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正要打起来时，忽然听到身后有人朗声喊道:“煊王殿下。”
众人转身看去。
那人身姿挺拔，一身天青色锦缎长袍，举止潇然，目似朗星，笑意温厚，带了一众侍从，正朝着魏临渊一行人疾步走来。
很快，方才还剑拔弩张的众屠户便被尽数被拿下。
而来人正是宣武帝派到西陵的节度使温怀，此人能力极强，又擅左右逢源，因而深得武帝信任，由他来负责西陵占领地的后续治理。温怀本欲去云中城，此时正好路过上陵。
众人互相见礼后，便沿着来路往回走。
“温大人的意思是，城中的给粮并非不足，但吃人一事就是屡禁不止？”东方错问道。
温怀点了点头，“而且，吃人者不乏城中富户。”
的确，温怀此言倒是和方才小柱子说的对上了。东方错有些奇怪，若是不到万不得已，并不会出现人吃人的情况。
看来此事之后似乎有着非人的力量存在，但方才他在菜人市中也看过，附近怨气虽浓重，却并未形成实质性的有危害的鬼物。
他下意识地看向司玄瑜，他没看出来，说不定这位看出来了。可司玄瑜却有些魂不守舍。
温怀也在看司玄瑜，眸光微闪。
温怀自问并非好色之徒，但是也不拒女色。水至清则无鱼，朝堂处世临深履薄，总有时候需要和光同尘，为官多年，他万花丛中走过，莺莺燕燕看过，但也没见过如此精雕细琢，如芝兰玉树的出尘美人。
而看到司玄瑜耳后颈间漆黑狰狞的黥印时，温怀瞬间便明白这定是这位煊王殿下在西陵的斩获了。
都说煊王不近女色，现在看来怕不是那些女色入不了这位的法眼。
但不得不说，这位殿下的眼光的确不错。
魏临渊淡淡地看了眼司玄瑜，把她眼中的异样尽收眼底，却并未说什么，而是转而问温怀：“城中是何处开始出现吃人一事？”
温怀恭谨道：“城南，安民巷。”
众人在巷口分道扬镳，魏临渊谢绝了温怀入住官府的邀请，又将小柱子二人交给温怀后，随后便回到了客栈。
众人回到了各自的房间。
“过来。”
对方并未应答。
于是魏临渊又重复了一遍：“司玄瑜。”
司玄瑜仿佛这时才听到了一般，慌忙上前，“我在！殿下！”
魏临渊沉默地盯了她片刻，叹了口气，纡尊降贵俯下身来，将她脚踝上的金环取下，随后又起身，依法炮制取下了她手腕上的金环。
司玄瑜惊讶得合不拢嘴，想说点什么还未来得及开口，又听魏临渊道：“早些休息，明日去安民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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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民巷是上陵城的一处贫民聚居地，四处都是破烂木头搭建而成的棚屋，肮脏而又混乱，混合了各种秽物的污水，在昏暗的巷中四处横流，恶臭扑鼻，让人几乎下不了脚。住在其中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皆是清一色的面黄肌瘦，干瘪如枯枝。
但诡异的是，这一个个仿若干尸的人，眼神却亮得惊人，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难以言喻的巨大幸福。
看到这般诡异的景象，穆风只觉后背一阵恶寒。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驻足了不少的行人，围成一个攒动的圈，正在对什么指指点点。
众人上前一看，只见围观的人群中躺着一个瘦小的幼童，双颊凹陷，头发干枯如荒草，俨然气绝已久。
“哎，又冻死一个。”
“是啊，今年太冷了。”
“不是吧，我看不是冻死的，我看倒像是被饿死的。”
“怎么会，现在咱们安民巷怎么可能会饿死人啊！”
“是啊是啊，我们有肉菩萨，怎么还会有人饿死?”
肉菩萨，这两个南辕北辙的词光是连在一起，就有种说不出的邪异。
司玄瑜眉头一蹙，正要听听下文，却听一旁有人连忙阻拦道：“嘘嘘嘘，别说了，让外头的人知道了来跟咱们抢就不好了。”
“是啊，是啊。”
““这小孩我也是见过，以前就住巷北的卖炊饼的老李家的？？”
“是啊，爹娘都饿死了。”
“哎，街坊邻居的，帮忙葬了吧。”
“暂时不吧，还是让止观大师前来超度吧。已经有人去通知他了。”
“哎！来了来了，大师来了。”
说话间，人群自动分开成，给来人让出一条路来。
只见一个相貌清癯，身材消瘦，但气度出尘的男子手持佛杖而来，一身月白的僧衣，纤尘不染，和这肮脏污秽的小巷格格不入。
他蹲下身，伸出手指，点在孩童的额上，低眉敛目，目光中透出悲悯之色来。
和尚、道士也是术士的一种，当她以前遇到过的不少自称术家高人的和尚道士，都只是江湖骗子而已。司玄瑜一眼便看出，这个和尚是有真功夫在身上的，而且.....修为相当不错。
那和尚做法完毕，朝着众人施了一礼，又转身离去。
围观的众人也四下散去。
东方错问道：“玄瑜姑娘可有听过，何为肉菩萨？”
司玄瑜摇摇头，云塔中术家经典典藏丰富，她也读过不少，但也从未听过何为肉菩萨，而且，这个词，连在一起，着实让人不适。
众人试探着询问路人，但路人见他们的穿着打扮，一看便是外来人，脸上瞬间现出戒备之色来，又听他们问起肉菩萨，便慌里慌张地跑开了。
司玄瑜有些头疼，明知道这肉菩萨不对劲，但却不知从何处入手调查。
这时，魏临渊突然开口道：“问问哪里有附近的佛寺。”
司玄瑜思忖片刻，眼前一亮。
菩萨，菩萨，这可不是和佛寺有关嘛？！果然啊，他可真是聪明！换了自己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联想到这里来。
司玄瑜两眼冒星星，看向魏临渊的眼中尽是崇拜。魏临渊似乎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别开脸，又道：“特别是那些香火好的寺庙。”
西陵尊崇神巫之道，不似中原那般重佛，因而上陵城的寺庙本就不多，而在安民巷附近的只有一家，而且香火不错。
众人沿路打听，走到了一个名为“无相寺”的佛寺门前。
还未走到寺中，便闻到了一股沉郁的檀香味，让人心定神和。通往佛寺大门上的青石板路，干净而整洁，信徒列成长队，个个目光虔诚。
众人排了一阵，才得以入寺。
佛寺并不大，但香火鼎盛，白烟缭绕朱墙，显得庄严而肃穆。风过时，菩提树簌簌而动，烛火明灭间，晃得大殿中本来慈眉善目的佛像，有些隐隐的扭曲。
本是佛门清净之地，司玄瑜心中却觉得有些不舒服。
她抬眸看向魏临渊，却见他正仰头，沉默地凝视着殿中高大如山的佛像，灯火晃动，亦映得那张沉静淡漠的俊颜光影不定。
似乎是察觉到她在看他，魏临渊看了过来，脸上又变成了她熟悉的远山淡水般的沉静，他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司玄瑜摇摇头，“这里很干净。”
不仅是这里很干净，就连整个上陵城，都有些干净得不正常。素来大灾、大战之后，死的人多了，便易形成鬼煞，而上陵城已经出现了食人的惨案，却连“恶”字级以上的鬼煞都未曾见过，不可谓不怪。
司玄瑜想了想，把自己的疑虑告诉了魏临渊。闻言，魏临渊目光投向门外，轻哂道，“若是已经有人处理过了呢?”
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去，一棵巨大的银杏树下，落叶纷飞，把地面铺成金黄一片，一个身着月白色禅衣的清瘦僧人正拿着扫把扫地，低眉敛目间，神情慈悲而平静。
司玄瑜觉得有些脸熟，略一思索，这人不就是方才他们见过的那个“止观”吗？
穆风压低了声音道：“殿下，可是那秃驴有问题？我去给你抓过来！”
穆风的声音压得极低，司玄瑜站在两步开外都有些听不清，而那和尚却仿佛像听到了一般，瞬间转过身来，把目光投向殿中的众人。
魏临渊面不改色，颔首一礼。
对方则双手合十，俯身回了一个更大的礼，随即转身离去了。
这时，东方错道：“殿下，微臣方才卜了一卦，这寺中并无异样。”
闻言，司玄瑜看了东方错一眼，心中暗道：原来他和巫谢那老头子一样修的是卜道。
无相寺中平静、祥和，和兵荒马乱的寺外像是两个世界，但寺中越是风平浪静，就越是让司玄瑜觉得诡异。
虽然昨日魏临渊将她手上的金环术伽取下了，但她早就在那场大战中灵脉尽断，便是取下，也用不了什么术法。因而司玄瑜现在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只是觉得眼前祥和宁静的气氛就像是浮在空气中的幻象般，有些飘飘然的不真实。
这时，突然又听魏临渊开口道：“别怕，我在。”
声线沉稳而平静，不惊不乱。
司玄瑜并不害怕，闻言，一股隐秘的甜蜜从心中泛起，他......他这是在安慰她？！！司玄瑜微微低下了头，脸也微微红了，双手的食指不停地绕圈圈，“啊！我肯定是不怕的啦，我以前处理过比这个诡异更多的东西.....殿下，你别担心......”
“矫揉造作的乡下村姑。”穆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蛮牛装闺秀，令人作呕！”
“你!”闻言，司玄瑜只觉得整个人都快背过气了，这韩穆风，这么多年过去，还是那么讨厌！！
穆风却看也没看她，看了看天，又道：“天色不早了，殿下我们先回客栈吧。”
“不用，”魏临渊转头看向那些眉目慈悲的神佛，又道，“今夜我们就宿在无相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