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岚刚从档案室里走出两步路,迎面就撞见了风尘仆仆面上积灰的两人。
“这。”她怀揣着文书,上下打量着他们,“打架去了?”
乔锦灰头土脸地抹了抹鼻子,倒是杜渐答了一声。
杜渐左顾右盼,抬手擦过脸上的疤“长老呢?”
乔锦拍着身上的灰,嚷嚷着说自己要去洗洗,忙不迭地就跑了。
“他在卧房,”唐岚想到了什么,“书房有人要用,就换了。”
“上面的人问我什么时候结案,怎么说?”
“你和他们说,”杜渐随意道,“是想放长线钓大鱼,还是想当小鱼被大鱼吃。陆贯回去几日了,该有点动静了。康尧我随便他们怎么处置,把结案公文给贴出来就行了。”
围城案主凶已被捕,剩余五大府的帮凶也会逐渐水落石出。追究康尧前案是稽查府的管辖范围,他们不能插手。加之寒水宗如今愈发逼近玄陵宗,七年前来的细作直逼河稍镇,就在玄陵宗门口。更遑论如今?
那黑羽军和程渊等人都不清不白,头目尚且不知,更遑论目的?眼下正是追查的大好时期,进退攻防就在一念之间。
“五大府怎么说?”杜渐问道。
“差一府我还未理清楚,待我理好便来。”她抬了抬下巴,示意自己的档案说。
“好,那长老这是在干嘛?”他觉得奇怪,文书给唐岚了,南宫微又不是对事撒手不管的人,这是怎么?
“呃……”唐岚有点不知该说什么,想到自己莫名其妙就被轰出门就觉得奇怪,“他给我文书就关门了,不知道。”她摇摇头。
杜渐稍稍一颔首,“嗯,我看看去。”他脚底生风,一溜烟就跑个没影,唐岚在后头只能看见个黑乎乎的影子和扬起的灰。
※
南宫微伸手抓着虚空试力,五指微微的颤抖隐晦地告诉他——你现在废了。
一到这种时候他就使不上力,连灵力也难用,这就是他为何厌恶这时的自己的原因。
他看见窗外黑影绰绰树枝摇曳,有股罡风裹挟着血腥味从远处袭来。
南宫微倏地站起转身,扼住了一个人的喉咙。
“谁?”
手下的咙结动了动,伴着声音而微微震起。
“我,冒犯了,不过这房其中一位住客似乎是我,算不得冒犯吧。”他笑了笑,垂眸望着抬头才能看见他脸的南宫微。
杜渐看南宫微脸白唇青,面上覆着层层薄汗,马上就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由着他扼住自己。
“要不先放开我?大夫还在外面。”他有先见之明,来前找到了淮海司罚府的大夫,寻思着自己的判断多少没错。
“……”南宫微一脸抗拒的模样,很快松了手,他没力,也不想抬头看人。
他看见杜渐脸上有一道血痕。
南宫微抬起头想认真看看,却被杜渐推开了。
“?”
“知道你想看什么,剑碎了划到的。”杜渐让他坐回去。
“什么?”南宫微不可置信,扶着椅子边疑惑道,“碎了?”
这剑虽说不是什么上乘宝剑,但好歹是司辅部一手辛辛苦苦铸造的,不该就这么轻易碎了才对。
“是上次那个人,他一捏就碎了。”杜渐点破了南宫微的疑惑,转而又想起什么,“听闻宝剑苍南继给了你,如今是在何处?”
他亲口承诺的,他就不信南宫微敢把他的剑给归宗或是送人了。若是如此……他今天就表演一个生吞南宫微。
果不其然,南宫微答道:“我封剑了,怎么?”他抬眸望着杜渐,淡如琥珀的眼里看不出感情。
嗯,不错。杜渐想着,果然安分守己。
结果他听见下一句:“你想要我就给你了。”
“?”
杜渐蹙眉,心道他前言收回。
他现在想打人,但不能对病秧子动手。
“这么随便?前宗主在天之灵,小心他劈了你。”他痛心疾首,威逼道,虽然真的想拿。
南宫微手规整地放在膝上,就这么看着他:“他不会。”
“吃错药了?”杜渐说着,作势要往他额头上探去。等到真的探了一探,他一脸疑惑地看着南宫微,“你发烧了?”
他摩挲着手指,手心还余留着滚烫的余温。
“我?”南宫微稍稍向前倾,像是不知道的样子。
“哎。”外头传来一个偏老者的声音,听起来很亲切,“二位仙君,别聊嘞,我咋个办?”他敲着门。
杜渐转头侧过身开门,应了一声:“来了。”
“好。”郎大夫这才缓缓开着门,往里面瞧了几眼才侧身进去。
他身着赭色宽袍,双手揣在袖子里交叠,“仙君莫吵架啊,对身子不好,也不要动手嘞。”郎大夫望上去约莫不惑之年,生着副和事佬的模样。
南宫微瞥了杜渐一眼,杜渐耸耸肩,微微弯起的眼里带着笑意。
郎大夫挎着个麻布药包,快速地扫视了他们一眼,“二位谁看病啊?”
“他。”他们异口同声地说着,杜渐还小幅度地指了指南宫微。
郎大夫闻言,眯起眼瞧了瞧,“算了,我都看好了。”
他说着蹲下来拿出支棉条,往上倒了点黑褐色的药水,“看你脸上那疤好久了,你坐一边去,让我上药。”他捏着那个棉条,站起来抬头看着杜渐。
杜渐很乖巧地坐到了床沿边,边上药边说:“那他呢,这小子发烧还憋着。”
南宫微本来是趴了一会,闻言转了个方向看他,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半哑了。
“哎呀你容易治,等会让我看看有没有内伤。”
“别别别,不劳烦了,我好着。”他连忙拒绝,生怕郎大夫看出个三长两短来。
“嘿,”他涂完药,捉着杜渐的手摆出一副要问诊的样子,“你急啥,看看就知道了。”
杜渐心道:看就完了,虽然不差这点。
南宫微还在和他装,但他能不知他这人什么性子?不会主动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让外人看到,大夫也不例外。他能让现在这个身份的他看到这么多,估摸着已经猜到个八九不离十了。
知道又怎样?他颇为恶趣味地想着,南宫微一天不捅破窗户纸,他就每一天都这样扮下去,脸都没了不缺这点了。
“哎呦,”郎大夫摸着脉,颇为疑惑地看着杜渐,“咋个回事,你灵核有损,灵力亏损还这么严重,怎的好像拼起来的……”
拼起来?
灵力亏损严重这杜渐是知道的,但是灵核有损,像拼起来又是……?
他想起来自己心口前因穿心留下的痂,丑陋而扭曲,一辈子消不去的印记无时不刻提醒着自己现在的模样。
身陨灵核仍存,却早已四分五裂,说是废了也不足为过。但杜渐醒来,却发现自己灵核完好,这肯定有谁用手段给他修好了。
他不知是谁将他复生,这种手段费神费力,目的又何在?
南宫微趴得昏昏欲睡,闻言抬起了头,同样迷惑地看着杜渐。
“我医术有限,看不出个所以然来。”郎大夫摇了摇头,往南宫微那边走过去,“仙君还是找个医术高超的大夫看看罢。”
杜渐垂眸,说不上什么心情,看着那赭色身影走到南宫微身边,说了些什么,让他很不情愿地伸出了手。
“仙君这是病了多久?白成这样嘞。”南宫微是在泡药罐里长大的孩子,一身玄衣衬得他愈发病白。
“十七年。”杜渐不知何时出现在郎大夫后面,在他身前投下一片阴影,“儒文说的。”他信口拈来,随便逮着个人就说。
南宫微掀起眼看他,一副焉了的样子。
“这么久?”他觉得今天这两人都不简单,常人不会这样,“这余毒未免也太猛烈了些许,刚有点好转之意,怎的又衰败下去了?”
郎大夫一摸南宫微的头,寻思着这咋恁烫嘞。
杜渐悉心照料了他十二年有余,好转自然是有的。可大战之后,他在不乐观的情况下动用灵力过度,躺了小半年也是真的。
“老夫真是智尽能索咯。”郎大夫摇头叹气,挺无奈的,毕竟他也只是个府上的大夫,比不上樊梵那般有妙手回春的能力,“仙君好生养着吧,别犯忌便是了,我开点安神退烧的方子罢。”
言下之意就是他无能为力了,你好好活着。
他蹲下挎起药包,“稍后我让人送过来。”缓缓关上门就走了,留下不知所措的两人。
“解释一下?”
“反客为主?”南宫微趴了回去,把头埋在自己袖子里,“我还没问你。”他这样说起话来闷闷的,有点含糊不清。
“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杜渐挪了张木椅,翘起长腿往后躺。
他以为南宫微要问身世了,都打好腹稿准备编一出完美无瑕的戏了,结果他听见——
“灵核有损,四分五裂,什么意思?”南宫微抬起头来,杜渐看他眼尾微红,不知是烧的还是难受。
杜渐愣了愣。
※
乔锦没洗澡,他跑去档案室打算再找陆贯的文档来看看。
他走到半路,瞧见个熟悉的身影,便停步回首去看。结果看见那个身影倏地跑过来,看上去要给他两拳的样子。
“我天你谁啊啊啊啊啊?!”他吓得拔腿就跑,人都没看清。
奈何他跑得还是不够及时,一下就被逮住了。
“我,”那人黑着张脸,“我是鬼见愁吗?见了就跑?”
乔锦眨了眨眼,有点茫然。
“白坪?你来做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