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玄瑜凝视着止观的眼睛，“我是想问，那你呢?”
止观一怔。
穆风现在看着这邪僧就来气，连平日里最是让他讨厌的司玄瑜都顺眼了不少，“你和那个心术不正的秃驴说那么多做什么？”
司玄瑜没有搭理穆风，又问止观：“那你的代价又是什么呢？”
术士虽能通鬼神，卜阴阳，其中强者甚至有呼风唤雨之力，但人间事只能以人道之法来解，若强行以术士之力介入，不仅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对自身造成反噬，又甚至......带来其他更严重的恶果。
简而言之，就是会把自己搭进去，还越帮越忙。
止观默然片刻，道：“贫僧力微，不及姑娘，虽不能拯救苍生，但亦不能看着眼前人去死。”
司玄瑜盯着止观的眼睛，“你献祭了你的心脏？”
天道规则讲求对等。比如，术士虽有异能，但大多命格微贱，身负鳏寡孤独废疾六谶，这就是对等规则的一个体现。那些灾民许多人本应死去，却被止观使用术法之力生生救了回来，那他定是付出了极重的代价才是。
而且，这个所谓的肉菩萨的气息，她总觉得有些熟悉，似乎和云塔之下的那些东西......有些相似。
止观没有否认，垂眸，对司玄瑜合掌一礼，道：“阿弥陀佛。”
似乎是为了印证司玄瑜所言一般，止观的心口处开始渗出隐隐的血色。
见状，众人一时沉默。
魏临渊又问：“我们入城后，所见的一切，皆是出自你的安排？”
止观点头。
司玄瑜恍然大悟，原来，小柱子兄妹也是止观的人，是止观引导着众人见识了上陵城中发生的一切。难怪，小柱子年纪不大，却对上陵城中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而且，他们这一路，进展得也太过顺利了。
魏临渊轻叹一声，对止观欠身一礼，道：“本王知道了。”
止观回了一个更大的礼，又笑道：“那诸位随贫僧来吧。”
井外，天已蒙蒙亮，众人跟随止观来到了无相寺外的一处侧门。此时天色尚早，但门口已经汇集了不少的灾民，各个面黄肌瘦，却眼神发亮，直勾勾地盯着寺门口架着的一口大锅。
几个小沙弥已将锅中的热水烧沸，止观上前，对众人行了一礼，又将手中的菩萨肉放入锅中，很快，浓郁的肉香就从锅中溢了出来。
若非在井下见识过那所谓的肉菩萨是何物，还真要被着香味蒙蔽。
灾民在小沙弥的招呼下，排好队，拿着碗，上前来领肉汤。很快，锅中的肉汤便见了底。灾民们喝完汤，心满意足地离去。
穆风忍不住问：“你会怎样？”
“贫僧命不久矣。”止观笑道：“不过贫僧死了，那肉菩萨自会消亡，诸位不必担忧。”
穆风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垂眸，问道：“值吗？
“值。”
穆风又道：“若是他们以后知道了你给他们吃的什么，怕是气得会拆了你这庙子，把你传成惑乱人心的妖僧，你死了还要骂你！”
止观仍是微笑：“那也得要有以后。”
穆风一时无话。
止观又看向司玄瑜，眸光微闪，意味深长道：“那姑娘呢？姑娘可觉得值？”
司玄瑜一怔，心中涌起一丝微微的不适来，她并未见过这个名叫止观的和尚，但却总觉得自己似乎被对方看穿了般。
见司玄瑜并未答话，止观却也不恼，笑道：“若无要事，那贫僧就先行告退了。”止观朝众人行了一礼，正欲退下之时，司玄瑜突然上前一步，“慢着。”
“姑娘还有何要事？”
“那个肉菩萨，是从何处来？”
止观没有隐瞒，道：“是一位高人所赐。”
闻言，司玄瑜脸上微变，“那.....那个高人长什么样？”
止观的脸上竟现出有些迷茫的神色来，“说来也怪，那高人气度高华出尘，乃是世间少见的人物，但贫僧现在竟完全想不起他容貌如何，只是记得他身着一身青衣。”
止观话音刚落，司玄瑜脸色瞬间一片惨白。
—————————————————
众人和止观告别后，便又朝着客栈的方向而去。一路上，司玄瑜都有些失魂落魄，魏临渊把她的异样尽收眼底，却什么也没说。
走到主街的时候，众人又遇上了温怀。
温怀深深地看了司玄瑜一眼，指着不远处一座酒楼，对魏临渊道：“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一般魏临渊在商谈要事的时候，司玄瑜都很有眼力劲儿地能有多远躲多远。毕竟万一泄露了什么消息，穆风第一个便会怀疑到自己身上。
这次也不例外，见状，司玄瑜便悄悄对着魏临渊道：“殿下，我就不上去了，在楼下等你们就好。”
魏临渊点头应允，又命了几个黑甲卫在楼下守着司玄瑜，和温怀等人一道上了二楼。
有小二上来给司玄瑜上了几份点心，司玄瑜有些心不在焉，捡了几块点心吃了，便没了胃口。忽然看到街角的墙根处有两个有些熟悉的身影。于是便眼前一亮，揣了几块点心，朝二人走去。
那黑甲卫见周围并无异象，且司玄瑜并未走出视线范围，便未出声阻拦。
那二人正是那天见过的小柱子和小月。兄妹俩紧紧地靠在一起，坐在石阶上，肩并肩靠在一起，似乎睡着了。
司玄瑜走上前，蹲下身来，轻轻地推了推二人，”小柱子！小月，我们又见面了。”
谁知这一推，便像是推动了一堆累积在一起的枯骨般，二人轰然倒下，躺在地上不动了。二人的唇角皆有干枯的血迹，看样子，已经气绝多时。
司玄瑜瞳孔猛地收缩，手中的点心瞬间散落在地。她的身后也很快聚集了零零散散的行人，围成一个攒动的圈，对着两个小孩指指点点道。
“又死人了？”
“饿死的还是冻死的？”
“我看不都不像，倒像是被打死的。”
“这俩小孩我有印象，经常在这条街小偷小摸的。怕不是偷到不该偷的人身上，被打死了。”
“你是说监察使府上的人？”有人压低了声音问道。
“是，那可得罪不起。”马上有人左顾右盼后，悄悄答道，“那监察使夫人最爱这铺子的胭脂首饰，怕不是这小孩冲撞了那夫人，才被打死了。”
“哎，这都什么世道，你看那些北晟人，一天到晚在城里趾高气扬的！”
“哎哎哎，老兄你这话可说不得。万一被听到了，我们都没好果子吃。”有人压低了连连劝道。
“我怕他作甚，杀人不过头点地。如果不是那个什么劳什子的公主降了，云中城没了，老子高低要从军去！”
“那你怎么不早去？”人群中发出低低的哄笑来，那体格健壮的大汉瞬间气焰全无，微红了脸转移话题道：“我就没见过那个十七公主这么不要脸的婊子，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就把我们整个西陵都卖了。”
“她.....她不是这样的！”司玄瑜有些听不下去了，出言辩解道，“她真的不是那种人，她真的不是为了荣华富贵。”
“不是那种人，你说说是哪种人？”
“不忠不孝不仁不信之徒罢了。”人群中，一书生模样的人摇头晃脑地道，“叛国，此乃不忠；背君父，此乃不孝；置同族百姓于不顾，此乃不仁；为求荣华富贵转身便背叛山盟海誓，此乃不信。”
话音刚落，便引起了一阵欢呼叫好。
司玄瑜勉力解释道：“西陵气数已尽，北晟人不来，也会有南楚人来；南楚人不来，流民也会动乱，四处劫掠.....煊王至少还军纪严明，而且，还开仓放粮，降俘不杀...”
此话一出，立即引起众怒。
“你是什么人？！尽向着那恶毒的女人和那北晟蛮子说话？！”
“向北晟蛮子自荐枕席，摇尾乞怜的，能是什么好人！”
“不要脸的娼妇罢了！”
“不是啊！她真的不是那样的人......我也是云中城的人......当时云中城快乱了，再死守下去，会死更多人的，何况.....煊王殿下仁名在外，不会伤害百姓的......
司玄瑜话未说完，便被自以为看穿一切的人打断：“难怪替北晟蛮子说话呢，人家本来便就是北晟蛮子的狗，当狗的哪有不替自己主子说话的！”
这时众人才看见这个一直唱反调的女人颈上有黥印，又见她虽面色苍白，但容颜清丽，衣着不俗，心中便明白了，这个女人想必是北晟某位贵人的玩物。
若是平时，众人还会有所忌惮，毕竟，哪怕是打狗，也要看主人。但是此刻在两个死去的幼童面前，人群的情绪已经被点燃。
“就是因为这种没骨气的贱人多了，我们西陵人才处处低人一等，看人脸色。”
“哪来的贱人，出来在这里丢人现眼。”
这时，一个一直沉默的年轻妇人忍不住开口道：“自甘下贱的东西，我要是你，不如早点死了干净。”
话音刚落，一个不明物事狠狠地朝司玄瑜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