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租界里宽敞的街道上，给寒冷的空气增添了几分温暖。此时，街道两边虽然还有挂着节日里的红灯笼和一些彩旗，但热闹的气氛已经随着节日的结束而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而沉思的氛围。路边的梧桐树枝条虽然还是光秃秃的，却已经有了萌芽初生的意味。

街道两旁，西式建筑与中式骑楼交错，展现出租界独特的风貌。阳光下，洋人和华人穿梭其间，一派繁忙景象。沿途的行人虽然不少，但大家都各自忙碌，没有春节时的那份闲适。偶尔，一辆马车驶过，搭载着穿着西装的绅士或身着旗袍的淑女，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这时，一男一女并肩而来，男人不到三十岁的年纪，面容俊朗，头戴黑色礼帽，外穿灰色毛呢大衣，脖颈处围一条白色棉围巾，下穿黑色西裤，脚下是一双亮黑色皮鞋。身旁女人年纪略轻些，头戴一顶小巧的斜戴帽，长发披洒肩头，身着深蓝色的短款毛呢大衣。下穿条深色长裤，裤脚微微收紧。脚踩一双长筒黑色皮靴，紧裹着她的小腿至膝。正是唐若白和韩雨暄。

二人并没有叫黄包车，而是选择步行去往升平宝局。

唐若白步子很快，韩雨暄跟着有些吃力，上前拍了他胳膊一下。唐若白方才停下脚步，转头看向韩雨暄。

韩雨暄嗔道：“你走那么快干什么？”

唐若白一愣，低头扫了一眼韩雨暄的高筒靴，瞬间醒悟，柔声道：“是我考虑不周，要不给你喊辆黄包车吧。”

韩雨暄喘了口气，摇了摇头，说道：“不用了，反正也没多远了。不过，我有个问题，始终没想明白。”

唐若白一笑，问道：“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要去宝局？”

韩雨暄点头，说道：“你说要去整个事件的起点，可要说起点，陶百祖犯案不是因为他和徐雅玲的情感纠葛吗？和宝局有什么关系？”

唐若白未置可否，继续同韩雨暄往前走去，但脚步明显放缓了许多。

唐若白解释道：“陶百祖之所以作案，主要是因为他欠了宝局的赌债，这是最直接的原因，所以，我才说宝局是这个案件的起点。而陶百祖和徐雅玲的情感纠葛是他为何选择对徐雅玲下手的原因，这是不能混为一谈的。”

韩雨暄沉思了片刻，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那你有什么思路吗？事情过去这么久了，还能找到什么线索呢？”

唐若白沉吟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孔玲珑？”

韩雨暄一愣，回想了一下，想起卷宗里曾经提起过此人，本是戏班旦角苏元臣的长随，大名本唤孔令龙。因为平素说话办事四面见线八面玲珑，故大家都称他为“孔玲珑”。正是此人同何玉玺说起曾在宝局见过陶百祖，警察厅才找到线索。

唐若白点了点头，说道：“是的，正是此人。他亲眼看到陶百祖被宝局的人逼债，还险些被剁去手指抵债。是一位好心的先生求了情，宝局的人才放过陶百祖，只是限他一个月内还债。所以……”

韩雨暄恍然接话道：“所以，你是想找那位好心的先生？”

唐若白微笑着点了点头。

韩雨暄突然眼前一亮，急切道：“你觉得他是不是那个神秘人啊？”

此时，二人走到路口，正要过街而行。突然，旁侧里一辆马车疾驰而来，速度之快令人措手不及。

恰逢韩雨暄侧目看向唐若白，全神贯注都在发问上，全然没有感知到危险。唐若白却抬头看见，来不及多想，抬手将韩雨暄揽在怀里，往后面退了一步，这才堪堪避开了马车。

差点撞了人，马车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唐若白扫见驾驶马车的是位外国小伙子，于是便用英文高声喊道：“你驾驶得太快了！差点撞到了人！”

听到唐若白的话语，小伙子稍微勒了一下缰绳，回头看了一眼，便继续驾驶而去，片刻光景，不见了马车的踪影。

唐若白轻叹一声，正思忖这洋人太过蛮横，连句道歉的话都不愿说。这时，韩雨暄一把将他推开。唐若白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直把人家姑娘揽在怀里，脸“腾”的一下便红了，摆弄着双手想要解释，可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急得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

韩雨暄起初着实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唐若白是救自己的时候，心里没来由的升出一丝异样，随即意识到自己还在唐若白怀里，这才推开他。

韩雨暄脸上也有些发烧，借着整理衣服化解尴尬，心里却想起之前唐若白和自己闹过的误会，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总被唐若白“吃豆腐”，偏偏每次他还都有理由，实在是古怪。想到此处，她偷眼看见唐若白一副窘迫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那个被“吃豆腐”的人呢，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

韩雨暄本也不是扭捏之人，索性摆了摆手，说道：“刚才真是多谢你了。”

唐若白见她并无责怪之意，这才松了口气，渐渐平复了下来。韩雨暄也未多想，继续问起方才的问题。

唐若白略一沉吟，摇了摇头，说道：“这个问题，暂时还不能下结论。不过，我确实很好奇，宝局的人为什么会听从他的劝解呢？”

韩雨暄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说道：“你分析的不错，既然如此，那咱们赶紧去问个明白，走吧！”

韩雨暄抖擞精神往前而行，步伐可是快了不少。唐若白见状赶忙跟上，二人快步穿过街道。

不多时，二人便来到了“三不管”的地界。

上午烧过的煤烟还未散尽，仿佛将空气染上了一层灰色。地上铺着简陋的石板，因长年失修而碎成了一块一块的，若是赶上下雨，指定是积水满地，无从下脚。

此时，街面上倒是十分热闹。来往行人也多了起来，叫卖声也是此起彼伏，这忙碌的烟火气，引得韩雨暄频频左顾右看，仿佛到了大观园。

唐若白则仿是置若罔闻，只是闷着头往前走。韩雨暄瞥见他的样子，以为他是走南闯北见惯了这种热闹，便暗暗吐了吐舌头，不再东张西望，随着唐若白直奔升平宝局而去。

转过一条街道，就在街角的繁华位置便是宝局所在。一座中式二层小楼，大门两侧外墙上的漆色已经斑驳，挂满了招牌和广告贴画。门口正上方挂着一面匾额，写着“升平宝局”四个大字。往门上看，挂着厚厚的棉门帘子，时不时有人进进出出。

韩雨暄正要进去，却被唐若白拦住。韩雨暄看向他有些疑惑。

唐若白迟疑道：“你以前来过这种地方吗？”

韩雨暄一愣，摇了摇头。

唐若白道：“我看你还是在外面等我吧。”

“为什么？”韩雨暄不解。

唐若白道：“里面鱼龙混杂的，我担心你不习惯。”

韩雨暄眨了眨眼睛，狡黠一笑，猜出唐若白是担心自己的安全，却故意道：“你忘了我是记者？哪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

唐若白微微蹙眉。

韩雨暄却摆了摆手，直言道：“你别哄我了，褚五爷带着夏探长来这里办案的事，夏探长都告诉我了，真有事，二指宽的纸条不就万事大吉了？”

唐若白哑然失笑，也觉得自己确实有些多虑了，于是主动挑起门帘，推门而入。

刚一进屋，一股融合着烟尘与烟草的浓烈气息扑面而来，这是来自烧煤取暖的灰烬与赌客们吐出的廉价烟卷混合而成的迷雾。唐若白不禁眯起眼睛，韩雨暄则是连连咳嗽，细长的眉头不自觉地紧皱起来。

屋内是人声鼎沸，唐若白却充耳不闻，只是静静地扫视全场，只见宽敞的屋内摆放着十几张宝案子，上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赌具，每张桌案都挤满了赌客，随着赌局的进展或是高声叫嚷面露喜色，或是脸色惨淡冷汗直流。

韩雨暄勉强适应了下来，但对烟雾中的喧哗和赌客们的嘴脸，都十分反感。唐若白却仿佛来了兴致，凑到人群里，往宝案上探看。韩雨暄无奈只得挤到他的身边。好在赌徒们的注意力都在赌局上，一时倒也没留意他们二人。

可打从他们进了宝局，看场子的伙计们可是瞧得真真的，心里纳闷这般人物怎么会来这种地方呢？也难怪伙计们这般想，当时民国时期大小赌场可是不少，但像唐若白和韩雨暄这身打扮的主儿，大多是出没于租界的洋赌场，哪里会来“升平宝局”？

伙计们一时不知道该不该上前招呼，便依照早定下的规矩，轻轻咳嗽了两声，正是给坐在角落长椅上的账房先生送的暗号。账房先生听见了，抬头看了看伙计，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到了唐若白和韩雨暄。只上下扫了几眼，他心头便是一沉。

比起伙计们，账房先生的眼力可就更毒了，只看二人身上穿戴的衣帽服饰，便断定价值不菲，看身上气度定非等闲之辈，指不定是哪家的少爷千金，若是有不开眼的赌徒上前调笑，只怕惹出不必要的事端。

想到此处，账房先生便起身想迎上前去，一抬眼却看见人群里有个赌徒也注意到了二人，正有意无意地往他们身边凑过去，两根修长的手指往唐若白的衣兜里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