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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愿望(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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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德的到来为室内增添外界的温度,却并没有让龙雨感受到温暖,反而因为空气流速加快更冷了。

龙雨没有回答,无声地凝望他,泰德从挂橱上取下一块白纱布,左手手搭在龙雨肩上,右手沿着伤口擦去满溢而在背部勾出竖线的血迹。一块白净的纱布慢慢沾满了胶状的血,粘成一团。

他说:“年轻人,你享受了愿望之神给予的恩赐,享受了免费提供的美食,享受了教会的关照,但你却做出这样令人不齿的事,你难道没有羞耻心吗?”

龙雨看不见背后,却能感觉到一根手指抵住纱布,重重地按进伤口,刚刚凝固的血水重新涌出,他肌肉紧绷,以缓解这种疼痛。

泰德还想试探,负责照顾他起居的女信徒却在这时闯进来,面色木然,并朝另一位女信徒点头问好,再说明来意:

“主教大人,我们的食物被拦截了,用来运输粮食的马也损失了两匹。”

愿望教会在地处雪原,养着几百号人,食物供应至关重要。对于泰德来说,问出龙雨身上神种的秘密都是小事。他交代检查者好好审讯,如果问不出来就关进地下室,而后才匆忙离开忏悔室。

检查者点头称是,但对于审讯,她依旧只是采用刑法,并没有多少“审”的意味。后来她打累了,龙雨失血太多,脑海总是陷入混乱,甚至差点睡过去,听到她叫人进来,嘱咐信徒好好上药时,意识彻底拥抱了黑暗。

不久后,忏悔室的大门“呯”地一声关上,他被抗进了大仓库下的地下室。

说是地下室,其实就是在地下挖出来的监狱,关着很多骨瘦嶙峋、衣衫破烂、肢体不全的人,因为缺乏光照和营养,那些人的脸就像在一块惨白的画布上不均匀地刷着蜡黄的漆,无法辨认男女。

大部分人都被关在一起,只有少数人在另一个监狱。

龙雨被扔进来时这群人正在睡觉,这里没有床,他们就找个有干草的地方躺下,或者躺在人堆里,靠干瘪却温热的肉|体取暖。

解手的地方在某个角落,在那里,监狱的木栏杆上涂满粪水,整个地下室都因此弥漫着恶心的味道。

龙雨被放进人较少的监狱里,里面的人从睡梦中醒来,看了他一眼,继续睡觉。对于这群和冬眠没有什么区别的人来说,睡觉就是最好的保存体力的方式。

“别让他死了,阿六。”送人过来的信徒捏着鼻子,对看管监狱的信徒说了一句,匆匆离开了这里。阿六守在门口,地下室的大门已锁,他懒得检查里面的隔间有没有锁好,反正这群人没法出来。

信徒走后,阿六自言自语地抱怨了一句:“愿望之神在上,要是能让我闻不到这臭味该多好,自从轮班来看管你们,我都瘦成什么样了!”

……

龙雨在梦中见到一只巨大的茧,他在茧内。丝线紧紧裹住他的身体,他的身体在一点点融化,金色的光飘绕在他脸颊……直到被送饭时的躁动和从他身上踩过的赤脚弄醒。

阿六负责把饭送进来。他搂着一个大盆,盆里是所有倒在一起的汤水,或者可以叫潲水,一看就是餐厅的残羹冷炙,但这群人迫不及待地用手捧起一把,狼吞虎咽。

……老实说,龙雨有些想吐,但见到这里的环境,他感觉吐出来会更不妙。他翻身背对饭盆,尽量不去回想刚才看到的画面,默念着《海德尔游记》中的诗歌:“明亮整洁的房间,/听见你的牙齿,创作滴答声中/我们分享同一杯冰雪,/即使在深夜,尽情呼吸月亮;/我愿你知道此时此刻/我是多么渴望/……”

“你不来吃点吗?”阿六对着龙雨大喊,并非他多么好心,而是有人需要龙雨别死了。

龙雨摇摇头,慢慢地、轻轻地按照曾在塔比镇听过的乐曲唱出第一句,然后开始艰难的第二句、第三句……阿六想着一顿不吃他也饿不死,饿死前自然什么都愿意吃,也没有逼他。

至于为什么要留下龙雨,他半点不知。

之后阿六又来过一次,在晚饭的时候。龙雨估摸着时间是下午六点左右。这次龙雨回望了他,用视线丈量阿六的身高和隐藏在黑袍下的体格。

阿六的身高和丁小菜差不多,在雪原里偏矮,属于比较好制服的类型。

但龙雨依旧在等,等阿六放下戒心。

他不可能一直被关在这里,但逃出去只有一次机会,他得谨慎一些,最好能从阿六嘴里套出话,打听外面的情况。

其实最好的办法是假扮成阿六,但两人身高相差太多,很容易被发现。

那之后,地下室里慢慢安静下来。这群人挤在一起,小声咕哝着,像带着胎毛湿漉漉的小老鼠。

龙雨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他没法躺着,躺着后背会疼。一直到钟声敲响,他都没怎么睡着,却又格外疲惫。

一片雪花穿过地下室的大门,飞到他眼角,他无知无觉,慢慢靠在牢笼上,耳边却传来铁链滚动的声音,锁头毫不客气地敲在铁门上。

外面走进来两个人,打开人数更多的房间,抓起一条胳膊拖着人往外走,对其他人视而不见。被拖走的人头朝下,面色惊恐,嘴里发出含糊而意味不明的哀嚎,这时旁边的人就成了鹌鹑崽子,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因为太瘦,一眼看去,龙雨甚至分不清哪条腿连接哪块躯干。

他侧过头,视线定在自己这间牢房内离他最近的一个光头上,对方已是惊弓之鸟,对一切注视都很敏感,用灰蓝色的小眼睛紧张地回望。

好像龙雨会吃人一样。

龙雨尝试和他搭话:“你好,我叫龙雨,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你好,我是艾冬,五个月前,不、也有可能是四个月前进来的,我记不清了……”艾冬声音越来越小,要仔细听才能听清,“我们再也没出去过……那些出去的人,就不会再回来了。”

为了听清楚,龙雨稍微挪了挪位置,靠近艾冬,“出去的人,是做什么去了?”

“献祭。”艾冬打了个寒噤,在龙雨看来就是这具骷髅架子忽然抖了一下。

艾冬蹲在地上,慢慢往前走了两步,伸出双手,张开五指,凑近龙雨的眼睛,“你看看我的手,那些人为了献祭,第一次砍掉我两根手指,第二次砍掉我三根手指,然后是另一只手。所谓的愿望,都是靠献祭来实现的!”

“什么狗屁的愿望教堂,说什么帮你实现愿望,全是骗人的把戏!受益的根本只有那些从建立教会开始就在的信徒,而所谓的纳新,全都是骗局,是养肥待宰的祭品名单!”

这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但龙雨还有个疑惑:“但如果是要献祭,把人骗过来就行,为何还要养着我们?”

艾冬冷笑一声:“因为虔诚的祭品才能发挥出最大效用。”

-

“先切了粮食,饿他们几天,我们再进攻。”哈伦简要概括了一下他的战略。俞温压根没注意听,一只手指不停绕着红棕色头发,随口附和,“你想怎样就怎样。”

开完会,她第一个迈步离开,朝治愈之神信徒的帐篷走去,绿发的治愈眷徒正在火堆旁犯瞌睡,脑袋一点一点的,好几次差点磕在桌上。

绿发是治愈眷徒的标志,接受治愈神种后发色都会向绿色转化,或深或浅,配合其一骑绝尘的声望,民间常有“绿发如亲友”的赞美。

俞温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开了个玩笑,“海诺,醒醒,教授要来了。”

海诺迷迷糊糊起身:“起立……啊,不对,我都毕业这么久了……呃,俞温姐?您怎么又来了?我昨天才给您治疗过,您不会又去冒险了吧。”

“猜错了。”俞温伸手,海诺还以为是把手递给她,结果俞温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跟我来吧,我那里有个伤者。”

“走慢一点嘛……”海诺嘀咕着,语气很像撒娇,配合她娇小的外形,总是容易让人产生保护欲。

俞温掀开门帘,海诺被外头的雪糊了一脸,伸手一摸,短短的卷发和蕾丝花边的黑色贝雷帽都变得湿漉漉的,等到了俞温的帐篷,赫莓还在睡觉,俞温往火堆里添了两块碳,海诺脱下贝雷帽放在膝盖上,慢慢烘干。

烤暖双手,海诺一边搓手一边左顾右盼:“伤员在哪里?”

俞温指着角落里鼓起的一团:“他伤得不是很严重,在地毯里睡着了。”

“……听起来确实不严重。”

海诺走到那团毛毯边,轻轻揭开一角,里面躺着一个□□着上半身的矮个子男性,有着毫无特色的深褐色头发,在睡梦中蜷曲着身体,一条胳膊上满是紫黑色的淤伤,脸上有摔倒在冰雪中的印记,鼻梁骨折,虽然有些吓人,但对海诺来说并不严重。

海诺在心里吐槽了一下俞温的雷厉风行,害得她以为是什么濒临死亡或者十分痛苦的重症。她先向治愈之神祷告,取下胸口的项链,贴近男人的手臂,以此作为施展治愈手段的媒介。

金属做的碧绿枝叶缠在黑色的项圈上,在空气中微微震荡,仿佛无形的波纹扩散。男人手臂上的淤青慢慢淡化,回归正常肤色。至于骨折,她用丝巾盖在男人脸上,用力一掰,男人吃痛转醒,看到神情悲悯、绿发披肩的陌生女性,甚至忘了痛呼。

随后他才想起,自己是被一个又美又强的陌生女人救了,原本他是要被愿望教会的信徒抓回去的。

此时俞温已经坐在便携书桌前,挥舞着手中的钢笔,写下一封书信,叫醒赫莓,让她送回普多图镇,同时笑眯眯地对男人说:“你醒了?该把你知道的读告诉我了。赫莓,吃的放哪儿了?给他拿点过来,别把人饿着。”

“呃……”男人受宠若惊地从地上爬起来,面对帐篷内的三个女人,紧张到搓脖子,立刻把自己知道的所有消息全部倒了出来,“我叫丁小菜,来自塔比镇,是最近一批来愿望教会的人,昨天我的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1.内容提要诗句出自《你怎能忍心望着涅瓦河……》。

2.章内出现的诗歌改了《问候》《我们俩不愿在一起分享一杯……》,后者写得很美。

3.以上都是《我知道怎样去爱》阿赫玛托娃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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