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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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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元二十年

正月里的土水巷跟平常一样冷清,只有黎、刘两家门口贴着春联。初一早上刘方在门口燃了一挂鞭炮,刘小临拿着几支二踢脚去找黎遥君,他俩刚出门,就见不远处有三个旁边巷子的孩童,正蹲在巷口那户早已搬空的人家门前出恭,两人刚要上前驱赶,便见他们系好裤腰带掏出了火折子,手里各拿一支从大地红上拆下来的小鞭炮往才屙出的秽物上插去。

黎遥君眼疾手快,扯着刘小临跑开,跑了没两步,便听那边“噼、啪、嘣”的几声,那些秽物便被崩得到处都是。那三个孩童指着脏污的墙壁和石子路哈哈哈地笑着,见有人向这边看过来,边笑边跑走了。

路过巷口的布衣书生见着此景气得直跺脚,直奔其中一个孩童的家里去了,叫了他家的人出来将巷口清理干净。那书生黎遥君认得,是钟先生的外甥严振,年纪比黎遥君他们要大上个四五岁。

被那些孩童一闹,他俩也没了去巷口放炮的兴致。刘方媳妇端了两盘酸菜饺子给黎家送过去,刚巧赶上他俩回来,就对黎遥君说道:“快给你爷端进去,一会儿该凉了。”

三月

这一日三人聚在老地方,黎遥君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盏、一壶背着爷爷偷偷买来的烧酒,道:“即将与你们分别了,得你二人为知己乃此生幸事,不如咱们仨今日就在此结拜,你二人意下如何?”

“好!”刘小临拍掌道:“这些年我只交下你们两个朋友,此事断没有拒绝的道理。”

杜松生轻快地摇了摇扇子,遥指着稻田里还未烧尽的干草垛,“待会儿喝完了酒,记得往裤子里塞些回去,否则,可就要肿着屁股去军营了。”

三人跪在水泡边,黎遥君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今我三人结为异姓兄弟,此后生死相托,祸福相依……”

杜松生见她忽然顿住,料想到她应当是没词儿了,便补充道:“天地作证,明鉴此心,誓不相违!”

“对!誓不相违!”刘小临附和道。说罢,三人齐齐叩首,一人一口,饮尽了盏中烧酒。

北方的酒烈,杜松生一回家便被杜员外闻了出来,问道:“松生,你喝酒了?”

他点点头,道:“爹,今日我与遥君、小临二人结拜了。”

“哦?” 这三人感情好,结拜对于杜员外来说倒是不意外的。

“那你们谁为大哥,谁为老幺啊?”杜员外打趣道。

杜松生一笑,“我比他们年长几月,为大哥,小临老二,遥君最小。”

说到这里,他思量了一会儿,又道:“爹,前些年您从西域带回的裲裆,可还在家放着?”

杜员外想了想,“你说的可是刀划不破的那件?”

“正是。遥君月底便要去军营了,儿子想将那件裲裆赠与她。”

“你可知那裲裆有多珍贵?若不是当年的那位贵人将它送给我,你爹我早就死在马贼的乱刀之下了。”

杜松生有些羞愧,静立了一阵,道:“爹……战场凶险,我怕……”

杜员外叫来小厮,命他去取。“近几年家里生意不用我亲自跑了,放在库房也是积灰,白瞎了好物件。”

杜松生面色一喜,“谢谢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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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遥君举着这件密不透光的裲裆,将日头挡了个严实。布料微硬,但比寻常的料子更厚,织得也更密。她跑去院子角落拿了钉耙,将铁齿往上扎了扎,还真是丁点都没穿透。

待夜间趁爷爷睡下,便把裲裆又拿出来,不同于常见的裲裆是在下摆系带,这件是在右肋侧系带。想起杜松生说的是贵人相赠,想必如此设计是专为自保之用。黎遥君猫在被窝里,将它套在身上,把带子系紧,这一瞧,倒是连绑布都省了。

这夜,刘方媳妇从外屋回来,看刘小临屋里的油灯还亮着,说:“明日黎家小子就要走了,小临这是睡不着啊。”

刘方脱下袄子,“早晚要长大的。”

三月廿八

今年黑龙镇上被选上的新兵不过几十人,过了晌午,新兵们就要出发了。从黑龙镇到禾州城有四百里路程,约五六日后能到禾州城,在城外休整两日,便会送往各地军营。

一大早,刘小临和杜松生就各拎着一个包袱赶了过来,黎遥君见着他俩,噗嗤一声就乐了,“你们是嫌我背的东西不够多?”

刘小临将包袱套在她左肩上,“昨儿个让我娘烙了一锅饼,有白糖馅和青菜馅的,你路上吃。”

杜松生见她两肩都背着东西,便把手中的包袱往她怀里一塞,“里边是两套换洗衣物和兵书。”

黎遥君抚额,道:“衣物我带了一些,到了军营还会再发衣物,就不用多带了。不过兵书倒是可以留着。”

杜松生闻言,将两本兵书掏出来,塞进她/胸口的衣襟里。

黎阔在一旁安静看着,心中既有激动之情,又有忐忑不安,万一将来孙女真做了大官却身份见光,该怎么办?一时间愁绪上涌,就在面上显露了出来。

杜松生只以为黎老爷子担心孙子,便安慰道:“黎爷爷不必担忧,遥君有那件裲裆在身,定能平安归来。”

黎遥君走近,握住爷爷的手臂,“爷爷,放心。”

黎阔见她目光坚毅,眸底沉静,便也将心一横,大不了砍头抄家,反正黎家也就这么两个人。

时辰差不多了,黎遥君也该去城外吴校尉处与其他新兵汇合了,一行四人从土水巷慢慢地向城门外走去。

到了地方,黎遥君道:“爷爷,待贴补下来后,您便不用再去摆摊儿了,那几亩地看看可有人家愿意租,若无人租,每年雇人翻上两遍即可。您岁数大了,别再去地里忙活了。”

“这你不用担心,我在家会帮忙照看,你放心,顾好你自己便成。”刘小临说道。

黎遥君点点头,在吴校尉手里的名册上签了到。

“咦?程实?你也在?”刘小临说完拍拍黎遥君,“刚好,你俩是同窗,日后还能有个照应。”

她纳闷,程实家里有营生,怎会入伍?也没多琢磨,口中就问了出来。

程实抿了抿嘴,说:“母亲重病,需要银子。”

黎遥君觉得似乎问错了话,但又似乎没错,一时不知该回什么,便索性不作声了。

晌午,镇上的所有新兵都已到齐。黎遥君走进队伍,看了看黎阔、刘小临、杜松生,该叮嘱的这几日他们都已经叮嘱过了,此时都温和地望着自己。又看了看身边日后的同袍,一群少年人,脸上写满了为国效力的抱负,个个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看罢,她转身朝三人挥了挥手,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多看无益,只能徒增伤感。

第三日,队伍到了古江驿,驿站的大通铺有点挤,不过已经比昨日在白山驿好多了,听吴校尉说,赶上人多的时候住不下,都要在野外支帐篷睡在地上的。早晨起来,冷水洗了把脸,黎遥君掏出了两块饼,分给程实一块,前两日看他包袱里只有馒头,这饼算是给他改善伙食了。其他人也各自拿出干粮,就着凉水吃完了,就又随着队伍出发了。

一路走的都是官道,有时路边有山野人家摆的茶水摊,他们也能捞着一碗热茶喝。茶便不是什么好茶了,沿途歇脚的地方,不过图个解渴。

第六日,到了禾州城,吴校尉将人带至营地,命众人休整,而后便去与守备官庞之交接名册。庞之清点了各地上交的名册,今年禾州的新兵约有一万人,北地贫瘠,但人却都生得高壮,每年的人数都较其他地域要多些。依照章大人的吩咐,划了五千人往驻西大营,三千往驻北大营,两千往江南大营。

待兵士划分完毕,所有新兵都已归至相应的营帐内后,吴校尉点了四人跟他一道入城采买了一些猪牛等肉食,又差伙头用盐巴炖了,肉香四溢开来,对于一些一年到头吃不上几次肉的穷苦人家的孩子来说,堪比珍馐美馔。

吴川是驻西大营的突骑营校尉,分掌骑兵。这次征兵,他留意了几个好的,其中有两个人给他的印象很深,一个名叫罗四年,力气奇大,五十斤的石锁,他单手便能举起;另一个叫黎遥君,临时校场跑了二十圈,近十里的路程,跑完跟没事儿人似的。

六月初七

按正常行军速度,五月下旬就该到达驻西大营了,因着都是新兵,自然就慢下许多。

入了新兵营,歇息一日,第二天便要开始操练。但这一日也没闲着,领了军服、马刀,听了军规,又反反复复地背,上头说了,军规要烂熟于心才好。

吴川心情不错,那几个好的都被他留在了突骑营,只等在新兵营操练结束便可编入突骑营了。

原本还想着,跟程实一块儿能有个照应,结果两人一人在突骑营,一人在步兵营。程实面色有点发苦,生怕自己没命回去。

黎遥君安慰道:“别怕,行军阵法不是摆设,莫要没上战场就自己先吓破了胆。”

程实听到阵法二字便问她:“阵法可保命?”

“那倒也不是一定的,只是若阵法用得合时宜,便可势如破竹。你想啊,上边那些将军也不是吃干饭的,敌军溃败得越快,咱们存活的希望是不是就越大?”

程实点点头,这样一想,上战场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在新兵营的三个月,兵器用法、骑马射箭、搏击之术,这几项都是必须掌握的。学刀时,教的挥刺劈砍俱是杀人技,程实练得心惊,与同伴对练也不敢下手。不光练刀他不敢下手,就连肉搏,他挺大个块头也只会躲,除了骑马还凑合之外,哪哪都入不了长官的眼。于是他就经常被拎出来罚跑,一边挨罚一边挨骂:“哪来的孬兵蛋子!怎么选上的!”

三个月过后,黎遥君等八百人便被编入突骑营。

吴川来领人的时候,新兵营的丁千总笑道:“老吴,这回你可掏着了!那几个小子我瞅着可眼馋,你藏好喽,别让其他几个看见。”

吴川哈哈一笑,指指自己,“不看看是谁挑的!”

“不过,有一个小子你得看着点,那个叫黎遥君的,下手忒黑。”丁千总指着刚从马上下来的那人说道。

吴川的大拇指点了点马刀,道:“是好事。”

“嗯?把同袍当敌军打,早晚出事儿!”丁千总摇摇头,把名册往他手上一塞,便去招呼突骑营的新兵们集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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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

自黎遥君走后,杜松生除了去学堂,平时也不大出门了。前一阵刘小临忙着帮家里收稻子,也没多少空闲来找他。杜松生也乐得清静,明年二月就要县试,他想多看看书,若是顺利,便能赶上八月的院试。

入了冬,西陲也没比北地暖和多少。驻西大营所处的地界在甘州边境的圬城,近些年修葺加高了城墙,修到了三丈。

黎遥君换值下来,捂着冻僵的手,掀开帐帘坐在火盆前暖了暖。进了突骑营几个月,他们也只见过吴校尉、齐把总和杨千总这三个人,再往上的副将和将军们,估摸着得到了战场才见得到。

冬季的边关不算太平,游牧诸部虽然粮草短缺,无力应对战事,但三不五时地来打家劫舍,突骑营也并不清闲。

草原有四大部族,其中以西边的乌然、羌戎及北边的肃真三部最常来犯,渠陀首领去世后几个儿子争得焦灼,如今仍未选出新首领,暂时不足为患。

刚暖了没一会儿,便听齐把总在帐外喊道:“秦海、宋志,带人随我出城!”

二人齐齐应声,走进营帐内,招呼兄弟们拿上家伙准备追击入冬以来羌戎的第二波散兵。

二十来人翻身上马,扯了缰绳,“驾!”

寒风割得脸颊生疼,黎遥君皱着眉伏低了上身,旁边罗四年喊道:“阿君,是不是冻傻了!”

黎遥君也不看他,回道:“你把嘴再张大点,多灌几口风!”

那波羌戎散兵正从城郊往回赶,迎面便撞上了这支队伍,他们并不惊慌,抽出砍刀便砍向前排。

齐把总一枪扎在领头人的马颈上,宋志紧随其后补上一刀,一人一马登时摔倒在地。

那人摔落马下,立即起身举刀向队伍后面的马腹捅去。几个新兵反应慢了半拍,被捅下了马。

黎遥君拉紧缰绳,趁那人躲避之际,一个侧身弯腰向下劈去,对方后背血流如注,接连翻滚几次,逃出了骑兵的攻击范围。

后面几个羌戎人将地上的新兵砍杀后,便举着刀直奔面门而来,又有几人落了马。罗四年使马刀将其中一人弹开,顺势上挑,就将对方挑了下去。

此时另一人砍向罗四年后心,黎遥君回身一刀,正中对方脖颈,刹那间,面上阵阵温热,脸上竟被溅满了鲜血。

未待她回神,座下马腿被砍中,马儿吃痛人立而起,将她甩了下去。她抹了把脸,似是被激出了凶性,狂奔至正与羌戎人搏杀的同袍身边,斜插过去便是一挥,对方闪避不及,右耳就掉了下来。

羌戎散兵虽已将这边队列冲散,但人数上不敌,便向黎遥君这里冲来,欲带上余下两人逃跑。

躲了两刀,腿肚子挨了一刀,起身便看到刚才自己救下的同袍此时已身首异处。黎遥君第一次见着人变成这样,不受控地干呕起来。

以往只在钟先生口中听过羌戎人彪悍,今日亲眼见到,才意识到这份彪悍何等可怖,不过五六人,却能使他们这支队伍死伤过半。

“不必再追!”齐把总喊道。挑了两个人,叫他们把羌戎人掉落的几袋粮食送回城郊民宅的几户人家。

地面上,灰黄色的泥土混着雪水和血水在寒风中蜿蜒流淌着。士兵们望着同伴的尸体默不作声,老兵们缓步走上前,将死去的同伴抬上马。

黎遥君静静看着,那其中有几人是跟她一同在六月来的,不过几个月时间,人便没了。

罗四年捂着胳膊走过来,轻声说:“把腿包扎一下,回去吧。”

回了营,去医士处将伤口清理了,又敷上药,便回帐里躺着了。齐把总进来,对着负伤的人说道:“你们歇两天,伤好一些再行操练。”

道了谢后,她闭上双眼,昏睡过去。

梦中,脸上的血迹,怎么都擦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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