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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再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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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黑色大氅,越发显得来人面如冠玉。他的眼瞳是沉沉的深黑,叫人辨不清喜怒,而眉宇间却带着些许远山淡水的遥远疏离。

但偏生北晟皇族数代传承的天家威仪,却和那种淡漠超脱完美地融合,让他整个人显出一种出尘的贵气,仿若山巅皑雪般,高远不可触碰。

因而他明明眉梢眼角、举手投足间都是少女春闺梦里人的俊逸模样,却又让人不敢生出丝毫的绮思来。

是她所熟悉的模样。

来人正是当年的北晟三皇子,如今的煊王,魏临渊。

枯槁的淡茶色眼眸瞬间亮了起来,但旋即,又黯淡了下来。像是雪夜林地被寒风扬起的火星,只有稍纵即逝的微光。

司玄瑜只看了一眼,便伏跪在地,极力把自己隐入一群瑟缩颤抖的女人中。

而魏临渊却似乎一眼酒看到了她,直接走到她的身边,站定。

多年沙场征战,让他整个人都带上了一股如出鞘利剑般的肃杀之意。他虽然什么也没说,司玄瑜却感到自己的后背沁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沉默地看了她片刻,才朝前走去,到案后的椅上坐定。

随之进来的还有穆风以及一黑衣护卫,一进帐,穆风阴鸷的眼神便牢牢盯住司玄瑜。桌案的一旁,一蓝衫布衣的文士侍立,唇角浮着笑意,气度从容,拱手道:“殿下,人都在这里了。”

此人魏临渊的谋士,北晟国宗天门的首席大弟子,名震天下的才子东方错。

魏临渊把目光的投向跪着的众人。

状似平常的一瞥,却带着多年征战沙场的杀意,竟使台下众人忍不住瑟瑟发抖起来,呜咽之声更盛。

唯有三公主司玄锦后背紧绷,下颌微微扬起,虽是跪着,但背脊挺直,和周围人倒是颇有不同。只见她一身红装烈烈,柳眉凤眼,朱唇玉面,气度姿态倒是有几分风骨。

连东方错也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司玄锦扫视左右,秀眉紧蹙,冷冷道:“一群废物,我西陵司氏乃是天人后裔,西陵百年傲骨岂容许你们向北晟蛮子面前哭哭啼啼!”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倒是激起了阶下囚们的几分血性。司玄锦身边几个和她交好的宗室女面有愧色,也咬唇附和道:“对,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对!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杀人不过头点地!”

“死也不向北晟蛮子屈服”

台下一阵喧闹。

东方错笑道:“若是各位不惧死,早就该在城破时殉国了。”

台下有瞬间安静下来。

司玄锦咬牙道:“若不是有叛徒打开城门,我等未得到消息你们便攻入城中,你又怎知我等不会以死殉国?”

一时间,或怨或恨的目光像刀子般射向司玄瑜,周围又响起了七嘴八舌的怒骂声。

司玄瑜听了听,大多也就是骂她不知廉耻,卖国求荣之类的话。她想,若是多年前,有这么多人齐齐来骂她,她一定会害怕,但是现在,以前在意的那些,似乎也不重要了。她低着头,手不自觉地抠着地上的尘泥。

说真的,司玄锦几乎回忆不起这个名义上的妹妹。神乐帝荒淫,子嗣众多,仙云宫中不受宠的公主少说也有几十个,她们大多为歌姬宫人所生,实则也和宫中的奴婢差不了多少。

但今日司玄锦却认出了她,只因眼前这个人虽是愚蠢...但着实美丽。

司玄瑜的母亲不过是一个身份卑贱的舞姬,因长相貌美受宠过几日,但后来不知为何见罪于神乐帝,便被打入了冷宫,生产时难产而亡。留下的一个婴孩,不仅命格凶诡,还有一双不祥的眼睛。后来那个女婴便被送到云塔清修,为西陵皇室祈福。

或许是托了这身皮囊的福,七年前,魏临渊曾向神乐帝求娶过她。彼时魏临渊虽在云中城为质,但毕竟出身尊贵,容貌气度非凡,于她而言,哪怕是给他做个妾,也是福气。

她竟然拒绝了他的求婚,转投了云麾军大将军高乘钺的怀抱。但高乘钺风流成性,没过多久,便玩腻了她。后来不知她做了什么,惹恼了高乘钺。高乘钺竟把她关到云塔中囚禁了起来。

这一关,便是七年。

直到后来,玄甲军兵临城下,又有谁知,她竟趁乱跑出了云塔,偷跑出去给玄甲军开了门,叛了国。

直到这时,这个名义上的妹妹才又入了她的眼。

司玄锦不由得咬牙,恨恨地嘶了一声。如今西陵皇族皆数沦为阶下囚,谁也不比谁好过。的确,她若凭这张脸转投他国,以色侍人,也总归比在那死寂的冷宫中度过一生的好。

只是可惜,她着实愚蠢。来人是魏临渊。他和她旧怨颇深,如果落到他的手上,这蠢女人怕是生不如死。

司玄锦轻蔑地瞥了司玄瑜一眼,只觉她懦弱、愚蠢,而又肤浅。就像是仙云宫中许多她名义上的妹妹一样,畏缩而低贱,甚至连自己身边得脸的宫人也比不上。

司玄锦虽是跪着的,但是那也只是迫于形势。但司玄瑜却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一般,姿态驯顺地跪伏在地,似乎...是没有一丝的不甘。

见状,司玄锦心中怒火更盛,道:“你好歹也是西陵皇族血脉,天人后裔,你还有没有丝毫的羞耻心?”

司玄瑜依旧沉默。

司玄锦又道:“你这个蠢货!便是你再不知羞耻,但也该懂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道理,就凭你当年对魏临渊做的那些事,难道你还能指望着他饶了你不成?你可知亡国之后,等待女子的又是什么命运?!”

终于,司玄瑜开了口,“像悦神台的姑娘......一样?”

闻言,众人像是听到什么肮脏至极的字眼一样,脸上尽是嫌恶之色。

悦神楼名字倒是雅致,但和神明没什么关系。悦神台乃是云中城颇有名气的勾栏之所,收集了各处搜罗而来的少女供西陵贵族淫乐。因西陵贵族自诩为天人后裔,于是便名为悦神台。

司玄锦听不下去了,怒喝:“蠢物!你怎可将我等和悦神台那些下贱的娼妓相提并论?!”

台下又是一阵喧闹。

“果然是低贱的舞姬生的,这般不知廉耻!”

“你跟她说这些有什么用,贱人肚子里爬出来的的小贱人,懂什么礼义廉耻!”

这怎么就安静不下来了?殿下进来后还一句话都没机会说呢!东方错无语扶额,忙道:“安静!安静!大家安静!”

但他的威慑力实在不高,骄横惯了的西陵贵女们根本没人把他放在眼里,甚至有人一把揪住了司玄瑜的头发,准备对她动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突然一阵极为尖利的声音响起,压制住了帐内所有人的声音。

司玄瑜旁边一女子的头被人从颈处齐根砍断,骨碌碌地滚到了地上,霎时鲜血四溅。

“啊啊啊啊啊啊!!”

见状,帐内又传来数声凄厉的惨叫。这些娇生惯养的贵女们,那里见过这等场面,有胆小者竟控制不住,当场尿了出来。

帐中的女人,个个年轻貌美,所能想到的最坏结果也不过是失去贞洁,以色侍人,根本没想到魏临渊竟然真的如此不知怜香惜玉,说斩就斩,但又着实被方才的场景吓到了,几声惨叫之后,皆是噤若寒蝉。

穆风冷冷地持剑而立,剑未收鞘,青霜剑的剑尖处血珠仍在不断往下低落,似乎随时准备着砍掉下一个美丽而傲慢的头颅。

“穆风,够了。”魏临渊依然面无表情,对身边的黑衣人吩咐道,“贺连,把她留下,其他人都带下去。”

贺连是魏临渊的近侍,忠心耿耿,深得魏临渊信任。他跟随魏临渊南征北战已有六年之久,倒是从未见过煊王留下过女人。他不由得多看了司玄瑜一眼,只见眼前的女子面上虽有惶恐之色,亦未施粉黛,却仍美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很快,便有黑甲将士将这群吓得目瞪口呆的贵女们拖了出去。

魏临渊转而看向司玄瑜,眸光锋利若薄刃,凛冽又凌厉。

“跪好!”穆风冷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司玄瑜还未反应过来,便觉一股大力从背后袭来。她的后背一阵钝痛,口中瞬间涌起一股咸腥。整个人无力地伏倒在地。

穆风仍不肯放过她,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对着殿下,跪好。”

可后背的剧痛让她完全不能支起身子,一时间连抬头都费力。过了片刻,她才以手撑着地,勉强维持着身子的平衡,向着魏临渊的方向跪下。

荏弱瘦削的女人低垂着头,露出一弯纤细而又脆弱的雪颈。

那颈,只要一手便能握住,且似乎只要稍一用力,便会折断。

一双手钳住了司玄瑜的下颌,她不得已不得已微微仰起头,被迫与手的主人对视。

黑沉沉的眼中明明并无一丝情绪波动,却带着十分强烈的威压。司玄瑜呼吸一滞,心跳狂乱起来。

魏临渊问:“你来做什么?”

“来......请降......”

“你不配。”

两国交战,降与受降,礼节庄重,由谁来降,谁来受降,里面有着不少的门道,又岂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公主有资格置喙的。

似乎是察觉到对方语气中的讽意,司玄瑜咬着唇,勉强道:“我......我也算西陵的公主,我......我也配。”

好在,对方似乎无意继续纠缠这个话题,转而又问:“这七年你在哪里?”

“一直在云塔。”

“做什么?”

“赎......赎罪。”

“赎罪?!”

闻言,魏临渊冷冷地笑了。或是因恨,或是因怒,或是因陷入血腥而惨痛的回忆,攫住她下颌的手在无意识地慢慢收紧。

司玄瑜只觉得有些被掐得喘不过气来,本能地去抓魏临渊的手臂。

“殿下,小心!”明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穆风却似乎十分紧张。

魏临渊回过神,立刻松开了手,司玄瑜瞬间无力地委顿在地。

看着虚弱消瘦的女子,魏临渊缓缓地闭上了眼,再度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平静,“罪,赎完了?”

司玄瑜的脸涨得通红,却仍拼命摇头哽声道:“没有......欠别人的,还完了。但我还欠殿下许多......只要我活着,我愿做我能做的一切,向殿下......赎罪。”

闻言,穆风脸色愈加森冷,眼中杀意凌厉。“想得倒美,司玄瑜,你以前做的那些事,死一万次也不为过!还拐弯抹角地想求想求殿下饶命?”

“我没有!若......若是殿下愿意,自然也可以杀了我。”

“你!”穆风莫名被噎了一瞬,正欲说什么,又听魏临渊平声问:“怎么赎?”

司玄瑜跪伏在地,轻声道:“为奴为婢,做牛做马,万死不辞......殿下要我怎样都行。”

穆风一撩下摆,屈膝跪地,朝魏临渊行了郑重一礼,“殿下,杀了她。”

魏临渊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穆风,道:“起来。”

穆风却跪地不起,急道:“殿下!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她是术士,七年前她就能以一人之力斩杀祸煞......她这样的人,断不可留!”

东方错不由得一惊。他也是术士,因而十分清楚穆风这句话的分量。

术士将祸乱人间的鬼怪妖物划分为灾、祸、邪、恶、阴、幽六个等级,统称为煞。品级越高的鬼煞能力则越强。低级的煞害的人越多,品级也会随之变高。虽天下动荡,煞物横行,但灾煞已经百余年未出世。

各国都有着自己的术士力量镇守一方,西陵有云塔,北晟有天门,东祁有明镜司,南楚有观异楼。对祸字级以上的煞一直严密观察,因而能动乱一国的祸煞在还未诞生时,往往就会被擅卜筮的术士提前预知,扼杀于微末时。

能在人世间行走作乱的,百余年间,最强的也就是“祸”字级别的煞了。而且这种煞往往还得倾尽各国官府的术士力量,联合起来才能绞杀。

眼前的女人看样子不过二十出头,七年前尚且年少,而彼时便能以一人之力杀掉祸煞,不得不说是术士中罕见的少年天才。

司玄瑜抿了抿唇,小声道:“我......没有灵力了。我伤不了殿下......”

魏临渊问:“为何?”

司玄瑜却沉默下来,不再答话。

“说!”

“我......我不能说......”

“又不说?”

明明是十分平淡的语气,却让人寒意陡生。司玄瑜不由得缩了缩身子,几乎要把自己蜷成一团。

女人瘦弱的身子在空落落的大帐中越发显得伶仃无助。

而魏临渊似乎并未打算怜惜她,他大步走过去,架着那细弱的手臂,往上一提,司玄瑜整个人都被他拽了起来,被他半拖半拽地往帐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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