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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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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峰缥缈,云雾缭绕。

伏狼山背阴面,狭窄的小路被雨水浇透,泥泞不堪,杂草将裤腿舔得湿漉漉。眼前尚未明朗,远远便听见两道嗓门,一来一回的低声争执着什么。

“耍赖了啊。”

“我掷的就是四。”

“胡讲,你踢了一脚呢,怎么能算?”

山洞前,两个修士正对着地面上的六博棋局争辩,吵到急处,嗓门陡然拔高几分。另一位修士正欲回嘴,表情倏地一变,恭敬行礼道:“长老。”

那人也即刻转身,顿时汗流浃背:“长老。”

欧阳夫子执杖,站在这两个年轻的修士面前。

他的身高仅有修士的一半,白发白须千流万支,眼褶盖住瞳仁,只是站在那里,就充满着上位者不怒自威的气场。

修士冷汗如瀑,只听欧阳夫子嘶哑的嗓音如缕缕残布,冷淡道:“值守都守不专心,此等心性,修行如何能精进?”

两位年轻修士恨不得把头低到地上去,连声称是,脚下打架的连棋带木茕飞快踢到一边。欧阳夫子冷哼一声,拄着拐杖,缓步走进了山洞。

一进山洞,便好似有一张巨口,渐渐吞噬了所有的光线与温度,只留下身后一圆幽微。

凹凸不平的青苔爬满石壁,攀附着弱小的泥土冷腥,不知走了有多久,泥沼般黑暗的深处,欧阳夫子停下脚步。

洞口分明狭窄,走到此处,竟是高阔无比,一汪清澈的石潭如镜面摊开。潭水中央,一方高出水面一掌的石台,上端盘腿坐着一个异常年轻的人。

身量娇小,体态似稚童,静止如雕塑。他眼皮下耷,只露出微微一缝,厚重的白翳敷于眼珠,看上去妖异非常,可怜又可怖。

“师兄。”

欧阳夫子睁开眼,黑瞳清明。

“此次镜花草庐镇元阵异动,现世的钥匙在东洲。”

“仔细算算,距离上一次,好像也才过了十五年。”

面对石台上沉默不语的人,欧阳夫子的语调难得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他执杖立于石泉山洞之内,万千阴翳吞没身影,看上去是那样孤独,孤独又渺小。

“楼君弦的那个徒弟,虽然没死,灵脉大概也废了。”

他看着如浇铸石塑般的师兄,口中呐呐,“师兄,这就是她的下场,倘若那时你就知道,还会一意孤行,反驳当初的我吗?”

他仰头凝视着虚空,良久,一声悠长又浑浊的叹息。

“———十五年啊。”

“她如何能活十五年?”

-

真正的勇士,敢于在狂风暴雨来临时直面惨淡的人生。

祁墨和姚小祝初遇是在真人们的临时庐舍,眼下庐舍后院的廊道阴影里,两套桌椅间隔一米排开,桌上摆着一模一样的笔墨纸砚,正静候临幸。

青瓦白漆的围墙上,紫藤罗含着昨日雨夜的晶莹,湿漉漉的垂下一串又一串,蝴蝶扇动着浅红色的翅翼翩然而至,刹那间一道清润的嗓门忽亮,激的蝴蝶振翅惊起:

“师叔,你可能对我有些误会,真的,”祁墨诚恳,“我做这些都是有原因的,难道师叔宁可相信……”

“我信。”

“……”

祁墨闭嘴。

片刻后她又开口,这回更加恳切了:“师叔所言真是令弟子拨云见日,我明白了,真的明白了,师叔可以不可以先放我下来?我们有话好好说。”

一团灵力围裹住祁墨的腰身,她像个U型挂件一样,就这么被吊在空中一路带了过来,发髻更是散的不成样子,此刻光是声音从嗓子里钻出来都有些费劲。黎姑不闻不问,径直用灵力吊着祁墨,跨过蛮子门。

看着那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背影,祁墨讪讪哑了声,暗自腹诽,果然还是东七门的显影更可爱些。这时腰上灵力猝然一松,失重感当头落下,祁墨毫无防备“磅”的摔到地上,屁股尾椎连接脊背一阵麻疼。

“头发梳好,”黎姑扫了她一眼,“邋邋遢遢的,成何体统。”

一声喊痛卡在喉咙,祁墨生生忍了下来。

她乖乖用手指疏通,将碎发尽数丸起,两根素钗子交叉稳固,随后龇牙咧嘴地揉着屁股。揉到一半抬目,对上了从廊道另一侧走过来的姚小祝。

刹那间两人默契对视,皆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如出一辙的悲怆与伤痛。

“限时六刻钟。”

沙漏“啪”的倒按在走廊正中央,黎姑盘腿坐下,闭目打坐,身形巍然不动。

祁墨:“……”

姚小祝:“……”

祁墨的目光缓缓挪到卷面上。

往日于她不亚于天书的东西,此刻落在眼里,从生变成了五分熟。但也仅仅止于此了,五分熟,咬一口下去还血汁四溅。

抱着最后一丝对奇迹的期待,祁墨开始扫题。

「甲生在大战中伤重,黑气堵塞经脉,于是他来到一处山洞疗伤。请完整默写出运转一个小周天的灵力行走路径,并根据你的理解给出相应的治疗方案。」

斑鸠遥远的啼咕经过空气振动隐隐传来,后院里纸笔摩挲,黎姑手指动了动,隐忍着抬眼,只见姚小祝咬着笔杆抓耳挠腮,而祁墨,她在奋笔疾书。

“……”

想起上一回的经验,黎姑的额角跳了又跳。

他告诫自己绝对不要重蹈覆辙。片刻后,一缕神识分出灵体,缓缓向那两个人靠拢。

自从觉醒以后,祁墨对灵力有了全新的认知。

灵力这回事,好比人生头一回凉水下肚,水流沿着口腔,喉管,进入消化道,最后到了胃里。冰凉的触感描摹出了皮肉之下的路径,于是生物课本上的人体剖面,第一次在脑海中有了奇妙且具体的体验。

祁墨第一次运转灵力,就像是这样。

仿佛浑身被打开,清晰感受到空气中某种隐力的流转,毛孔前所未有的畅通,整个人变成了一块轻透的海绵,飘飘乎通达万物。

奇异的暖流沿着陌生的经脉,勾勒出如枝桠迷宫般的人体路径。祁墨仔细回忆了一下,顿时信心十足,振笔直书一挥而就。

神识定睛一看。

“答:

从肚子到屁股,再从屁股到后脑勺,从后脑勺到面中,最后回到肚子。”

黎姑:“…………”

祁墨特意把“脸蛋”绉成了“面中”,此时自我感觉相当良好,再接再厉写:“具体疗伤方案。”

她笔走龙蛇,每一个字锋都饱含泣血的经验:

“吃很多的药。”

黎姑猛地收回神识。

不看了,再看就要出事了。黎姑颊侧一紧,紧了又紧,搭在腿上捏禅的手指死死摁住,他深吸一口气,漠然地念经:

不是他的徒弟,这不是他的徒弟,他管不着,管不着……

祁墨认字不多,走的是话糙理不糙风。

黎姑这等正好相反,走的是标准答案书面风。眼看着那可怖的丑字密密麻麻爬满纸卷,这下真是标准也没有了,书面也没有了,连答案都被打包带走了。祁墨写的是春光满面,黎姑的心情堪比寒冬腊月。

画风迥异之下,唯有可怜的姚小祝勤勤恳恳,笔杆子都快被他咬出一个小月球了。

最后一粒沙滑进连接管,款款落在下方沙堆的尖顶。祁墨的笔尖堪堪停住,满意地看着卷子飘起来蜷成一卷,最后落在了黎姑的掌心。

“……回去上课吧。”这位师叔的嗓音异常沙哑,“等通知。”

姚小祝如获大赦,好像这间院子有什么怨鬼恶灵一样,一个箭步就溜没了影。祁墨搓了搓指肚上尚未干涸的墨迹,看着黎姑起身往外走的背影,出声道:“师叔。”

“……”

东七门灵台上诲人不倦的身影犹在耳畔,陪伴她这个文盲度过了这大半个月,念及此,祁墨难得正经,弯了弯腰:“师叔辛苦了。”

黎姑:?

偏偏说这话的是祁墨,诡异的感觉从脚趾窜到头顶。他忍不住抖开试卷,目光扫了一圈。

注视良久,语气中有无限叹息:“你这个字啊。”

祁墨:“……”

这么充满师生情谊的时刻,就别提这煞风景的茬了,好吗师叔?

考完后,祁墨回到学堂,在桌上趴了一整节课。

太困了,实在是太困了。

修真修真,成仙成仙,果然就是一个凡人努力学着不做人的过程。进化掉睡眠,想必也是其中一环吧。

迷迷糊糊中,有人推了推祁墨。

她实在是困得不行,打算装死到底,奈何来人锲而不舍,推了一下,又推了一下。

祁墨被推的火从心起。

怎样。

你们修真的不打算做人,可不可以让她好好做啊?

她猛地抬头,一双凌厉凤眸含着滔天怒气,恶狠狠转头,直直对上一脸惊愕的小师妹。

小师妹的手还伸在半空中,不尴不尬地瞪着眼睛,两相对视,空气寂然。

“……”

祁墨顿时熄灭。

来也快去也快,一阵愧疚感夹杂着心虚顷刻间涌上心头。她变脸似的换上一副和蔼神情,极力挽回凶巴巴的形象,柔声问道:“怎么啦?”

小师妹的表情就跟见了鬼一样。

但人是她叫的,也只好硬着头皮,“师姐好,下节是剑修课,师姐你……你要不要去啊?”

小师妹说完,祁墨方才察觉,学堂里寂静非常,已空无一人。

看看,多善良的小师妹,还特意提醒她来上课。

祁墨更觉得自己刚才那副凶样该打,讪讪笑了一下,人在尴尬的时候动作就会格外多,她胡乱摸着脖子,又去摸腰上的剑。

小师妹看的脸都绿了。

祁墨忙站起来,扶了扶发髻,“那走吧走吧,别迟到了呀。”

剑修课理论占三分,剩余都是室外实践练习。

等到了现场,祁墨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因为她看见了乌泱泱一大片人头,远远望过去,哪里像上课,根本就是开大会。

一节课有这么多人吗?

她僵硬地看向小师妹,后者察觉,小心解释道:

“另一节课教习的岑真人不在,本来听说是要停课,现在看来,大约是把两节课的弟子合到一块上了。”

小师妹没把住嘴,语气忧愁。

“唉,教习都不在,这课停一下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欧阳夫子:虽然没死大概也废了。

祁墨:又觉醒了这可咋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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