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办公室的门几乎在黑西装说完那句“好久不见”之后，便自动合上，唐雪漪因为站在最前面，猝不及防地被什么东西推了一下，踉跄着进入室内。

“唐雪漪。”

“唐雪漪！”

周予微和白逐溪的呼唤被钛合金的大门隔绝在外，很快就变得像，有人透过一个巨大的水箱说话那样朦胧。

办公室的装横还算简约，几乎以黑白灰为主色调。

黑西装坐在一张黑色实木的办公桌前，可供转动的座椅在他的动作下，极有节奏地，不断往左往右反复在唐雪漪眼前晃悠。

桌上放了一个烟灰缸，一个记录本，一支钢笔，一个机械屏幕，以及一个微型发票打印机。

黑西装身后的白墙挂着一颗黑山羊的头颅，那双赤红色的方形瞳孔，简直和那只拥有巨大的，肉块组成身体的黑山羊怪物一模一样。

“你猜猜，你的队友在外面会经历什么？”黑西装停下转动椅子的动作，他用手肘撑着办公桌，两只手的手背交叠在一起，捧着自己的下巴。

虽然他坐着，但唐雪漪总有一种他在俯视自己的错觉。

“他们会杀死那群没用的男人，吃掉他们的眼睛和耳朵，把他们扔出可笑的‘黑山羊乌托邦’。”唐雪漪语气平静。

黑西装嗤笑，“我们不是在玩过家家的游戏，9078。”

“我叫唐雪漪。”唐雪漪答非所问。

黑西装满不在乎地挑眉，“我知道，不然工牌上也不会直接印上你的名字，9078。”

他知道唐雪漪的名字，但仍旧叫她9078。

在黑西装眼中，女人是数字编码，是可被贩卖的商品，是发挥生育价值的实验体，是最符合男性审美的，柔弱的漂亮的羊。

女人不是人。

有一方不被倾听的谈话总是让人疲惫。

“仔细算来，我们有两百年没见面了，”黑西装指了下办公桌对面的木椅，“坐吧，要聊聊天吗？还是说，你想先喝茶。”

唐雪漪没有答话，她那双总是透着一股浓郁的厌世感的三白眼定定地凝视着黑西装。

她一路艰辛地从下层的怪物世界走来，受了很严重的伤，依靠白逐溪借给她的强效治疗剂勉强苟活，又踩着怪物的尸骨，几乎是历经千辛万苦才爬上来，有了和黑山羊研究所里的BOSS见面的机会。

但她最后只是站在一间面积不算小也不算大的办公室，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像几百年那种，人模狗样的“社会精英”，用稀松平常却又傲慢自负的语气问她，“要不要喝杯茶？”

仿佛这杯茶是神的恩赐。

办公室外传来激烈的打斗声。

“咚、咚、咚！”

一声又一声撞击墙壁的杂音落在唐雪漪耳畔，甚至，她还久违地听到了枪声。

“你在担心自己的队友？”黑西装露出一个微笑，“放心，她们一定会死。”

“你应该见过莎布·尼古拉斯，就是那只黑山羊，”黑西装顿了下，“它好像已经自杀死了，不过这并不重要。”

“莎布·尼古拉斯，黑山羊研究所的前身，它隶属于钟楼科技，是五百年前人造子宫实验计划的失败品之一，不过，我不认为莎布是失败品，它的身体可以无限增生，很伟大的发明。”

黑西装继续道：“我第一次发现莎布的时候，它正躲在这间废弃实验室的最底层哭泣，它的身体宽厚而肥大，我甚至能看见组成她身体的，黑色的肉块在颤动。”

“我说，我可以帮你。”

“莎布很警惕，她并不相信我的话，我花了一段时间和她沟通、交流、接触，没有一个女人会拒绝一个会陪伴你，帮助你走出困境的，温柔的绅士。”

“我吃下了莎布的身体，为没有名字的她取了一个名字，然后我就拥有了无限重生的能力。”黑西装有些无奈地笑着，像是回忆起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

“几百年前，以性别为分界线，社会被划分为极其不平等的两个世界，大部分男性可以在洋溢着宠爱和幸福的氛围中成长，而女性则以被培养成为男性的附属品为人生的终极目标。”

“一个连自我都没有塑造起来的人，又怎会懂得爱？如果有一个你一直不懂的问题困扰着你，你会怎么做呢？”

他并不等待唐雪漪回答：“当然是向外界，向别人寻求帮助。”

他慢斯条理地向唐雪漪讲述着黑山羊研究所的故事，像一个父亲宠溺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他从不介意向外来者诉说这些，因为这是黑山羊研究所成立以来，一直遵循的理念。

他希望外来者能够理解他。

“然后呢？后面的部分跟你和莎布的爱情故事并没有直接关联。”唐雪漪问。

“爱情？”黑西装冷笑，随后又用像火花一样吃热的眼神盯着唐雪漪，“我对莎布说了一句话，此后几百年，她都一直对我忠心耿耿，你猜猜，我对她说了什么？”

他依旧没有等待唐雪漪回答。

黑西装的语气像是炫耀，又像是在讥嘲，“我对她说，我爱你。”

女人似乎很容易被爱蛊惑。

因为没有，才会渴望。

她们总是被教导去爱别人，但很少被教导如何爱自己。

沙漠总不会突然冒出一汪清泉。

“后来，有很多入侵者找到了这里，他们称自己为‘玩家’，里面有男有女，甚至有些还具备所谓的异能。”

“他们很强大，而黑山羊研究所需要强大的人。”

“我是个很非常宽容的创世神，”黑西装说，“我非常欢迎男性加入，不愿意留在这里的女性，我也会放她们回去，当然，她们只需要付出一些小小的，不值一提的代价。”

“而留在黑山羊研究所的人，都可以获得莎布的能力。”

“无限重生。”

“你的队友想杀死研究所的成员，很可惜，他们做不到，因为在这里的人都可以无限重生，但你的队友可以被耗死，9078。”黑西装打了个响指。

他刻意露出来的，那副运筹帷幄的样子真是让人火大。

“哦对，你还有两个男性队友。”黑西装点了下机械屏幕，放大监控画面，一个巨大的透明面板便出现在唐雪漪面前。

梁昱存几乎全身都被雪柳重重包裹，另一名寸头男性冲在他前面，用手/枪将一个个男性记录员的眼睛射穿。

他的枪法和白逐溪很相似，非常果断且无比精准。

唐雪漪知道他的名字——景渡，那个在唐雪漪一进入禁区就用手/枪指着她的男人。

“迄今为止，还没有男性拒绝过加入黑山羊研究所，像他们这样坚守自己，愿意与女人并肩作战的男人我见过很多。”

“但是，你知道，人一旦被逼至绝境，什么都做得出来。”

“更何况，他们一直都有第二条路可供选择，只要加入黑山羊研究所，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地逃脱危机，甚至能在我创造的乌托邦里，毫无负担地度过余生。”

“聪明人都知道该怎么选，9078，你注定会输。”

黑西装轻笑，“一起来看戏吧，反正你也打不过我，非要闹到那种地步，吃亏的只能是你。”

甚至，那些男性研究员在打架时，都会尽量避免伤害梁昱存和景渡。

唐雪漪从他们身上移开视线，然后落在监控中的周予微和白逐溪身上，两人的状态比梁昱存和景渡差很多。

男性记录员的拳头几乎都落在了她们身上，甚至拳拳到肉，用了把人往死里打的力度。

黑山羊研究所的确是个奇怪的地方。

在这里，女人爱男人，男人也爱男人。

但比起之前全身是血的状态，白逐溪和周予微已经还算好的，至少没那么狼狈。

很好，唐雪漪还有时间思索破局的办法，杀死这个黑西装。

“我也是杀不死的，”黑西装似乎看穿了唐雪漪心中所想，他拉开抽屉，扔给唐雪漪一把匕首，“要试试吗？”

唐雪漪没有回答，也没有试着去接住那把匕首，刀尖在她的锁骨上留下一道很浅的划痕，紧跟着，鲜血从伤口渗出，将她洗到泛黄的白衬衫洇染成暗调的红。

“为什么选择我？”她走到黑西装面前，问出了她最想知道答案的那个问题。

当时在场的有四个人，除去梁昱存这个唯一的男人，还有三个人，黑西装完全可以选择更漂亮的周予微，或是拥有慈爱之心最容易被幼崽蛊惑的白逐溪。

唐雪漪是她们三人中最普通的那个，按照黑山羊研究所的价值判断体系，她应该被淘汰。

就算在失忆前，唐雪漪和黑西装是熟人，但这个理由显然不足以支撑像黑西装这样的利益至上者选择她。

“大概两百年前，你问过同样的问题。”黑西装从西装裤的口袋里拿出一包烟。

“嗒——”打火机升起一簇飘摇不定的火苗。

点燃香烟，将打火机扔在办公桌上，黑西装一气呵成地吐出一个烟圈，尼古丁的味道迅速将这个封闭的房间填满。

他的笑容几乎可以用顽劣来形容，“因为，我爱你。”

唐雪漪也难得笑出了声，“我不爱你。”

“你只是不够了解我。”黑西装倒是很自信。

看吧，他根本不听你在说什么。

很多时候，言语是目光的具象化。

黑西装凝视唐雪漪，只是凝视她这副身体的价值，在凝视的同时，他又忽略了唐雪漪。

简直矛盾又自负。

唐雪漪绕过办公桌，在凝视他人时，她的眼睛总是隐隐泛着光，像是未经驯化的野兽，在看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玩具。

她捏住黑西装的脸颊，顺道抬起他的下巴，这是个挑/逗意味十足的动作，黑西装对此很满意。

下一秒，唐雪漪几乎用尽全力迫使他张开嘴唇。

然后，唐雪漪伸手，朝他喉咙深处探去，直到她整个手臂几乎都快进到黑西装的食管，她才停下，慢慢沿着几近滚烫的食管内壁，寻找什么。

终于，她摸到了一个圆形的，表面坑坑洼洼的东西。

“找到了。”唐雪漪歪了下头，将黑西装的喉咙，连通声带一起扯了出来。

鲜血“滋啦滋啦”地往外冒，像决堤的洪水。

黑西装暂时无法发声，他只能用眼睛干瞪着唐雪漪。

世界安静了。

唐雪漪仰起头，长舒一口气，还没开口，她猝不及防地就被黑西装紧紧掐住了脖颈。

【警告！警告！唐女士，您的生命受到威胁，您当前的生命值为：1/1000，若生命值归零，您将进入死亡状态！】

【正在检测污染值……

未发现怪物，当前污染值：0

污染程度：无污染情况】

“疯子！”

黑西装剥开了自己伪善的面具，面目狰狞地看着唐雪漪。

他受伤的身体很快就重构成功了，只是嘴里的鲜血因为没有及时清理，和透明的唾液混合，看起来像一条条红线虫，很恶心。

“其实，你选择我，是因为，你觉得我是里面最弱的人，对吗？”唐雪漪并未感觉到窒息或疼痛，她只是觉得吵。

000的警报声就没停过。

黑西装的瞳孔骤缩，但那一瞬的慌乱转瞬即逝，他很快恢复了平静，脸上是任何人都找不出一丝破绽的微笑，“你觉得，我会怕一个女人？”

他的语气很轻蔑。

“会。”唐雪漪笃定。

一个被压迫的群体会爆发出怎样不可思议的力量，没有一台机器可以估算。

黑西装咬牙切齿地加重了力道：“我现在就可以掐死你，9078。”

唐雪漪勾起唇角，“两百年前，你也是这么判断的，你认定我是队伍中最弱的一个，因为我没有异能，身体瘦弱且苍白。”

“你没有异能？”黑西装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虽然你们长着相同的脸，但现在看来，你不是我想的那个人。”

“这重要吗？”唐雪漪挑眉，“你是觉得我没有足够的力量反抗，才选择了我，把更厉害的对手，留给比自己等级更低的同类。”

唐雪漪很难想象两百年前，那个和自己长着同一张脸的人是怎么到底这里的，但她们最终的命运都一样，被黑西装选中。

“你在害怕。”唐雪漪忽略了几乎快被黑西装掐破的脖子。

“我没有。”

“你在害怕。”唐雪漪重复道。

“我没有！”

黑西装几乎要把眼睛瞪出来。

这个唐雪漪简直和两百年前那个疯女人如出一辙，那个疯女人在见到他后，立刻用异能颠倒了整个黑山羊研究所。

女人成为了这里无上的主宰，男人则猪狗不如。

那些被当做实验体的羊肆意狂欢，将他们和猪，虫子这种恶心的生物结合在一起，疯女人以看他们求饶为乐，折磨持续了整整一个月。

黑西装几乎快要精神崩溃。

但疯女人没有杀死他们。

她只是安静地，凝视着黑西装，用说“今天天气真好”那般平静的口吻道：“我还会再来。”

她的眼睛很黑，比黑夜的雪地还要黑。那是黑西装第一次感到恐惧，对一个女人感到恐惧，在那个疯女人面前，他才是被蔑视的羊羔。

“你觉得经过两百年的进化，你就能打败我吗？”唐雪漪眉眼微弯，她的眼睛也很黑，像深渊里长满触手的怪物，在凝视黑西装。

一定要杀了她，杀了这个女人！

黑西装几近疯狂，他的指甲深陷进唐雪漪的皮肉，但不论如何，唐雪漪始终用那双眼睛，平静地看着他。

唐雪漪伸出手，揉了下他的脑袋，“我不爱你，不爱这里的任何人。”

她用力撕下了黑西装的头皮。

唐雪漪觉得，自己的力气有时候似乎很大，有时候又很小。

她可以轻而易举地捏碎黑西装的颅骨，却挥不起一把怪物的镰刀。

“也许，你可以充当我的食物，我有点饿了。”唐雪漪一把抓碎了黑西装的脑袋，大脑里的神经像是一条条被吸干的水蛭，毫无生气地脱落。

两百年前，那个疯女人也说过同样的话。那时，黑西装只觉得他不会给这个女人第二次可趁之机。

但事实却是，他两次都败在了这个叫9078的女人手上。

莎布死了，他们无限重生的能力会逐渐消失，直到体内残留的，莎布的力量完全耗尽。

两百年前，莎布也曾死过一次，但黑西装用莎布的尸体制造了一个新的莎布。

只要他还活着，黑山羊研究所就永远不会关停，这里会永远是专属于他，专属于男性的乌托邦。

唐雪漪猛地揪住了他的眼球。

【您已触发异能：精神控制。

正在使用异能分化技能：精神污染。

使用对象：凌风越。

检测到异能接收对象污染值为0，系统判定为人类，将扣除您300点san值。

您当前的san值为：-2830

请您保护好自己的人身安全，唐女士。】

凌风越应该就是黑西装的名字，不过唐雪漪已经不在意了。

精神污染无法对禁区内的怪物起作用，但没有说不能对禁区内的人起作用。

黑山羊研究所的BOSS是黑西装，他不能被检测出任何污染值。

他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人类。

唐雪漪的异能找到了空子。

即使只能控制黑西装10秒的时间，但也足够了。

黑西装像个被孩童随意撕扯的破布娃娃，尽管他掐着唐雪漪的脖子，但他才是那个被吃掉的食物。

忽然间，他眼前闪过许多虚妄的画面，有他因猥/亵罪被乌托邦驱逐，有他被那个疯女人变成猪狗的场景。

但最终，他看见了莎布。

那只可怜的黑山羊用一双赤红色的方形眼睛凝视着他。

然后，莎布张开血盆大口，要将他毫不留情地吞下肚。

“莎布？”

“莎布！”

“你不是最爱我了吗？莎布！”

黑西装时常觉得，他和莎布不是爱人，而是母子，他喜欢莎布柔软的身体，更喜欢莎布无条件包容他的，无底线的善良。

“莎布！”他凄厉地尖叫着。

母亲怎么可以吃掉自己的孩子呢？

与此同时，唐雪漪用力地撕掉了他的脸皮，像是将他最外面那层斯文败类的包装扯了下来。

黑西装松开了掐住唐雪漪脖子的手，晃了晃神，他几近虔诚地跪下来，用血肉模糊的嘴唇，可怜兮兮地亲吻唐雪漪的手背，“我爱你。”

他颤抖着，似乎在做最后的挣扎。

唐雪漪歪了下头，“我不爱你。”

话音落后，整个禁区的地面开始塌陷，这宣告着黑西装的精神全面崩溃，唐雪漪他们可以脱离禁区了。

真是脆弱的人。

唐雪漪甩开黑西装抓着她的手。

像是冰雪融化一样，禁区的建筑宛如被烧毁的画作，只是画作会变成灰烬，这里则是变成烂泥，就连黑西装这个人也一样。

在只剩轰塌声的空间，唐雪漪忽然听到了一声遥远却又亲近的呼唤，来自黑西装的机械面板。

“唐雪漪，你好。”

唐雪漪走过去，看到了一张清秀的脸。

“我是唐云黛，黑山羊研究所禁区摧毁计划的执行人之一。”

“两百年前，我擅自终止了黑山羊研究所摧毁计划，我知道这会导致更多人受害，毕竟这里的BOSS是一个人，而不是怪物。”

“在科技高度发达，人类高度依赖机械的时代，这会极大程度导致认知偏差。”

“但是我相信，你会理解我。”

唐云黛的神情始终平和，毫无波澜，仿佛这两百年在黑山羊研究所丧生的人，都是死得其所。

在她说话的空隙，一旁的微型发票打印机也开始运作，一行行系统黑体字出现在上面。

去他/妈/的死得其所。

“不，”唐雪漪一把扯断机械屏幕，她看着一分为二的唐云黛，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我会杀了你。”

然后她把机器扔到地上，狠狠踩了个稀巴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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