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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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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吟艰难躲开:“别,大祸将至,你我还是安分些好。”

谢骥忍得连声音都哑了:“莫怕,今日番邦使臣来贺陛下登基,此刻陛下应还在国宴之上与来使把酒言欢。吟儿,明日不知会发生什么,今夜或许是我们最后一晚了,我想与你再亲近一回。”

苏吟看着他眼里满满的哀求,终是移开目光轻轻说:“那你用一片羊肠,否则若不慎有了孩儿,孩儿便要跟着我受罪了。”

谢骥如得赦令,顿时眉开眼笑。他迅速褪去衣袍,从放在榻前柜子最里一层的小匣子中拿出三片羊肠,将其中一片塞苏吟手里,似撒娇似讨好地蹭了蹭她的脸:“夫人……”

苏吟的脸顿时红了几分,长睫抖如蝉翼,刚为其戴好便被欺了上来,在被吻得心神恍惚之际听见他问自己:“这两个月可想我?”

她心口忽颤,敛眸不语。

见苏吟未答,谢骥也没有多失落。

他的夫人圣洁出尘如高坐瑶台的神女,在闺中时又是大房长女,底下有近二十个弟弟妹妹,难免要更端庄矜持些,平日里连笑都少有,自然不会说什么动听的话,也不会对他撒娇求怜。

但耳朵没舒坦,别的地方总要舒坦。

谢骥缓缓抵进,声音霎时沙哑得厉害:“我很想你,想你想得夜里睡不着觉。”

他是个武将,自十一岁随祖父进北境军营后,满脑子就只有习武杀敌,直至十七岁那年将心上人娶进了门,才知军营里的那群汉子为何日日都想回家见媳妇。

成婚三年,谢骥从刚满十七岁长到快二十,身量高了不少,他那张俊脸褪去青涩稚气,轮廓硬朗了许多,身子愈发劲瘦有力,说话也越来越直白。

苏吟被谢骥说得玉容微红,他带来的感受也越发让她遭不住,却不肯出声,只能咬唇强忍。

谢骥见她这般清冷倔强,顿时加重了劲力。

苏吟终是难以自控地溢出一声,面带薄怒唤他全名:“谢骥!”

“欸,为夫在此。”谢骥心满意足地笑吟吟应了一句,低头亲了亲身下之人,力道缓了一些,喑哑着声线问道:“这样可以吗?”

苏吟闭眼装死,怎么也不肯回答。

谢骥在她上方哼笑一声。

过得片刻,听着苏吟细碎的声儿,谢骥只觉自己快要溺死在其中,一双桃花眼蒙上水雾,眼尾绯红,微有些哽咽地唤她:“吟儿……”

苏吟杏目半睁,视线在他脸上定了几息,抬手替他拂去眼角湿意,好笑道:“谢小将军,你怎么这般爱哭鼻子?”

谢骥闻言恼怒狠凿,让她陪自己一块儿掉眼泪。

情最浓时,他看着轻泣告饶的苏吟,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忍不住一遍遍哑声唤她“姐姐”,不停哄她别哭。

苏吟在闺中时有名义上的一个亲弟和八个堂弟。小她一岁多的丈夫在这种时候喊她姐姐,令苏吟羞臊到当即去捂他的嘴,却被他单手扣住双腕举至头顶,再也反抗不得。

寻常时谢骥最恨别人提起自己比苏吟年岁小,生怕媳妇听多了会不把他当男人看,只拿他当娘家弟弟。但在这种时候,他又迷恋极了苏吟这副因为自己唤她姐姐而羞恼的模样。

这回毕,苏吟才刚缓了片刻,又被谢骥抱了下去。

见自己被抱着一步步走向窗边,她心头一跳,声音有些抖:“谢骥,你做什么?”

谢骥将苏吟放上窗台,这个高度对他来说刚刚好。

苏吟吓出了哭腔:“别,外面能瞧见。”

一想到自己与丈夫的身影会被烛光清晰映在窗纸上,苏吟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

“不会有人瞧见。”谢骥柔声哄她,将第二片羊肠塞她手里,“你忘了?下人都被我赶回他们自己屋里了。”

他怎会愿意让别的男人看见苏吟这时候的模样?休说是侍卫小厮,连婢女都不能看。

苏吟听罢心神稍安,知道这人白日乖巧听话得像她那些娘家弟弟一般,夜里却一贯强势,只好由得他去。

失神之际,苏吟又听见谢骥唤自己“姐姐”,羞恼之下睁开眼正要斥他,却对上了谢骥认真而专注的目光。

那双眼睛里的情意丝毫不加掩饰,满到快要溢出来,令她只瞧了一眼便慌忙移开视线。

“姐姐,”谢骥又叫了一声,声音极轻,“我真的很爱你。”

“于我而言,你主动问我愿不愿娶你的那一日,与十一年前我在濒临饿死时遇见祖父那天同样幸运。”

苏吟再度闭上眼,不敢去瞧青年满脸柔情的模样。

谢骥无奈又宠溺地低头吻住她的唇,吻完后才刚抬起脑袋,就听见一道破空之声。

一支利箭裹着初冬的凌冽寒风而来,穿破窗纸,直击他的脑门!

谢骥瞳孔骤缩,反应极快地俯身一躲,这才堪堪避过。

他猛然回头去瞧,那只箭已深深插入紫檀木柜,足见其来势之猛。

只消躲得稍迟一瞬,他就已头破血流、当场毙命了。

谢骥无瑕多思,忙定了定神,立时将苏吟抱至安全些的地方,迅速为她擦身穿衣。

苏吟回头看向窗纸的破洞,一颗心渐渐沉至谷底。

定北侯府是武侯府,府中有老侯爷留下的六百精兵和百余侍卫,守卫极其森严,纵是再强的武林高手也绝不可能悄无声息地潜进来。

这般情状,只能是巡逻的府兵根本不敢对刚刚那射箭之人拔剑相向,也不敢阻拦此人踏进她与谢骥所住的赤麒院,七百余人无一例外地在忠于主子与遵从此人命令之间选择了后者,才会一丁点动静都未传出。

谢骥的祖父乃名将谢煜,曾祖父是谢溪大元帅,两位先辈征战沙场数十年,毕生守护江山百姓,为大昭开疆扩土,先后战死边疆,配享太庙。如今两人余威犹在,荫及后人,便是皇室宗亲也不敢擅闯定北侯府。

来人是谁,答案已很明显。

谢骥自然也猜得出来,释然般笑了笑,低声叹道:“看来你我夫妻当真要命绝于今夜了。”

看着故作轻松的谢骥,苏吟顿时心生悔意。

早知如此,方才她就该扛住谢骥的软磨硬泡,别与他亲近。

虽宁知澈已对她没了情意,但亲眼见到背叛了自己的女子与新找的丈夫云雨,定是觉得万分屈辱,才会连带着对谢骥也动了杀心。

谢骥抬头看了神色凝重的苏吟须臾,忽地一笑:“后悔今晚与我做了?”

“……”苏吟顿了顿,实话实说,“的确有些。”

谢骥安慰道:“事已至此,多思无用。反正我已睡了你三年,陛下又不是不知道,多一次少一次的,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

担心会有人闯进来,谢骥说话时也不敢停下帮苏吟穿衣的动作。

但女子的衣裳一层又一层,穿起来颇为麻烦,谢骥不由心里发慌。

他自己就算被人看光了也无所谓,但却万万不能让一群大男人看见苏吟衣衫不整的模样。

好在门外一直安安静静,看样子陛下是想留点体面给他们夫妻,并无让人破门而入当场擒拿的打算。

谢骥松了口气,待苏吟衣着齐整了,这才开始穿自己的,很快便穿上最后那件绯色绣麒麟窄袖劲装,将苏吟送的赤玉佩系于金带一侧。

他见苏吟脸色雪白,眸光顿时一软:“还是很害怕吗?”

苏吟指尖冰凉。

她在回京路上设想过无数遍与宁知澈重逢时的场景,本以为能在这一刻真正到来时平静面对,却未曾想过,现实竟是这般难堪。

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摇了摇头,温声道:“走罢,陛下怕是就在外头等着,不能再拖了。”

谢骥道了声好,与她并肩往外走,打开屋门,迈步出去。

浓云遮月,庭中出乎意料地只静立着一道身影。

烛光从檐下和廊中的白琉璃灯盏渗出来,朦朦胧胧洒在那人身上,衬得他身形颀长挺拔如修竹翠松,气质清冷矜贵仿若画中仙。

君子如玉,世无其二。

即便看不大清那人的脸和身上华服的纹样,即便已分别三年有余,但苏吟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当今圣上,宁知澈。

他真的还活着。

方才在窗外的那个人也真的就是他,他什么都看见了。

被刻意遗忘的与那人青梅竹马十余年的回忆顿如潮水般涌向心头,密密麻麻的愧疚、羞惭、怅惘、恐惧织成一张大网,将苏吟牢牢缚住,让她瞬间浑身发冷。

宁知澈竟在她回京当晚就连夜亲自赶来寻仇,这般急不可耐,连番邦使臣都能撇下,可见果然对她恨之入骨。苏吟有些想象不出来,今夜他会如何报复自己。

帝王的目光似是落在了她身上,扫过她梳的妇人髻,扫过她的眉眼,鼻尖,唇瓣,然后一寸寸向下,将她整个人打量了个遍。

皇帝视线所及之处,她身上裙裳仿若无物,骨头缝似在往外不停冒着寒意,皮肉却像是被熊熊烈火一寸寸烧灼。

苏吟全身僵硬,只觉一瞬长如一年,分外煎熬。

谢骥知道皇帝从苏吟出门的那一瞬开始就没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过,眼见烛光下妻子俏脸愈发苍白,当即带着她跪地谢罪:

“陛下,臣妻已将当初之事全部告知于臣。臣知苏吟犯下大错,愧不敢求陛下宽宥,谢氏祖训有言,‘妻若有过,先责其夫;子若行恶,先笞其父’,臣今夜携妻向陛下请罪,愿与苏吟一同受过,听凭陛下发落!”

年轻将军嗓音清朗,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一句“愿与苏吟一同受过”,瞬间将苏吟从无边的难堪和恐惧中拉了回来。

苏吟怔怔看着谢骥,意识到此刻还有人陪在身边,身体终于开始渐渐回温。

谢骥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偏头看过来,朝她绽出一个灿烂的笑。

小夫妻并肩而跪,彼此对视,眼中仿佛只能瞧见对方,好似整个天地只余他们二人。

帝王死死盯着对面这对恩爱夫妻,脸色一点点冷下来,右手紧紧攥着长弓,用力到指节发白。

苏吟缓缓吐出一口气,双肩微沉,垂首恭声道:“臣妇……”

她的“臣妇”二字一出,帝王面色终于冷到极致,倏然开口打断:“来人!”

苏吟后面的话顿时哽在喉中,眼睁睁看着一个个天子近卫闻声迅速自院门外冲入庭院中,将自己和谢骥牢牢包围,齐声拔刀出鞘,银白刀尖纷纷对准他们夫妻二人,只待皇帝一声令下,便会立时取了她和谢骥的命。

死期已至,苏吟心中巨石落地,看了眼无辜受她牵连的谢骥,默默将他护在身后。

谢骥瞧见苏吟的动作,眼睛瞬间一亮,心里顿时泛起丝丝甜蜜,乖乖在妻子后头享受她难得显露的疼惜,只待刀刃真正砍来之时再反手将她护在怀中。

宁知澈一瞬不瞬地盯着正挡在别的男人身前的苏吟,眼中掀起一阵又一阵恨意,胸间燃起滔天怒火,心脏霎时灼痛得厉害,却轻轻笑了出来:“坊间盛传定北侯夫妇伉俪情深,乃是一双神仙眷侣。今夜一见,果然如此。”

苏吟心里咯噔一下,抬眸对上皇帝森冷的眼神。

“将他二人拉开。”宁知澈面色阴沉,寒声下令:“定北侯谢骥,杖责一百,鞭刑五十,即刻行刑。”

苏吟听到此处,顿时松了口气。

一百大板和五十鞭足够让文臣死个两三回,但谢骥皮糙肉厚,身子骨极好,应能扛得住。

看来皇帝龙颜大怒之下尚存两分理智,终是念及谢家满门忠烈,留了谢骥一命。

但谢骥到底只是□□凡躯,此番少不得要被打得皮开肉绽、浑身是血,在榻上趴两三月才能下地。

恰在此刻,宁知澈沉冷的声音再度传来:“苏吟——”

苏吟浑身一颤,紧紧闭上双眼,伏首敬听皇命,等着那句“杀无赦”或“打入血襟司,处以极刑”。

却听帝王嗓音微哑:“押回宫中,朕亲自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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