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实验室比上一间足足大了一倍。

一半的地盘属于这些羊头人身的婴儿怪物，另一半则像是供这些婴儿玩乐的儿童房。里面放置了儿童玩具，一个小型的充气儿童乐园，甚至还有专供小孩吃饭的儿童餐桌。

唐雪漪在儿童餐桌前看到了另外一个熟悉的身影。

穿着绀蓝色军装制服的周予微一手拿着冲奶粉的奶瓶，一手拿着奶粉罐，眼睛盯着罐子上的说明文书，一眨不眨。

下一秒，周予微回过头，正正好好对上唐雪漪探究的目光。

“是妈妈。”

“妈妈来了。”

羊头人身的婴儿七嘴八舌地叫唤着，属于孩童的，软糯的，甜美的声音在实验室内此起彼伏地响起。

它们天真的，未经人事的眼神落到唐雪漪和白逐溪身上，比真正的羊羔幼崽的眼睛，还要清澈。

其中一只小羊羔费力地从婴儿床上爬下来，一小步一小步，缓慢地靠近白逐溪。

它扯了扯白逐溪的裤腿，怯生生地抬起头，“妈妈，我好饿啊。”

与此同时，另一只小羊也来到了唐雪漪身边，它攥着唐雪漪白大褂的一角，放软语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十分无害，“妈妈，我也好饿啊。”

白逐溪蹲下身，还算温柔地抚摸着小羊的脑袋，“你想吃什么啊？”

不知为何，在面对这只可爱的小羊时，她蓦地升起一股慈爱之情。

小羊歪了歪头，笑容明媚而灿烂，“妈妈。”

“嗯？”白逐溪蹙眉，这个回答让她很摸不着头脑。

“我想吃掉妈妈。”小羊咧开嘴。

刹那间，嘴角顺着小羊笑容的弧度猛地开裂，鲜血顺着小羊白净的皮肤留下，在富有光泽的羊毛上留下肮脏的血污。

白逐溪猛地起身后退，可等她再向那只小羊望去时，原本该开裂的伤口莫名已经愈合。

没有鲜血，小羊的羊毛也依旧干净。

仿佛刚才小羊说要吃掉她的场景，只是幻觉。

“白小姐，怎么了？”唐雪漪看了下毫无异样的小羊，又看向眉头紧皱的白逐溪。

【检测到两百只雄性幼体怪物，怪物总污染值：2000

污染程度：中

唐女士，请您注意保护自己的人身安全。】

在000的提醒在脑中响起的同时，唐雪漪身边那只被她无视的小羊再次扯了下她的白大褂，弱弱地唤她：“妈妈。”

潜意识中，唐雪漪对“妈妈”这个称呼由衷感到厌恶，她将白大褂从小羊手里扯回来。

白逐溪揉了下有些发疼的太阳穴，“周予微在那边，我们先过去交换情报。”

唐雪漪也有这个打算。

周予微比她们都要早来到这个实验室，至少，她手中应该已经掌握了一部分，唐雪漪和白逐溪都不清楚的信息。

就是不知道周予微愿不愿意共享。

显然，周予微效率至上的准则发挥了最大效用。

白逐溪和唐雪漪刚走到她面前，连招呼都没打，就被她强行塞了两本记录册。

时间就是金钱，周予微不想在无关紧要的事上浪费财产。

“我发现了一些实验记录，”她往唐雪漪左肩触目惊心的伤痕上瞥了一眼，很快又移开视线，“上面是黑山羊研究所成立以来所做的人体实验。”

“比较重要的实验有两个，”周予微开门见山：“第一个是，让女人在保留自身女性特征的情况下，如何变成男性，叫男女共体实验。”

“第二个是，在女性能生出高质量孩童的前提下，如何实现长期可持续发展，叫优生优育实验。”

白逐溪蹙眉：“听起来，两个都不是什么好实验。”

唐雪漪翻开记录册，上面的字迹非常工整，重要的部分还专门用红笔标注过，能看得出来记录者非常用心。

【男女共体实验的发起者是管理层的一个中年男性，他说他走访了几个实验室，与报废的实验体进行了真切的心灵交流。

这些实验体大多已经失去了生育能力，已经丧失实验价值，只能被送去垃圾站等死。

但她们还有最后的愿望——成为一个男人。

但这个男人说，实验体也是黑山羊研究所的重要成员，它们和人一样，是平等的。

于是，为了完成实验体的愿望，荒谬的男女共体研究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展开了。

我是唐云黛，黑山羊研究所研究二组组长，我不知道这些信息会以怎样的方式，在怎样的环境中被人看见。

或许根本没有人能看见这些文字，但我已经不在乎了。

这是我在黑山羊研究所工作的第二个月，托优生优育实验成功完成的福，我晋升得很快。】

【2501年3月16日

男女共体改造实验第十三次数据检测

记录者：唐云黛

实验体：3065、3066、3067、3068

结果：失败

备注：研究所并不是在为实验体谋福祉，而是在进行一场淘汰制的大型筛选。】

【2501年3月17日

男女共体改造实验第十四次数据检测

记录者：唐云黛、白容缺

实验体：3069、3070、3071、3072

结果：失败

备注：共体改造没有任何意义，但研究所的女人们却为之疯狂，如果实验成功，或许也代表，她们能享受到某些不会属于她们的权利。】

唐雪漪用手指摩挲着记录者那一行的名字。

“记录册的后半部分是研究所的研究员，以及实验体的部分资料，最重要的一点就在这——”周予微拿过白逐溪手中的记录册，翻到最后几页。

“这些人全部都是女性。”

一阵长久的沉默，实验室安静到唐雪漪只能听见纸页被翻开时，“沙沙”的声响。

唐云黛继续在记录册上写道：

【女人为什么会想成为男人？我去问那些报废的实验体时，她们眼里总是闪烁着光。

她们说，男人好，男人不用生孩子。

因为长期频繁的生育，她们衰老得非常迅速，二十多岁的年纪，看着却像四十多岁。

我是唐云黛，黑山羊研究所检验科科长，我知道，我最后的结局会和她们一样，在生育中度过余生。

比起在科研方面拥有巨大成就，我的上司，我的同事，甚至我的父母都希望，我能和一个同样优秀的男人诞下孩子。

因为我的孩子将会继承我的基因，为人类延续更优秀的火种。】

【2501年4月2日

记录者：唐云黛

……

备注：逃。】

【2501年5月25日

记录者：唐云黛

……

备注：逃。】

【在黑山羊研究所，女人的价值被具象化为生育，他们在各地搜集女性，并筛选出其中最优秀最漂亮的人种，驯化她们，让她们不断怀孕，不断生产。

在末日，强烈的，生存繁衍的本能催生了黑山羊研究所。女人在这里是生育的工具，孩子是能够交易的商品。

富人们非常喜欢来这里领养孩子，基因越好，外貌条件越优异，越受他们的欢迎。

和挑选宠物是一个道理。

我不知道我在这里待了多久，直到在我仰头看的时候，一只黑山羊出现了。

它有一颗黑羊头，身体像是一团云雾，但又好像不是。

黑山羊说，逃吧，快逃吧。

我是唐云黛，黑山羊研究所副所长，不出意外，这应该是我最后能记录的东西。

黑山羊研究所已经被人查封，下月月初我就会离开这里。

不论你是以何种方式看到这些文字，只要你是女人，只要你来到了黑山羊研究所——

那就逃吧。

快逃吧。】

这个叫“唐云黛”的记录员，每次实验结束后，都会在备注写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但在2501年4月后，她只记录了一个字——“逃”。

至于怎么逃，往哪里逃，为什么要逃，她都没有说明。

唐雪漪继续往后翻，在记录册的最后一页，她看见了唐云黛的生平资料。

唐云黛出生在一个富裕的科研家庭，父亲是某家生物药业的技术高层，母亲是科技公司的管理层。

她继承了父母优异的学术基因，十五岁就进入了黑山羊研究所，带领研究院完成了五个大型实验项目，并且非常顺利地，只用一年，就成为了研究所的副所长。

无疑，唐云黛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女性。

可在荣誉项目那一栏的介绍中，唐雪漪并未看见她的名字。

【2501年7月，由黑山羊研究所所长凌风越，副所长安远，9078共同实现了男女共体改造实验，从此，想成为男性不再是梦！】

上百个日夜的辛苦似乎都被一个冰冷的数字——“9078”，轻易涵盖。

无人知晓，9078的背后是一个叫唐云黛的女人。

她聪明优秀，但在他人眼中，至今为止，她所做的一切，所拿到的非凡成就，似乎都在证明，她是一个非常适合生育的高级实验体。

因为不论如何，唐云黛始终是一个女人，她最大的价值是生育。

唐雪漪看着资料右上角的一寸照片，上面的女孩扎着低马尾，皮肤白皙，眼睛很大，却是处处透出厌世感的下三白。

9078。

唐雪漪的工牌数字也是9078。

唐雪漪凝视着那张照片，恍惚间，她好像穿越时间，和2501年的那个年轻女孩唐云黛对上了视线。

唐云黛张开唇齿，用平静的语气对她说：“逃吧。”

“妈妈！”

“妈妈，我好饿啊……”

“妈妈，我好饿啊！”

怪物们再次发出尖锐的哭闹声，像是因为被三人忽视而非常不满。

唐雪漪被这些小羊吵得头疼，脑海里全都是稚嫩的童声在叫她妈妈，一声接着一声，毫不停歇。

“这些怪物的污染值很高。”周予微扯了下自己的黑手套。

手套的材质很光滑，且紧贴她的皮肤，将她骨节分明的手指完美地展现出来。

在此之前，出于安全考虑，周予微还没有跟这些怪物交过手。

白逐溪紧握拳头，做好了随时格斗的准备，过度使用异能的副作用还没愈合，她也拿不准能不能对付这些婴儿怪物。

【怪物污染值正在急剧上升中！当前总污染值：10000

污染程度：强

请保护好自己，唐小姐！】

000加强了语气。

唐雪漪有些疲惫地抬眼。

事实上，要怎么离开这个实验室，正确记录数据，她已经有了底，只是还需要检验。

“杀了它们。”周予微打了个响指，一把唐式陌刀便出现在她手中。

周予微缓缓朝着那些嗷嗷待哺的怪物走去，黑色骑士靴的短跟发出“嗒嗒”的闷声，陌刀刀尖与地面摩擦，发出尖利的刺响。

在来这里之前，唐雪漪遇到的怪物都是女性。

唐云黛说：“只要你是女人，就快逃吧。”

女人。

性别。

唐雪漪垂下眼帘。

从黑西装把他们一群人分成两批带到禁区开始，禁区就已经在悄无声息地告诉她们：

在这里，性别就是第一道关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