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轻语觉得自己脸上现在黏糊糊的，还有各种混合味道，他闻到了酸甜苦辣咸。

他忽然打了个激灵，像是灵魂被抽打了一遍，脑子空旷了一瞬，他抬手将脸上的口水擦净，才恢复了神志。

杨念安随即上前重复了一遍。

沈轻语半天才回过神，他眨了眨眼看着四周，天边的血月偶尔被黑云遮挡，桥上阴风阵阵，宽阔的桥面上只有他跟杨念安两个人，两只猫，一条狗。

黄狗舔舐完毕，杨念安久久才回过神，他看着沈轻语发怔。

沈轻语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念安，你没事吧？”

杨念安眼珠子缓慢地转了转，半晌才道：“你是沈轻语，轻语，我好像，好像忘记什么东西。”

完了，看来黄狗的口水就是孟婆汤，但为什么沈轻语被口水扫荡一圈后安然无恙，失忆的只有杨念安。

沈轻语连忙抬起衣袖将他脸上的口水擦净，黏糊糊的感觉退散后，杨念安浑浊的眸子总算清明了些。

桥上的风吹得更加急切，血月从黑云中钻了出来，天地间又被附上一层淡淡的血色。

两只猫冲黄狗喵喵乱叫，黄狗也大声冲猫咪吼叫。

......怎么觉得它们仨在吵架。

沈轻语跟杨念安相互对视一眼，挨得更近了些。

“猫猫，要不咱先别吵了，往前走吧。”

沈轻语往身后看了一眼，浓雾不知何时又弥漫了起来，来时铺满彼岸花的路已经看不清，就连桥的另一头也逐渐被浓雾包裹。

争吵逐渐消停下来，两只猫也往身后看了眼，喵呜的叫声变得急促起来，黄狗也跳下石墩，头也不回地往前头跑去了。

黑白猫回头看了两人一眼，踱步暗示两人跟上。

行进的速度显然比之前快了些，下桥后就开始爬上坡，山路崎岖，坡陡岩仄，山上竟然有三棵槐树。

这些槐树显然比之前遇到的槐树长得更加张牙舞爪，肆无忌惮，它们的枝丫像是无形的手掌蔓延在黑空中，树桩上的皮像铁锅底下的锅灰，厚厚的一层，黑漆漆的一片。

树很高，抬头忘上去，感觉血月都挂在分叉的树枝上，沈轻语粗略地估计了一下，应该足足有二三十米那么高。

“怎么，怎么会有如此高壮的槐树。”杨念安仰着脑袋，望着这一柱擎天的树。

这三棵槐树像擎天柱似的，偌大的树冠笼罩在头顶，就连血色都被层层削弱，只剩些星星点点的红斑落下。

两只猫跳到树下的石头上，抬头望着前面。

两人跟着走上前，顺着看过去。

山坡下头是亮着灯火的村落，在乱石与杂乱的树丛间，排列了一弯乱中有序的房屋，亮着灯火，时不时传来锣鼓声，看上去十分热闹，与山上的黑黝阴暗形成鲜明对比。

杨念安忽然吃痛地惊呼了一声，沈轻语连忙询问情况。

他拿起扶在树桩上的手，掌心正流着鲜血。

“怎么回事？”沈轻语拿着他手看了一番，伤口像是被咬了，四周还有一圈牙印。

杨念安抬眸往树桩上看去，一看便吓出一身冷汗。

原本像锅灰一样黑的树桩，此刻如同黑云密布的海面，上头带着褶皱的树皮像滚动的波浪，又像一条条长虫在蠕动着，它们不断变幻模样，最终扭结成槐树特有的树瘤，树瘤结得十分丑陋，渐渐变成一张张人脸。

人脸龇牙咧嘴，其中一张的口中流着鲜血，想必杨念安刚刚就是被它所咬伤。

沈轻语撕下衣摆的料子，帮杨念安包裹止血。

不知是不是有了血液的加持，这三棵树的树身和枝干上，遍布着密密麻麻的人脸。

这些人脸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五官表情也生动清晰，有的怒目狰狞、有的狂笑不止、有的瘪嘴哭泣······

吹过来的风声也活像人的呜咽声，仿佛树桩上的人脸下一刻就要钻出来，将两人生吞活剥。

两人连忙站得远了些，同两只猫站在石头上。

石头下是一段山路，光洁奇畸的巨石分布在路上，其间分布着粗如拳头大小的树根，猫咪喵喵叫了两声，抬头看向二人。

在两只猫的带领下，两人下了山，来到灯火通明的村口。

两人站在村口有些不知所措，刚准备低头询问猫咪时，却发现两只猫已经消失不见。

杨念安或许是因为失了血，嘴唇泛白：“它们不见了，意思是后面的路咱们自己走了吗？”

沈轻语想了想：“你不是说过了金鸡山就是野鬼村了吗？这个村子或许就是野鬼村了。”

话音一落，两人往头上的牌坊看去，上头赫然写着槐树村。

杨念安大喜过望：“咱们，咱们这是彻底走出来了？”

不，不对，天边的血月还在，他们还是鬼魂。

正当两人在村口徘徊时，忽然传来锣鼓喧天，伴随着凄厉的唢呐声，划破寂静的夜空。

一行迎亲队伍正在往村子里走来。

红彤彤的喜轿在血色下更显鲜艳诡谲，前头抬轿的轿娘们脸上敷粉擦着红红的口脂，每个人都露出八颗牙齿十分规范的笑容。

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逼近，两人连忙站在旁边，目送队伍进了村。

沈轻语抓过队伍尾巴的一位郎君，询问道：“请问村中今日是哪家结亲，我们能进去吗？”

只见这郎君张口说了几句话，最后点点头便走了。

沈轻语愣了愣，问杨念安：“你刚刚听到他说的话了吗？”

杨念安摇头：“只见得他嘴张开在动，却没听到声音。”

或许是个哑巴，不过他最后点了头，那他们应该就能进去。

两人跟在迎亲队伍的后头，进了一处大院子。

院子里摆了桌席，坐满了人，桌上只有些瓜果，还未开席。

院子的正前方是一处砌高的戏台，正打着灯，敲锣打鼓，刚要上演一处好戏。

两人找了处空位落座，四周的人张着嘴在说话谈笑，但他们根本听不到声音。

这样的场景落在眼里显得十分诡异，沈轻语已经不止一次挠了挠耳朵，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聋了，但他跟杨念安又能畅通无阻地对话。

“哑巴能这样说话？他们不应该打手语的吗？”

杨念安也察觉到，两人不敢轻举妄动。

席间有小孩跑动打跳，似乎对两人的到来并不感到奇怪。

“你瞧这些孩子的耳朵。”杨念安靠近沈轻语耳侧悄悄说。

他们的耳朵束得高高的，冒着个小尖，不像人类的耳朵，更像某种动物的。

沈轻语倒吸一口冷气，轻呼道：“他们身后有尾巴！”

一条细细长长的尾巴拖在地上，灰扑扑的。

“好像耗子啊。”杨念安喃喃到。

“你看那边！”沈轻语抬头看向另一边的席面，那边坐着的人耳朵圆圆，尾巴毛绒绒，有黄有白，像猫。

猫坐在左边，老鼠坐在右边，他们二人坐在老鼠这边的席桌里头。

什么人家结亲的院子里会坐着猫跟老鼠。

“不行，得想个法子听到他们在说些什么。”沈轻语想了下，将目光落向念安。

杨念安立马想到自己能听到心声：“可要听到他们的心声，必须得先吃我亲手做的饭菜。”

沈轻语看向一旁亮着灯的后厨：“那还不简单，咱们去后厨给这群猫和老鼠做饭菜吃。”

两人不再犹豫，这就移步后厨。

后厨里的人忙得焦头烂额，见到两人后直接将其抓了壮丁。

原本二人还想了半天的沟通技巧，哪知道这么容易就打入了敌军内部，这还让两人有些手足无措。

做菜这事杨念安最拿手，他几乎是一摸到锅铲心就踏实了，沈轻语在一旁帮忙择菜清洗，一面还观察着厨房里走动的人。

他发现这些人都是猫，所有的老鼠都坐在左边的席间，院子里猫居多，显然这场亲事的主导者很可能是猫。

杨念安动作快，不一会儿就将席上的主菜准备完毕，他揩了揩汗，露出今天第一个笑容：“做完了，咱们出去吧。”

两人看着这群顶着猫耳跟尾巴的人进进出出，将饭菜运送到各个席面上。

回到原位坐下，四周的光线似乎暗了下来，所有的光都聚集到戏台上。

好戏要开场了。

率先传来的是一阵雨点似的鼓声，随即戏台上出来个人，头顶戴着鲜花，嘴角落了颗痣，机械地扭动着身躯。

这是个媒公，但他头上没有耳朵，身后也没有尾巴，是个正常人。

沈轻语看了看四周，黑压压的一片，他只看到杨念安的侧脸。

戏台上忽然变得热闹起来，有一行迎亲队伍从戏台一侧行进出来，摇摇晃晃地来到戏台中央，轿帘被掀开，里头的新郎钻了出来。

是钻，弯腰勾背，双手提着裙摆，踮着脚尖，踩着鼓点从轿子里钻了出来。

锣鼓声变得更大，这处戏来到高潮。

一个身材魁梧，长着黑圆脸的人从戏台一侧走了出来，她拿着挑杆，将红盖头一挑，便露出新郎的脸。

鸠形鹄面的老鼠嘴，绿豆大的小眼睛，尖尖的耳朵，细长灰扑扑的尾巴在喜服后露出一个尖儿，是活脱脱的老鼠长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