏到府里，整日忙着消除辅国大将军与自己联系过的迹象，对府里其他人疏于关心。

叛国案后一年，年仅八岁的五少爷宋子序调皮跑出了府，之后就再也找不到了。

为此，季娴婵没少受老夫人的气，怪她看管不当才让府里嫡子被人贩子拐走，还是宋常仁去老夫人那里怼了一番，季娴婵耳根子才清净不少。

“不行！我要去找约儿问问——”季娴婵忽然要起身，“约儿说是她认的弟弟，可能是无父无母的孩子……万一……”

宋常仁按住季娴婵：“夫人，这会儿她该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季娴婵情绪崩溃，缩在宋常仁怀里低声哭起来：“序儿，我的序儿——”

宋常仁拍了拍夫人的背，拉过被子帮她盖好，无声叹了口气。

***

宋微约一觉睡得香甜，醒来时听到有人在哭，很小声，听不清切，她朦朦胧胧的喊：“云露，谁在哭？”

哭声停了。

宋微约揉了揉眼睛，反应过来是谁在哭，她随意扒拉两下头发。

云露轻声进屋，见宋微约眼神清明，该是知道是谁了，便没作声，拿着烘热的衣服伺候宋微约穿上，等宋微约洗漱。

“母亲可用过早……午膳了？”宋微约一看天色，早已错过了吃早餐的时间，她笑了下，“应该没吃，云露，你让厨房做两道甜米露来。”

季娴婵轻声道：“我方才问过你的丫鬟，她说昨夜那孩子是你在烟云城捡的？五年前？”

宋微约端着小厨房送来的粥小口喝着：“阿辞啊，五年前的冬日遇上的……他那时刚从人贩子手里逃脱，遍体鳞伤，人也聪明，知道混在乞丐堆里逃避人贩子寻找，我见了，感觉有缘就带回家了。”

季娴婵一听这般惨，眼泪又止不住了：“天杀的人贩子！”

宋微约就慢吞吞喝粥，喝完又吃了一个果子，正要让人送些瓜子来磕时季娴婵哭够了，她便擦了擦手：“我知五弟不在了，还以为是天人相隔那种，看母亲的样子，难道只是走失了？”

“是，怪我没管住他……”季娴婵自责道，“兴许你不记得了，他叫子序，抓周时他什么也没抓，直直的就爬着找你抱……黛儿与子序姐弟俩都是最喜欢你的。”

当然，她认为是弟弟喜欢姐姐，极为可爱的行为，在老夫人那里被解读成了“贪恋女色”，为此还呵斥了幼时的宋微约，以至于宋常仁要送宋微约去烟云城时老夫人就差举双手赞成。

季娴婵感叹：“想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先别忙着认呢母亲，”宋微约柔和笑道，“子序弟弟可有什么胎记一类的标识？”

季娴婵顿时激动：“有！序儿有个胎记在后腰，我记得清楚，是个方形！”

宋微约叹了口气，自家弟弟要成别人家的了。

细想之下，宋辞那鼻子和宋常仁确实像，其余五官和宋浅黛也有相似之处。

她很不想认这个结果，但丞相府也并非龙潭虎穴，她没理由阻止这场认亲：“阿辞是有个胎记在，只是男女有别，我没有细看是个什么形状，我让阿辞来一趟丞相府？”

“不不不！我亲自去！”听到确实有胎记，季娴婵顾不上其他的，立刻起身，“你父亲也在家里，咱们一起去！”

宋微约：“……”

非要她说清楚自己不想出门吗？

“母亲莫急，阿辞比我还能睡，估计现在才刚醒，我们吃了午饭再去也不迟……”宋微约看云霜在无聊地戳火炉里的木炭，便喊她，“云霜，你去请相爷与四姑娘来咱们院里吃饭。”

云霜放下火钩子：“好。”

饭后，宋微约披上毛绒领子的大衣，抱着手炉随着夫妇俩去找宋辞——宋浅黛还不知道母亲的猜测，没有外出欲望，她主动留在锦绫院陪着宋子泷。

宋微约摸摸宋子泷脑袋：“字帖记得写，回来我要检查的。”

宋子泷鼓着包子脸苦哈哈应了声。

“那孩子是叫宋辞？”宋常仁看着宋微约与宋子泷的相处模式，又道，“你对泷儿的课业倒是抓得紧。”

宋微约拉了一下毛领挡住半张脸，懒得笑，面无表情答：“教育很重要，国家要想强盛不衰，教育经济政治军事是首要四要素，父亲是为北冥文官之首，应当再清楚不过……阿辞失忆不记得之前的事，我便给他取了个名字。”

季娴婵正处在激动与害怕之中，外界一切都像蒙了一层纱幔，宋常仁脚步顿了一下，回头看着宋微约，察觉到后者似乎不大开心。

虽相处的时间有限，宋常仁凭借多年为官锻炼出的敏锐，得出了宋微约“心情不妙时话语会较平日多些许”的结论。

比如方才的教育问题。

趁着吃饭的功夫，云七已经悄悄出府找慕回风探过底了，此时兄弟两人都在家中。

“回风，阿辞呢？”宋微约看慕回风一人出来迎接，便问了声。

慕回风边引几人去待客厅，边道：“后院逗隔壁老爷子的狗，我已经让桑川去叫他了。”

宋微约记得隔壁是一家爷孙俩，在家中养了条大黄狗，那狗子不怕生人，性情也温顺。

宋常仁看见了慕回风位置边上的书籍，大概清楚这年轻人就是宋微约之前说过要参加春闱的人，便找话同他聊，慕回风对答如流，也请教了一些疑问，没有让话题聊死。

两人聊的都不在宋微约兴趣范围内，季娴婵也神情恍惚，既激动又惶惑，整个人不在状态，宋微约站到窗边去吹风，寻思着让人买两只鸟来养。

“姐姐！哥！”宋辞“哒哒哒”跑了过来，见屋内多了几位陌生面孔，他及时止住脚步，犹豫了一下，“……你们好？”

季娴婵紧张地站了起来，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开口，眼睛唰的红了。

太像了，只需要瞧一眼，不用再看胎记，她就知道这肯定是她的孩子！是她被人贩子拐走的可怜孩子啊！

宋常仁看了一下宋辞，心里也有种亲切的感觉，他把目光转向窗边低声与丫鬟商量买什么种类的鸟的宋微约，一时间有些五味杂陈。

身为父亲，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女儿收养了两个弟弟。

慕回风早与宋辞说过了这事，他只微笑着介绍：“这二位是宋丞相与丞相夫人。”

宋辞右脚还维持着跨进门槛的动作，默默把左脚也挪了进来，迟疑喊：“……爹？娘？”

季娴婵立刻冲上前抱住了宋辞，又哭又笑，感动道：“诶！娘的序儿！你还记得娘——”

宋微约&慕回风：“……”

对自家弟弟挺了解的两人似乎也不奇怪宋辞毫无压力地就认了爹娘。

这小子八成是觉得自己果然是姐姐的亲弟弟，心里正乐呵呢。

宋辞被猛然抱住，手脚都不知往哪放才好，慌道：“我、我失忆不记得了！是我姐和我哥说你们可能是我亲生父母！诶，别哭啊，我姐给我新裁的衣服呢，今天才换的！”

季娴婵抹了抹眼泪，笑着把人抱得更紧了。

宋微约选择性忽略臭弟弟的求救眼神，等他们三人情绪缓了下来，才慢悠悠开口：“既如此，父亲母亲之后怎么打算？”

“自然是要认祖归宗的，”宋常仁从季娴婵收下解救了宋辞，摸摸他脑袋，“你们若是不介意，我们就寻个吉日摆宴席请亲朋到府上吃顿饭。”

宋微约点点头：“正好福叔还在京都，这等大事我请他来和父亲一起商量。”

宋常仁回想了会儿，勉强记起来当初宋微约住的小院对面是一户姓黄的人家，名为“黄甫”，只是后面几年据说是做生意去了，极少回那个巷子住。

“这位福叔是你的邻居？”宋常仁不太确定，实在想不出宋微约竟和邻居关系这般好。

“……”宋微约恍惚记起当年原主的处境，她抿了下唇，似笑非笑，“父亲居然知道啊？”

宋常仁梗住。

他自然是查过那巷子里的人家的，不然一个孩子他也不放心安排在那里，只是没料到那嬷嬷心思不纯。

宋微约眨眼间恢复了笑容，看了眼安慰母亲的宋辞：“一切听阿辞意愿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