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完楼梯，穿过一条短短的走廊，眼前立刻豁然开朗，走动声、交谈声即刻入耳。布兰德不知从哪里拿出两个斗篷，其中一个递给了白荨：“穿上。”

这个斗篷看样子应该是给雌虫用的，很长。尽管白荨在雄虫中已经算很高的，但这条斗篷在他身上依然差点拖地，站在布兰德旁边更显得他小小一只。

他戴上帽子，看了看布兰德。个子高的虫穿斗篷显得特别有气势，看起来神秘又不好惹。“跟紧我，”布兰德低声说，“这里什么虫都有，一旦走散，你会很危险。”

这个时候应该怎么回应来着？白荨飞快地从脑子里找出了一个类似的场景，好像是他看电影的时候看到的：一个雌父带着他的幼崽去了战场前线，当时也是这样对幼虫叮嘱的。

他犹豫了一下，模仿着那只虫崽，慢吞吞地揪住了布兰德斗篷的衣角。

……这样应该可以吧？

布兰德自然察觉到了他的举动，微怔后也没多说什么，拽了拽兜帽的边缘，确认五官已经很难被看清后，目的地明确地带着白荨往某个方向走去。

*

班杰明送走来淘旧货的客人，有点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自从第二军团“上前线”，来到“黑市星”不远处之后，敢来这儿的虫一下少了一大半。作为一个走商的卖杂货的，他颇有些无奈；但第二军团的到来，倒是给他的隐秘业务送来了不少钱，因此他也有点抱怨不出来了。

那可是一大笔钱，光定金就足够让他心甘情愿地在这个客流量变低的地方等上一阵子了。

不过……也不知道他们要什么时候才能腾出空来处理。他们订的都是高质量的新ID，还是需要当事虫的信息素、甚至DNA的，这样才可以假乱真。

一下要编这么多新的身份，对他来说也算是一种崭新的大挑战……

他一边琢磨，他摸出一枚纯金打造的硬币，随手抛了起来。

“叮——”

被他挂在门口的铃铛突然一响，他抬眼看去，正见两个一大一小的身影撩开了帘子，钻了进来。

“欢迎欢迎，”他把徐徐落下的硬币往手心一抄，满脸笑容凑过去地招呼：“需要点什么呀？”

来的可不就是布兰德和白荨。

布兰德听见他的招呼，点了点头作为回应，说：“给他化个妆。”

班杰明依然笑眯眯的，只是有点为难地说：“哎呀，我这可不包括化妆服务呀……如果是需要化妆品的话，那倒是这还真有点。”

白荨抬头看了看布兰德，年长的雌虫依然非常平静，重复了一遍：“给他化个妆。”

“好、好，”班杰明听起来像是在应付无理取闹的客虫，“您想给这位化个什么样的？”

布兰德看了白荨一眼：“全脸。”

“行嘞。”班杰明一笑，鞠了个不伦不类的躬，将他俩往里面引：“里面请。”

白荨手上还抓着布兰德斗篷的一角，晃晃悠悠地跟着过去了。他第一次听到线下的暗语往来——之前易容师在他第五次去买身份的时候，一时兴起，提过怎么找他。“化妆”就是改换身份，“全脸”的意思就是要个全新的身份，和之前的没有一点关系。如果只是想在已有的ID上修修补补，那说“半脸”就行。

就是不知道布兰德是怎么知道的。他看起来并不像了解蛛网的那类雌虫……

他看起来很……“正直”。

所谓“里面”，也只不过是更适合谈话的一个小角落，任何和“易容师”本虫有关的东西都没有。白荨快速地扫了一圈，什么线索都没发现，颇有些失望地收回视线。

那家伙说：“这里有很完善的屏蔽装置，那么我就开门见山地问了：您需要一个什么样的新身份？”

布兰德没有回答。直到“易容师”的眼神挪过来，白荨才反应过来布兰德的意思是让他自己说：“唉？我……那个……一个普通亚雌的身份就可以……？”

“等级？家世？身份？职位？亲属？婚配情况？”一连串的问题从“易容师”的口中冒出，白荨十分“措手不及”，结结巴巴地答道：“D级……没，没有家世，就是普通虫。呃，孤儿吧，一直都是单身，身份，身份的话……”

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布兰德，片刻后，布兰德开口道：“R76星球上的普通亚雌，没有工作，为了讨生活一路辗转流浪到周围。——这样可以吗？”

其实还是不太够。白荨找“易容师”买身份的时候，见过他当作案例的假身份，每一条信息都像真实发生过一样细致，白荨一直觉得他很有当小说家的潜力。

不过……作为一个不会引虫注意的亚雌，他们的主要信息给到这种程度，倒也还行。没虫会真的在意一个亚雌的ID信息，更何况是一个D级的亚雌。

班杰明自然也听出了新身份的主要含义：普通，低调，泯然众虫。

“——OK。其他的细节我会编撰填充进去，可以吧？”

白荨点头。

班杰明迟疑了一下，问到：“那信息素和血样……”

这个就不了吧。

布兰德显然想法相似：“……这个就没有必要了吧。或者你愿意的话……？”他将决定权交给白荨，白荨怯怯地往他身后躲了躲：“不，不想……”

“好的好的。”易容师连连应声，手指在空气里划过——大概是仅他一虫可见的光屏。片刻后，他笑容可掬地说：“劳烦二位等上一会儿，稍后就来。”

“哦对了，”转身离开前，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在白荨身上划过，“抚慰剂和各种阻隔剂本店也有售卖哦！如果客虫需要，欢迎购买～”

…

千里之外，某层宽敞明亮的办公楼。办公桌整齐排列开来，工作虫却都不在工位上。同一层的角落里，有一间单独开辟出来的办公间，里面倒是挤得满满当当，室内静可闻针。

“已经是第五次了。”说话的虫面沉如水，“我在第三次的时候就提醒你们注意，你们怎么说的？”

他环视一圈，周围的虫大气也不敢喘。

“‘我们想着毕竟是雄虫阁下，而且可能只是巧合，下次我们再提前一点就好了。’”他阴阳怪气地模仿着不知道是谁的话，猛地一拍桌子，“现在好了，他十有八九跟那位一起跑了，这下我看谁还找得着！”

一个带着眼镜的虫吞吐半天，鼓起勇气说道：“科长，虫事部那边已经开了高额悬赏令，悬赏那位阁下的一切信息，现在已经有三十多条有效信息了，我们还是有把握找到他的……”

科长冷笑一声：“找到了，然后呢？如果那伙星盗说的是实话，带走他的十有八九就是那位，你是准备杀到那位面前要虫吗？真看不出来我们科还有这样的勇士！”

眼镜虫的脸一下就涨红了。科长烦躁地挥挥手：“都下去都下去，该干嘛干嘛，要做的事抓紧，围着我能找到那家伙吗？！”

刷拉一下，那些挨训的虫立刻就散了。科长重新坐回办公椅上，怒火敛去后，更多的是沉思。

一直安静站在角落里的助理这会儿才上来，给他倒了杯茶，低声道：“虽然是珍贵的雄虫，但听星盗们的说法，也只是一只低级雄虫而已，连迷惑C级雌虫都要靠抚慰剂……您别为了这种虫气坏身子。”

“……如果他只是一只低级雄虫倒是省事了。”科长低声说，“之前每次调查组到了当地，都能发现‘刚好’有一只雄虫刚刚离开，因为等级低，你们都没当回事，还有人给他起了个外号，叫‘量子雄虫’，我早就知道。”

助理一怔。

这个外号是第二次的时候出现的。他们清点虫数时发现有一只不见了，闯进住处也只能发现已经变得半空的房间。从其他虫的描述来看应该是同一只虫，偏偏只闻其虫不见本尊，谈笑间便有虫随口用了这么个形容，不知怎么就被喊起来了。

“但问题在于，这次他和那位牵扯到一起了。”科长的声音变得更低，“你也知道……上面一直在找他，而星盗描述的那个精神海暴动的雌虫实在是太像了。”

助理耐心听着。

科长回忆起皇室代表打来的电话，不知怎么，打了个哆嗦：“他们难免也发现了那只雄虫。他们说……他们怀疑……”他左右看看，绕了个说法：“我觉得……他们对那只雄虫有杀意。”

助理吃了一惊：“怎么会？”

科长摇了摇头，不肯再说下去，神色却十分心悸。他想起曾经悄悄在高等虫族之间流传过的一段流言：虫皇曾经有过一个天生低等级的废物幼崽。

然后？没有然后。

虫皇好像把他杀了。

可如果真的杀了，他们听到这只雄虫的消息时，那种紧追不舍的劲儿又是为了什么？

…

直到坐回星舰上，白荨才慢吞吞地说：“他是不是看出来了。”

“……大概。”布兰德调整了一下驾驶参数，“不过他这一行口风都很紧，不用担心太多。”

“易容师”嘴巴确实很严实。据说他曾经说过，这一生最重要的就是三样东西：命，钱，还有客户的信息。多多地做ID，就有钱；反过来说，想要保住命、想要更多钱，就得牢牢地闭上嘴。

白荨找易容师买过不少身份，虽然有很多都是用完就丢的那种最低级的ID，但即便如此，哪怕是已报废的ID，易容师也从没向任何虫透露过“那个虫其实是我捏的假ID哦”。

但前提是，他也是蛛网常客。如果换了其他试图隐姓埋名的雄虫，恐怕会提心吊胆很久……

吧？

布兰德都这么说了，那他显得不是很忧虑，应该也没关系……？

白荨挠了挠脸，见布兰德没有注意他，悄悄拿出智脑，看了一眼蛛网。

不出意外的，好友里“易容师”头像是灰的。聊天记录还停在上次白荨找他要新身份，最后“易容师”给他寄过来的。

白荨怀着微妙的心情翻了翻，如今再看聊天记录，他脑海中的“易容师”不仅有了脸，还有了声音，而自己依然神秘莫测。

左下角默不作声地跳出来一个红点，白荨眼角一跳，不着痕迹地用余光瞥了一眼布兰德。很难得的，布兰德也在刷光脑。

他轻轻点开红点，跳出来的赫然是一条邀请：

【悬赏】黑星A+级雌虫，敢接的私聊

——对您发出了邀请，留言：不知道著名雄虫杀手【天鹅】阁下，是否愿意接这一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