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常仁看着香炉袅袅檀木烟，沉默着没说话。
老夫人“咚”地将白瓷茶杯磕在桌上：“不知你们怎么想的，丞相府像个漏水的竹篮，连个孩子都兜不住，三丫头送出去几年，四丫头也送出去，一个个感情都淡了，哪像别家府上一派天伦享乐——”
“序儿大了，泷儿却还小，今后放我院里养，三丫头也该到说亲年纪，你们赶紧相个好人家。”
宋常仁笑了笑：“泷儿与他姐姐亲厚，就不辛苦母亲照顾他了，我也问过他，他同意出去住些日子。”
老夫人冷哼：“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哪能亲过你这做父亲的去？他尚且年幼，哄骗几句就同意，怎么算得上数？”
“母亲，”宋常仁站到老夫人打不到的位置，缓缓道，“我还记得当年常礼在读书上天分比我高些，直到他生母离世由您扶养，一步一步，不知不觉的，曾经在京都小有名气的孩子渐渐泯然众人……您说，这是为什么呢？”
“那年常礼十四岁，已经懂得照顾自己了，怎么会需要嫡母教养？”
宋常仁退到门口：“序儿的地位不需要兄弟的无能来衬托，该是泷儿的，我也不会因为序儿而从中截断。”
活了几十年，他深知老夫人性子，这位大宅院里的女人，从来贯行“爱子不爱女，有嫡不爱庶”的准则，之前宋子泷是府里唯一的少爷她才倍加疼爱，现在宋子序回府，这份疼爱却悄悄变了质。
“你个不孝子！”老夫人只觉怒火中烧，挥起茶杯劈头盖脸砸向宋常仁，“序儿可是你的嫡长子，为他图谋怎么了！”
宋常仁站得远没被四分五裂的碎瓷片殃及，他抱拳行了个礼：“序儿被他姐姐教得很好，无需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把戏——母亲说得对，约儿迟早是别家的人，还请您莫要在她面前失了长辈的身份去责骂她，毕竟，您也知约儿与府里人都不亲，若是气得狠了，儿子可没有本事去把人劝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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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约对母子俩的争执并不知晓，只听老夫人病倒了，她本着“尊老爱幼”的美好品质携了补品去了两次，但被嬷嬷以“老夫人已经睡下了”的理由拒在门外。
两次都如此。
宋微约看了看天色，发现这个时辰并非是老夫人平时睡午觉的时候，她想了想，将原因归于老夫人病中嗜睡，实属正常情况。
三月初，春闱放榜了。
宋微约在鸿瑞巷和慕回风下五子棋，直到慕回风放的水都快成汪洋大海了，她才勉强赢了一局。
“……”
就很离谱。
她的五子棋分明处于正常水平，无奈对手不做人非要当神仙。
“公子公子！”正当宋微约郁闷的时候，桑川跑来了，从他兴奋的表情中可以得知有好消息要宣布，“姑娘，咱们公子高中了！我来回看了数十遍，公子的名字在杏榜第一！”
慕回风毫不意外，在他预测中，只要考官没有出现被贿赂或是知识水平不足的情况，他的名次定然在前三之中。
宋微约比慕回风高兴些，笑着夸道：“我就知道咱们家回风最优秀！我已经在聆归馆订了一桌席面送来，桑川，你去请温公子和月姑娘一起来用晚膳！”
以温筠的实力，肯定也在榜上前列。
“诶！”桑川一溜烟跑了出去。
慕回风笑道：“等殿试过了再夸不迟。”
“都夸！”宋微约在院里转了一圈，吩咐下人去买些尖刺的花卉植物种在院墙下边，预防宵小翻墙，“回风，这段时间你出门在外时带着云七，人心难测啊。”
慕回风笑着把棋子收回棋盒：“姐姐放心，我会注意的，不过可要给云七多发月俸啊。”
……
放榜第二日，季家二爷与季二夫人带着季扶光上门报喜，算是答谢考前宋常仁为季扶光单独开的辅导课。
作为已经在官场混过几十载的老油条，宋常仁传授了许多值得借鉴的经验给后辈，季扶光听得认真，只是后面话题转向日常时心思就飘了。
宋常仁察觉到这个年轻后辈的心不在焉，他对季二爷笑道：“这孩子莫不是昨夜太过兴奋，导致久久未能入睡？”
季扶光回过神，忙起身告罪。
季二夫人打趣，替自己不争气的儿子说出原因：“那日灵台寺上香，你们家三姑娘托我转交了个香囊给扶光，大夫也说里边药材颇有神效，扶光这次高中也有三姑娘一份力呢！”
宋常仁见季扶光耳根红了，看了眼季娴婵：“今日约儿在家吧？”
季娴婵笑：“在呢，序儿央她陪着背书，没能出去玩，正好序儿也在约儿那里，扶光不若去教一下序儿学习？”
季扶光自然求之不得，然而面上还需拘谨表示这样的行为稍显不合礼制，等自家爹娘以及主家表示无伤大雅后，才迈着激动的步子跟着下人去锦绫院。
锦绫院。
宋微约百无聊赖地靠在摇椅上，拿着书抽背知识点，宋辞边看云露教巧儿绘画边摇头晃脑地拖长了调子背诵。
“……正常点。”宋微约瞥了眼宋辞，制止了这种令人忍不住想施展一番拳脚的行为。
宋辞顿时委屈大叫：“子泷平时这样你不是喜欢得紧吗！姐，黑市的秤杆都没你这般斜的！”
宋微约回了他一个“呵呵”，目光移到院门口，下一秒敲门声就响了，下人禀告的声音传来：“三姑娘，季太师府的季五少爷前来拜访。”
“噢——”宋辞像头撒欢的小马驹，冲了过去在云霜之前打开了门，声音充满了不用背书的快乐，“表哥！快进来快进来！”
季扶光愣了一下，对这位刚寻回府的表弟还有些陌生，他很快笑道：“听姑母说子序表弟在这里看书。”
“……”宋辞木着脸，瞄一眼才翻了几页的书，睁眼说瞎话，“已经看完了！”
宋微约并没有在外人面前揭穿弟弟谎言的兴趣，吩咐人上茶水来，客气地招呼季扶光在院子里的石凳上落座。
“恭喜表哥高中，不知表哥来，没能提前准备好茶，还请不要介意。”
季扶光笑容灿烂，喝了口茶水，真诚发表自己的看法：“这茶喝着像是听茗居年节的新品，清冽如雪，回味甘甜，母亲最爱这茶了，可惜现在听茗居没有存货。”
只能喝出茶水苦与稍微不苦的宋微约：“……确实如此，我这里还存有许多，表哥一会儿替我带些给二舅母。”
“这怎么好！”季扶光笑道，“多亏表妹赠予的香囊，我才能在连续多日的考试中保持头脑清晰，这次来便是想亲自谢过表妹。”
宋微约目光快速在季扶光腰间一扫，见对方并没有冒失无礼地佩戴着她送的香囊四处乱走，这才笑道：“有用就好，我给兄弟姐妹都送了一只，表哥不必特地谢我。”
宋辞晃了晃自己的香囊：“表哥说的是这个吗？我姐姐闲暇时做了好几个呢！”
得知自己不是被偏待的一人，季扶光失落了一瞬间，但想着宋微约都是给丞相府的人送，他算是特例，便又重新高兴起来——
又被宋辞接下来的话打击得更失落了。
宋辞指着自己香囊上的萌虎绣样得意道：“我哥，温大哥，还有云七哥桑川哥他们都得了一只，不过都没我的好看！”
季扶光：“……”T_T
宋微约：“……”
别说了弟弟，你家表哥都快哭了！
她送的人其实大多是女性，此时宋辞专挑了男性来说，多少存了点帮她挡桃花的的意思在，毕竟季扶光也不知道云七和桑川具体是个什么身份，只会把他们当成与自己差不多的对象来看。
宋微约咳了一下：“香囊的药性存不了多久，也是个不值钱的小玩意，虽说是妹妹对表哥的一番心意，只是男女有别，还请表哥妥善处理，莫让未来嫂子生了误会才好。”
季扶光不是愚钝之人，听出了宋微约的潜在意思，笑道：“是我唐突了……”
男未婚女未嫁，双方父母也都乐见其成，他并没有这么容易气馁放弃。
宋微约清浅笑了一下：“阿辞还有一篇文章不甚理解，若表哥不着急走，还烦请表哥教一教他——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事，便先走了。”
“姐，回来的时候记得帮我带陈记的酥皮鸭！”宋辞笑眯眯挥手，转头对季扶光强烈安利，“陈记的酥皮鸭外酥里嫩，配上他们家秘制酱料，简直绝了，表哥一定要尝尝！”
季扶光看着宋微约走远，顺着话问：“表妹也喜欢吃？”
宋辞自觉摊开书和纸笔：“我姐啊，她不爱吃鸭肉，不过祁大哥很喜欢，姐姐每次路过都要给祁大哥带一只呢！”
“这位祁大哥是……”季扶光回忆了一下京都城里的贵姓，没有哪家姓祁的，这姓氏在南临更常见些。
宋辞笑：“是姐姐的好友，他们认识很多年了，姐姐最是信任他的。”
季扶光看了看宋辞，温和笑着开启了疯狂教学模式：“表弟，这句你是怎么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