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没有人回答，向北就又问了一遍：“或者说，你一直把我当成谁？”

何芳草的嘴唇剧烈颤动，她死死盯住向北。后面的向赫蓦地睁大了眼，呼吸陡然粗重起来，大骂道：“狗东西！你知道什么！”

向北没有理会向赫的大喊大叫。他已经长大了，向赫再也打不了他。他再也不用担心什么时候身体会变得冰冷僵硬。现在在他眼里，向赫就是垃圾。他从来不会对路边的垃圾，多看几眼。

所以，他只是看着何芳草，看着她的表情由惊恐变为愤恨。

多么熟悉的眼神啊。

这个眼神一出现，向北便做好了准备——他稳稳抓住了何芳草挥下的巴掌。

无数次顺畅地挥下去，啪的一声打在脸上。

今天被阻挡在了半路。

何芳草剧烈挣扎着，想把手抽出来。那只禁锢着手腕的手，好似钢铁般不可动摇。她尖叫道：“你做什么！难道还想打我吗？！”

沙发上向赫愤怒地盯着，一边拿起拐杖费力地想要站起来，一边嘴里不停地咒骂着向北，让他放开何芳草。这一切都被向北忽视，他抓住何芳草的手腕，他感受得到掌中手腕是多么的瘦弱，好似皮包骨。

也正是这样瘦弱的一只手，既会把他打得嘴角出血，也会为他掖好被子，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轮廓。

内里的情绪翻涌，似有惊涛骇浪在澎湃。可他只是闭上眼将所有情绪全都压制下去，再次睁眼时，轻轻地吐出一口浊气。

相较于向赫的怒不可遏，以及何芳草的癫狂，向北非常冷静。他从包里摸出一张照片，摔在何芳草面前，然后直视着她的眼睛，问：“是他吗？”

目光一触碰到照片上的面孔，何芳草便猛地移开视线，嘴唇也翕动起来，就连呼吸都加快了几分。

这般情状，答案显而易见。向北却并不满足，他固执地逼问：“是他吗？！如果他是您的儿子，您是不是就不会忽冷忽热，时好时坏了？如果他是您的儿子，您是不是就会成为一个正常的母亲？”

向北步步紧逼，猛地提高音量，大声喊道：“告诉我！”

这声质问如惊雷炸响，何芳草身体一颤，蓦地捂住了脸，眼泪簌簌而下。

她喃喃道：“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

照片上的人，一看就是一个家教良好的贵公子。眉眼温和，嘴角含笑，皮肤白皙，面若好女，让无数人魂牵梦萦。向北和他相比，则是锋利许多，棱角分明，更具有攻击性。

两人的风格，明明天差地别，但偏偏的，一眼看过去，却觉得神似不已。尤其是两人都有一双桃花眼，都是夺人心魄的深邃。不止如此，再细细看去，便会发现两人五官的轮廓极为相似。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才生出完全不同的风格。

这人名叫穆雨辰，是娱乐圈里数一数二的顶级流量明星。出道以来，就风靡大江南北，收获无数粉丝的喜爱。就连向北班上，喜欢他、对他有好感的女生，都起码有三分之一。

穆雨辰一出道，就被冠上“贵公子”的名号。“贵公子”也名副其实，大家都知道他出身豪门，备受宠爱。

何芳草不再喃喃，从惊惶之中走了出来，她抽走向北手中的照片，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向北定定地看着她，她的所有表情，所有转变都在他的眼中。良久，他的情绪似乎平复了下来，冷冷道：“他出道之后。”

穆雨辰是童星，十二岁出道，距今已有十年。他出道的时候，向北只有八岁。

只有八岁的小向北，恨恨地看着小卖部电视机里的那个哥哥。他那么聪明，终于发现了！就是他，都怪他抢走了自己的妈妈！小向北呲着牙，握紧了小拳头，想把那个哥……那个臭屁孩揪出来暴打一顿，让他抢走妈妈！

呲牙用力过度，牵动了嘴角的伤疤。小向北忙不迭地恢复正常表情，不过脸色还是臭臭的，像是谁欠了他五十根棒棒糖一样。

小向北又忍不住咬牙，嘎嘣嘎嘣的响……等等，嘎嘣嘎嘣？小向北呆呆地站在那里，他、他的门牙掉了！

小卖部的老板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小向北猛地抬起头，怒视之：“泥康什么康！”

在小向北的想象中，应当是气势十足的质问。可惜，漏风的牙齿，让他的气势瞬间只剩下百分之一。

老板笑得愈发大声，一点也不顾及小朋友的面子。

谁欺负了他，他就要欺负回去，不然一辈子都会受欺负——这是小向北这些年来总结出来的宝贵经验。小向北气惨了，迈着短腿冲了进去，眼疾手快地扒着老板的手腕，猛地咬下去。

祸不单行，那是冬天，大家穿得都比较厚。小向北一口下去，小卖部老板不觉得痛，只觉得痒酥酥的，也没让他继续咬，一挥手把小向北弄开。

这一挥，小向北另一颗摇摇欲坠的牙齿就也落了下来。

小向北：……忍住，男孩子不能掉金豆豆！

下一刻，刀片般的冷风一吹，割在小向北嘴角的伤疤上。只见刚才要哭不哭的小向北哇的一声哭出来。

“呜呜呜呜”的声音在小卖部里回荡着。

小卖部老板挠挠头，有些无措。从抽屉里抓了一把棒棒糖递到小向北面前。小向北一边哭一边抽空看了一眼，马上把棒棒糖塞到口袋里，然后继续哭。

老板这下无语了，随口吐槽道：“大人都喜欢乖一点的小朋友。你这么皮，谁会喜欢？”

嚎啕大哭的小向北立即停止了哀嚎，眼睛红通通的，盯着老板。

老板被小不点儿看得有些发毛。就在老板快要把小向北赶出去的时候，他听见小孩儿一边打着嗝儿，一边问：“大人真的会喜欢乖乖的小朋友吗？”

眼睛跟兔子似的，抽噎着，还冒着鼻涕泡泡，看起来怪可怜的。老板有些心虚地移开目光，嘴里干巴巴地说着：“当……当然了！大人都喜欢乖乖的小朋友。嗯……还喜欢成绩好的小朋友。”

小向北抓住他的衣角，又接着问，“那妈妈不喜欢我，喜欢那个臭小孩，是不是因为他比较乖，我比较调皮啊！”

老板咽了口唾沫，更加心虚了，他连忙又给小向北抓了一把糖，搪塞道：“嗯嗯是的是的。”

找到问题原因的小向北，怀里兜着一把糖，脸上的泪痕和伤疤还在，却一下子笑开了。

后来在某一天，一道声音忽然在小向北的脑子里响起，听起来是和班上的第一名听起来差不多的语调。

他并不害怕是什么吃小孩脑髓的妖怪，反而急忙问道：“你是乖乖的小朋友吗？”

过了许久他才等到那个有些虚弱的声音回答：“……是呀。”

小向北忍不住呲牙，露出刚长出来的小门牙，像只小狐狸，“我是你哥哥，你要听我的！”

“……哦。”

“哦什么哦，快叫哥！”

“……哥。”

心里忽的奔涌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温暖，小向北吸了吸鼻子，笑眯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