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传闻

顺着声音抬头，常乐看到一名斯文俊逸的男子朝着许平章这边走过来，整个人气质优雅又明朗，一瞬间他好像看到了毕业舞会上邀请壁花少女跳舞的学生会长。

他立即自觉退开半步，拉开跟许平章的距离，给主角们让出了舞台。

“平章。”来人轻拍了两下许平章的肩。

许平章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但常乐能看出他似乎心情不错，“大哥。”

“你有阵子没来看爷爷了，正好今天晚上一起回家。”来人丝毫没有客套寒暄，看来跟许平章格外亲近。

“最近事情有点多，外公身体还好吗？”听到许平章的回话，常乐已经猜到这个人的身份了，程氏集团的长孙，许平章舅舅程松的独子，程凯泽。

周围的人看到程凯泽过来跟许平章说话，私下里交流的内容转向了这边。

有的在猜测，这是程家公开表明态度，支持许平章的意思。

毕竟之前都只是程老爷子私下里疼爱孙子，许平章跟程氏集团的经营从无交集。但程凯泽今天是代表程氏来到这里，那他在公开场合与许平章交好，实际上很说明态度。

还有的推断，程家这是想要以许平章为切入点，参与到许氏的管理中，想要改变现在许程刘三家三足鼎立的局面。

眼前看着表兄弟俩和谐无间的小剧场，耳朵里听着各路分析猜测，常乐感觉自己像在开着弹幕刷剧一样。

观众永远想得比角色复杂多了……

人家两兄弟不过是约个饭，不相干的人把他们商战的恩怨情仇都快编出四十集连续剧了……

常乐在心里啧啧啧地吐槽，却突然听到程凯泽话锋一转，目光落到自己身上，“这位是？”

这个问题，之前排练过。

常乐立刻说出准备好的答案：“我是许先生助理，程总您好。”

“哦，助理啊……”

感觉到对方语气里的意味深长，常乐眉间微动，看向许平章，对上他的视线，右手摸上左手腕的罗盘。

见他微微摇头，便又放下手，继续边吃东西边耳听八方。

常乐丝毫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特别，但是他这番做派，但凡有眼睛的都能看出他明显不是助理。

程凯泽挑眉，见许平章对此没有任何表示，心里更确认了常乐身份不一般。他没有深究这个问题，而是跟许平章聊起了许灏遗产的事。

常乐确认了程凯泽不属于危险人物就将注意力从这对表兄弟身上收了回来，专注在了宴会厅的另一个角落。

那里的对话信息量好大啊。

“许平章来这里，看来许董终于要大儿子参与集团管理了？”

“据说不是许董的意思，而是许总给大少留了股权。”

“什么？许灏的股权都给了他？”

“律所的朋友跟我说的，许灏去世第二天就去律所商量遗产继承的事了。”

“那二少跟三小姐也去了吗？”

“没有。”

“……这，虽然知道许总一直偏爱大少，但是这也有点太……”

“你听说过那个传闻吗？”

“是那个……？”

声音突然变低，常乐立刻调动全部心神，专注在对话上，整个身体都微微向着声音的方向倾斜过去。

“……说是大少的母亲在嫁给许董之前跟许总是一对……大少可能其实是……你懂吧。”

“所以许董当初跟程苒离婚……才对大儿子……？”

听到这里，常乐震惊得略微睁大了双眼，余光瞄着还在跟程凯泽说话的许平章。

许平章的身世这么复杂吗？难怪对他“小叔”的死这么上心……这是什么豪门叔嫂伦理大戏……好精彩哦！

“什么好精彩？”身后突然有人问。

常乐回头，见许平章一脸探究地看着自己，这才发现他刚刚不自觉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呃……”偷偷吃瓜被正主发现他多少有点尴尬，正在组织语言，却见许平章突然露出了了然的表情。

“啊，那件事啊。”

他似乎对常乐听到了什么很清楚，并且对此丝毫不在意。

常乐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他跟许平章多少算合作关系，这背地里偷偷吃瓜合作对象的长辈，还被抓包……

他默默组织语言，想要表示一下歉意，但许平章却没有对此继续深究而是直接说起另一件事，“等下开车送我回程家。”

他说得过于理所当然，常乐一瞬间都没反应过来，直接先应了好。待他想要反驳自己不是助理更不是司机的时候，许平章已经开始继续跟其他人交谈起来。

这会儿在他身边的不止有程凯泽，还有另外几个年轻人。

此时的他好像跟之前那个和自己同桌吃饭的人完全不一样了，身上一直温和的气场似乎掺杂了些其他东西，带着点疏离和矜贵。

原本只有食物香气的区域，随着其他几人的到来增添了几缕别的味道，似乎是一些昂贵的香薰或古龙水。

鼻间的味道变得驳杂，让常乐突然没了胃口。他放下餐盘，退后两步拉开距离，想呼吸点成分单纯的空气。

抬手揉揉鼻尖，顺便看了眼罗盘，心里猜测今天应该是不会有什么收获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表盘上的指针居然散成了一小团雾气，向着一个方向飘去，即使被框在表盘里，都紧紧贴在表盘旁边，似乎在用尽全部力量靠近那个方向的什么东西。

常乐蓦然抬头，就看到一个身着深色西装的中年男人，走入宴会厅的中央，一路上与身边的宾客们谈笑风生。

他的脸上满布着自信与威严，一双锋利有神的眼睛让他看起来更加神采奕奕。他享受着众人的瞩目和尊敬，如同一位统治者。

冯兰带着龙凤胎跟在他身边，她的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对每一个宾客都热情而亲切。

许瑞文和许诗瑶兄妹跟她站在一起，听着宾客们对他们的恭维，但面上都是谦逊的神情，尤其是许瑞文，丝毫不见早些时候的得意，大概是被他爸敲打过了。

许涛的出现，让整个大厅里的人群分布都发生了变化，人们或多或少的都向着站在中央的一家四口靠拢过去。

而刚刚跟许平章寒暄的几个人也纷纷找借口离开了。

由于程家跟许家的姻亲和合作关系，程凯泽也需要过去跟许氏家主打个招呼，他没有直接过去，而是问许平章：“一起去吗？”

见许平章摇头，他没有劝，只是说了声好，就过去了。

许平章静静地站在宴会厅的一角，眼神随着程凯泽一起到了会场中央，将那热闹和谐的一幕尽收眼底。

他的眼神淡漠而疏离，仿佛在看着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戏剧。

“贺文斐去哪了？”

常乐突然站到他身边问。

许平章回神，看了过去。

“他不是你保镖吗，怎么一直不见人。”

贺文斐把二人送到会场之后就不知道去哪了，往日他基本都是寸步不离地跟着许平章的。

“他有别的事要办。”许平章没说具体是什么事。

常乐有点惊讶，“那谁保护你安全？”今天出门的时候他可没带别的保镖。

“这不是有你在吗？”

他这话让常乐立刻想起刚才他让自己开车送他的事，逮住机会质问：“你这是真把我当你员工使唤了？我跟你是合作关系，又不是卖给你了！”

见许平章只是笑呵呵地不反驳，常乐还想再说，却想起了正事，把左手伸到他面前，“有反应了。”

“这是……？”

那团雾气现在的样子跟之前说过的情况太不一样，许平章不懂也正常。常乐便解释了一下：“这个情况我之前确实也没想到，它这样不是指向施咒者，而是受到了同源力量的吸引……”他抬头，看到许平章已经顺着雾气聚拢的方向再次看向了许涛那边。

“说明他身上有同一个咒术师留下的痕迹。”许平章替常乐说完了后面的话。

“对。”

常乐有点不知道怎么形容许平章此时的眼神，似乎是有种猜测被证实的了然，又有种难以接受事实的愕然。

两种矛盾的情绪同时交叠在他身上，似乎随着光照在他身上参差的光影而实质化了一样，让他一时看着宛若冰雕，转瞬间又似乎带着熊熊怒火。

常乐虽然知道许平章一直都对害死许灏的人早有怀疑，也曾从他的态度中推断这人应该就是许家的亲友。

所以在看到许涛与此有关的时候，他并不惊讶。

但是许平章的态度却多少让他有些诧异。

这是理智上早知如此，但是情感上却不能接受？

看来他并不像表面上那样不在意父子关系啊……

常乐猜得八九不离十，但许平章在意的却并非是他跟许涛的父子情，而是替小叔不值。

他知道小叔这些年虽然与许家人表现得并不亲近，但是其实很重视许涛这个大哥，在关键时候没少出力，甚至为了许家放弃了很多。

而许家人，是怎么回报他的？而这个能对血亲下狠手的人，很可能就是自己亲爹，一个对亲弟弟都下得去手的……。

他最终发出一声轻微的嗤笑，对着常乐道：“走吧。”

说完对着远处看过来的程凯泽打了一个手势，示意自己先走，然后就带着常乐离开了宴会厅。

这破地方，他是一分钟也不想多待。

坐在车上，许平章一开始还沉浸在刚刚的情绪里，可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车开，问驾驶座上的常乐：“怎么不走？”

转头才发现常乐趴在方向盘上正闭着眼打瞌睡。听见他问话才终于回神，坐直身体，带着点埋怨地看过来，“都不知道地址我往哪开啊？”

许平章这才想起来，以往不管是是贺文斐还是其他人开车，只要说去程家都知道应该去哪里，但是常乐这个假助理很显然不知道程家老宅的地址。

等他报完地址，二人终于上路的时候，他就再也没了刚才那种心下寒凉又有些自苦的情绪。倒也不是他自我调节的能力有多强，而是实在没有那个氛围。

“……你再这样我可要报警了！”导航里周星星的声音带着震惊和无奈，因为常乐已经第三次无视导航的指引，开错路了。

因为常乐不认识路只能跟着导航开，可他路不熟却把车开得生猛，卡着限速在车流里左右穿梭，一副F1车手风驰电掣的架势。

有的时候还没等导航把让他变道转弯的提示说完，他就已经开过了那个路口。

周星星就这样一会儿说着直行、左转，一会儿喊着变道、掉头，一会儿又叫嚣着要报警。

许平章一开始还跟导航一样有点无奈，但是听着听着居然笑出了声。

听着旁边噗嗤嗤的闷笑声，常乐忍不住怼他：“你笑屁啊？一个导航都能把你笑成这样，笑点是有多低！”

他这人有个小毛病，就是开车的时候整个人就会说话很冲，虽然自觉车开得很稳，但是他嘴上绝对不饶人。

常乐其实并没有生气或者急躁的情绪，但是就好像平常压着自己毒舌的那根神经被驾驶这个动作占用了一样，嘴巴会把脑子里想到的话一字不落的说出来，没有任何粉饰润色。

见许平章还是只微笑不回话，他继续输出：“嘲笑我不认识路是吧？有本事你来开啊！”

他就这么一边叨叨叨，一边继续开车，终于在导航变更了五次路线之后来到了程家老宅的大门前。

周星星发出了由衷的感叹：“……你就是车神！”

让许平章压抑了一路的笑声终于爆发。

完全不在意常乐嫌弃中还夹着同情的眼神，他就这么哼哼哼笑着下了车，迎面看到了一头雾水的程凯泽。

程凯泽比他们晚走半个小时，但是却比他们还早到了。

“上哪去了，怎么才到？”

听到程凯泽的问话，许平章笑意更浓，回答：“秋名山。”

说完回头看还坐在车里的常乐，“不下车吗，车神？”

正点着手机的常乐，冲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没好气地说：“我还有事，走了！”

说完就直接启车离开了。未关闭的车窗里还隐隐飘出周星星的声音：“哈喽，我是美貌与智慧并存……”

看着笑得直捂肚子的人，程凯泽略带调侃地说：“都把人气跑了你还笑。”

“他没生气。”

“行了，进屋吧，爷爷他们都等你呢。”程凯泽本来担心他会因为今天的事心情不好，没想到这个小“助理”这么有本事，才路上这会儿功夫就能让许平章心情变化这么大。

“嗯。”许平章缓了缓，跟着他往屋里走，面上还带着隐隐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