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问我为什么？”

方黎不善于吵架，所以身体竟止不住地发抖：“既然要走，就等假期之后大大方方的走，还是说你早就受够了，恨不得早点离开这个地方？也对，这段时间对你而言确实挺难……算了，我先去给你找几个袋子吧……”

说完，他虽然双腿发麻，连呼吸都凝滞，可他还是强迫自己向门口挪动。

他知道这很多余，毕竟好聚好散，别人的选择他无权干涉。

而且谭诺一开始不是也拒绝了陈亭的邀请吗？这个结果或许早已注定。

方黎想到这，怒气稍稍冲淡，与此同时，强烈的报赧感充斥大脑，他有些不知所措，只想先找个地方冷静一下。

刚朝门外走了半步，突然，手腕竟被人握住，他下意识挣扎，没想到对方用了些力气，他完全挣不动。

方黎眉心蹙起，转身瞄了一眼对方的手，问：“做什么？”

谭诺说：“不把别人的话听完，可不是个好习惯。”

“因为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方黎说，“是我不应该自作主张跑来，同事一场。好聚好散比较好。”

这种话都说出来了，再留下去就真的尴尬，方黎转身就走，可是没想到，手竟然还被谭诺箍得死死的，甚至还加重了力度。

“谁说我要离开？”

只听谭诺如是说道。

“你没说，但是陈……咦？”

方黎诧异无比，双眼陡然睁大。

“到底是谁说我要走？陈亭吗？你等我问问他……”谭诺说着就要掏手机。

“不要问！”方黎连忙阻止，慌乱中不知踩到了什么，骤然间，身体向后猛的倒去。

大惊失色中，一个力量稳稳拽住了他，天旋地转之后，他倒在一个温暖且强有力的怀抱当中，冷冽的檀香气息窜入鼻腔，充满攻击性，令他浑身僵硬。

随后，他从那怀抱中抬起头，当与谭诺的视线交汇，记忆陡然替换了视觉，仿佛那次失控的吻，唯一不同的是此时的他还保有理智。

“方黎？”

焦急的呼唤召回了方黎的灵魂，他眨眨眼，让视野恢复清明。

当他彻底清醒过来，想起谭诺刚刚说的话，他万分欣喜地问：“你说你不走了？！”

因激动而控制不住音量，方黎看到谭诺有片刻的怔然，便意识到自己实在无礼，因此尴尬地退后一步。

谭诺恢复笑容，问：“为什么觉得我要走？”

方黎一时哑然，实话说，谭诺从没确切的表示过自己要走，这一切都是他的猜测。

“黑眼圈这么重，没睡好吧？我的首席先生。”

谭诺的称呼太暧昧，让方黎有些怔然。

“哪有……”反驳很是苍白，方黎实在没有底气。

谭诺轻轻叹了口气：“我想，像你这么聪明的人，不会没注意到这屋子里全是总谱。既然我要跑路，为什么要带总谱呢？”

方黎顿时愣了，倏地抬头环顾四周，才发现谭诺说得是对的，这屋子里到处都是总谱，哪里有要离开的意思？

明显是在找某一首曲目的谱子。

方黎羞愧难当，很想落荒而逃：“抱歉，是我想太多。”

“没有，”谭诺收起微笑，神情严肃起来，“我承认，自己曾考虑过离开。”

“……哈………”

“只有一秒而已，既然首席先生这么在乎我，那这一秒也不存在了。”

听起来像在开玩笑，可方黎还是从谭诺神情里读出了认真。

方黎迎上对方的目光，近距离注视这张俊脸，视觉冲击力实在太大，曾经的记忆又像猫咪一般，在脑子里跳来跳去，很快，他不自然的扭过头去，转移话题说：“为什么要找总谱？有什么想要的可以联系谱务莫小姐啊。”

谭诺轻轻叹了口气，竟有些无奈：“她不给我找，说绝不加班。”

方黎尴尬一笑，心想果然是莫红叶的风格。

浦江爱乐谱务名叫莫红叶，英姿飒爽，为人豪爽，家世很好，而且据说男友是著名歌手，工作只是个爱好，除必要，不愿意加班也正常。

方黎看着这满桌子满地的谱子，似乎已经听到了莫红叶咆哮的声音。

他开始随手整理起附近的乐谱，同时问：“那……你想找什么？我或许知道在哪里。”

“你改编的室内乐。”

听到谭诺的答案，方黎的动作一滞。

“为什么？”他实在有些好奇，“要那个做什么？”

“收藏。”

方黎不解：“……有什么好收藏的？”

“我很喜欢，”谭诺说，“喜欢的谱子就要收藏起来，我想所有做指挥的都应该有这个习惯。”

谭诺的口吻，实在是理直气壮。

方黎这一生很少听到夸奖，即便到了浦江，做到首席也只是顺理成章，能力当然有，但做得好理所应当，本职工作，并不会得到什么赞扬。

所以，当他听到这难得的褒奖，下意识的反应是否定自己：“不，并没有那么好，不值得你喜欢。”

“过分谦虚等于自傲。”

行吧，你是指挥你说的都对。

方黎不打算反驳，而是自顾自地收拾，他可不想看到莫红叶发怒。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看来谭诺终于看不过去开始收拾了，可喜可贺。

“室内乐的谱子在我那里，”方黎抱着一摞谱子说，“改天给你带来。”

“我可以要一个亲笔签名吗？”

“……”方黎无语凝噎，“我只是改编。”

“可以吗？”谭诺竟又执着地重复了一遍。

方黎拗不过，只好答应。

自己的作品被人喜欢当然值得开心，方黎的心情明朗了许多，收拾东西都干劲十足。

整理到办公桌的时候，方黎拿起一本维瓦尔第的《a小调小提琴协奏曲》，就发现下面躺着一只绿色的乌龟玩偶，他出神地盯了片刻，心想谭诺怎么也有这个。

方黎的漱口杯上也装饰有这个玩偶，他很喜欢这个系列，已经收集了许多。

“喜欢？送你。”

谭诺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方黎吓了一跳，总谱险些脱手。

“不用了谢谢。”方黎连忙拒绝，毕竟放在办公桌这么显眼的地方，这个玩偶一定很重要。

谭诺却很执着：“拿去吧，我还有一个。”

方黎见对方拿起玩偶，强行塞进他手里，虽然动作有点霸道，但他还是很开心。

“谢谢。”方黎说。

就这样，他的乌龟收藏又多了位新成员。

也算是因祸得福。

经过这场误会，方黎感觉自己和谭诺的关系又近了些，虽然对方与记忆中的恋人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容，但当这层薄纱般的神秘感被渐渐揭开，头疼的情况竟好了不少。

毕竟世界上的人那么多，碰巧长得一样也不是不可能。

音乐会后的星期一早晨，方黎正领着几位首席和谭诺开会。

一开始，谭诺放在会议桌上的手机突然亮了，他拿起来瞄了一眼，唇角勾起，却没有回复，只是把手机倒扣在桌上，继续听几位首席对音乐会的复盘。

随后，方黎的手机震了两下，他偷偷拿起来，看到是陈亭发来的微信，内容如下：

「谭诺不会走了。」

「放心吧。」

方黎难以克制地微笑起来，喜悦竟让他走了神。

谁知身旁突然传来拍桌子的声音，音量不大却很警醒：“方首席，请集中注意力。”

是来自的谭诺的提醒，方黎道了声歉收起手机。

霍然间，他从这人身上发现了属于指挥家特有的压迫感。

好巧不巧，就在这时，苏淼的手机突然疯狂响了起来，声音之大吓了方黎一跳。

方黎想，这是忘开静音了吗？要知道老团长在的时候，这人从不会犯这种错。

“抱歉。”苏淼拿起电话，嘴上道着歉，脸上却毫无歉意，而且他不经过谭诺的同意就擅自离开会议室，相当嚣张。

面对如此行径，谭诺仍旧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方黎已经习惯了，这人不过二十八岁，却跟二百八十岁似的，波澜不惊得令人发指。

苏淼打完电话归来，方黎看出此人略有些迟疑，大概也察觉到气氛的古怪。

那人刚想落座，就听谭诺用相当沉稳的语气对他说：

“电话打完了？”

方黎注意到苏淼怔了怔，过了几秒才犹豫地回答：“啊……”

“那就快落座。”

虽然谭诺平淡如菊，可方黎却不打算忍耐，一味地忍让只会滋生更大的矛盾，还是把话挑明了更好：

“今后开会手机静音，接打电话需要报告，这都是老团长在时候的规定，不要想着换个人就放松了。”

谁知苏淼却笑了：“方首席，你刚刚不是也看手机看得走神了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你懂不懂？”

方黎余光注意到谭诺的视线，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明确写着“停”。

但他还是选择继续开口：“苏副首席说的对，我也该检讨，从今天起，我开会就不带手机了，望诸位监督。”

苏淼还想反驳，却被谭诺阻止了。

那人并没开口，不过是指尖在桌上敲了三下，“嗒嗒嗒”，极其有力，配上那指挥家特有的压迫感，任是苏淼再嚣张，气势竟也弱了下去。

这个手指力度，不愧是是钢琴家。

会议不长，很快就结束了，方黎留下整理笔记，手指在笔记本上敲打，由于心情不佳，用的力量也大了些。

谭诺也没有离开，这人甚至搬椅子坐到他身后，方黎感觉到背后的视线，别扭得打错好多字。

那家伙不仅看，而且还出声指摘：“单簧管的管字打错了。”

“我知道！”

方黎下意识的接话，语气带了点愤懑，当情绪发泄出来，他立刻察觉到自己的失礼。

他刚想道歉，就被谭诺脸上的盈盈笑意气到了，所以干脆闭嘴。

方黎恨不得拽住这家伙的衣领大声咆哮。

“你猜刚刚那通电话说了什么？”

谭诺陡然凑近，笑容竟多了几分神秘。

方黎虽然生气，也知道谭诺不会闲到拿他消遣，只是他气没消，语气依然不太好：

“别卖关子。”

作者有话要说：注：那只乌龟的设定是音乐家，所以方黎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