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记忆的最初，不知道是四岁，还是五岁……总之，那些年，凌玥总是女扮男装，扮作小童模样，凌玥的家是一个小别院。

三个房间，一间厨房，一个小院子。每天陪伴凌玥和照顾凌玥的是林姨，凌玥最快乐的是深夜，因为深夜，母亲会回到凌玥的房间，她教凌玥读书，教凌玥弹琴，教凌玥唱歌。但却从来不教凌玥跳舞。而实际上，母亲最擅长得便是跳舞---一枝雪中花独占头魁。

凌玥住的小院子，其实是名楼暖湘坊的一部分。只是母亲让人堵了墙。而把门做在了她房间的柜子里。白天的时候，凌玥在小院子里，经常听到暖湘坊的乐曲笑声。林姨告诉凌玥，那是姐姐们在跳舞，在唱歌，在弹琴。凌玥很向往。可是母亲从来不让凌玥去。

除了暖湘坊，她也不让凌玥去街上。有时候凌玥贴着墙，想听听外面的声音，其他小朋友的声音。

但是这些，都没关系。有林姨，有母亲陪着凌玥，凌玥已经很开心了。但凌玥不明白，凌玥的爹爹在哪里。母亲经常提起爹爹，说他武功盖世，英俊潇洒。

娘亲说起爹爹时，一双美丽的眼睛总是亮晶晶的。

有一次，娘亲说起爹爹有多厉害，刷刷刷就打倒了一批坏人。凌玥站起来，抱着娘亲问，“娘亲，爹爹是坏人吗？”

娘亲是世界上最最温柔的人，她只是愣了一下，然后浅笑着说，“玥玥怎么会觉得爹爹是坏人呢？”

“爹爹这么厉害，如果他不是坏人，为什么他不和凌玥娘亲一起呢？”

娘亲没有说话，娘亲说，“爹爹有爹爹的梦想，他想仗剑天涯，他亦不能负了同门使命。而暖湘坊是娘亲一生的心血，娘亲亦不舍抛弃。但有朝一日，爹爹肯定会回来的。”

“那爹爹，他不想凌玥娘亲吗？”

“爹爹走的时候，还不知道有玥玥呢。如果知道了，爹爹一定舍不得走了。”

“那娘亲，你快告诉爹爹呀！现在已经有玥玥了，玥玥已经六岁啦！”

娘亲眼里闪着泪花，点头答应了。

她不知道，有了爹爹竟然失去了娘亲。

虽然娘亲不在，爹爹大多时候沉默不语。

但作为唯一的女孩儿，那时她被水月派上下众星捧月宠爱有加，她便养成了潇洒豪迈，自由无稽的性子。

到十六时，她已厌倦山中寂寞，便辞了水月派，以一己之名闯荡江湖。凌玥看了许多小说，想得也不止仗剑天涯，更想觅得一心人。

只是没想到，她会爱上当时还只是王爷的司空煜。若爱便也爱了，可当她得知她爱上的人或许并非自己曾经以为的模样，她爱上的人家中早已妻妾。骄傲如她，宁要放弃这份爱情，也不愿回头接受这个欺骗她感情的人。

在他们旖旎眷恋之后，她竟然有了他的孩子，而她竟然才知道他一直欺骗着她，他竟一边说爱他，一边要迎娶他人为妻。

男人终究爱得是那身外之物吗？

倘若他知道她真实的身份呢？

可那又如何？

司空煜告知她身份时，心里或许还有一份窃喜。多少人，因为他王子的身份爱慕他。可她不。她爱的是他的真心，是他的人。

只可惜，他没有真心！

她永远忘不了最后一面，原来她以为的爱情，竟然如此可笑。

“下个月，你是不是要迎娶柳相之女为妻？”司空煜愣了一下，是的，那是他筹谋已久的计划，可那又怎样？怕是她吃醋了，司空煜满意地笑了一下，说：“但不管我娶谁为妻，你都是我最爱的女人。”

“呵呵，那你又当如何安置凌玥？”凌月冷冷地笑了一下。

“我本就将下月完成婚礼后，抬你入门。你知道，以你的身份，我没有办法名媒正娶你，但在凌玥府中，除了夫人，数你最贵。”

“呵呵。”凌月笑道：“那我若只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玥儿，我的心里永远只爱你一人。这还不够么？”司空煜双眉紧锁。

“原来，原来你的真心是这般的。”凌月嘴角渐渐冷凝，如同满腔的爱意。自己此生所托之人竟是此般之人。

“玥儿，我毕竟贵为一国王子，三妻四妾又有何不何？”

一切都已不必说了。

她已绝计不会告诉他，她已有身孕之事。

她默默地走到古筝绕梁前，细嫩的葱指不停拂煦，满音苍凉。她忽然就想起了娘亲曾对他人讲的，“我笑你呀年少人不知，红瓦玉栏这等地方又怎么能找到清清白白又唯爱你的痴情儿郎？”

又记得爹爹曾说，抚琴卖笑，非正道所为。--每次想到此，她都异常悲伤，她所喜欢的不被人所认可。什么又是正道？

那时，她想着，众生平等，红瓦玉栏只要自己清清白白那又如何？她偏不信，她偏要一试。

她又想起，初见司空煜时，他并非富贵公子，不过一身布衣，却丰神俊朗。却怎知他的心底是瞧不起她的身份的。哪怕她只是清清白白地经营酒楼。

第二日，她去找了他要迎娶的柳姑娘。

两个姑娘，什么都不说，只是她弹琴，而那位柳姑娘虽然神采慌乱，却老实地坐在边上，听她弹唱。

“告辞。”凌月站起，便要离去。

“姑，姑娘，”柳姑娘却站了起来，轻声说道：“不知何时能再见姑娘？”

“再见？”凌月笑了起来，“你为何要再见？”

“我虽不离闺房，但也听得俏丽美娘子，弹唱为绝，今日能闻，真是三生有幸。我虽不知姑娘为何到我这里来，但我知姑娘并非坏人。家中只有我一女，若有幸能结识姑娘，实乃我之幸。”

“你爱司空煜么？”凌月问道。

柳姑娘明显一顿，凌月看她双手扭捏，是了，像她这样的高门闺阁女子，怕是对未婚夫婿是谁全然不知，一切全凭父母。

果然凌月听她说道：“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若他日后是我夫婿，我自然爱他。”她似乎又扭捏了一下，说：“我待字闺中，本不该说恩爱之语。只是今日闻得姑娘琴声，甚是仰慕。”

凌月转身，“你，不怕我？”

“不怕，姑娘只想让人亲近，何来惧怕？”

凌月终究不再言语。复又朝琴一侧坐下，她朝姑娘示意，手一指。

姑娘已听懂她的意思。两人无言，只以琴合奏。

一曲罢。

柳姑娘对她淡淡一笑。

“娶你，是他的福分。”凌月叹一声，悠悠然说道。

这抹身影，在清冷的月色下离去。

凌玥只当从未有过这份爱情。

从此红墙瓦格再无凌月琴声。

凌玥知道，司空煜自推平了玉满楼，便一直在苦苦找寻自己。凌玥得知他竟然利用丽姬的消息骗她，恨说此生再也不愿见他。她根本不愿听他的解释，他的思念。无名剑术高强，有他寸步不离地守护，司空煜根本无法靠近凌玥。

若拼实力，司空煜哪能是无名的对手？可无名却只轻伤了他，不曾想杀他。

凌玥一直想不明白，武功如无名，当司空煜刺出那一剑，无名又怎会不知？

无名说：“这样的人，不配得到你的爱。”

是不是自己日日以泪洗脸，是不是无名知道自己不该爱上这样一个人，却心不听使唤的疼痛，所以要让自己彻底死心？

可不管怎么样，无名说对了。无名用性命让她知道，司空煜不配得到她的爱。她不该为了司空煜，夜夜心痛难眠。

她知道自己再也不爱司空煜了，再也不会为他心痛了。

可无名不在了。

嫂嫂不在了。

她觉得如此累。

她的孩子出生了，她真得不舍离开他。

可她好累好累。

她再也不觉得水月派寂寞了，她要陪着无名。

她的孩子只能托付父亲、师父还有小苦槠了。

凌玥回想自己这一生，她只为自己而活，以为声名利禄全然不在乎，自以为潇洒，其实不过是担不起责任。

当初慧度师父来告诉她，了无仙子选择了石头时，她不过抚情轻然一笑，凌玥才不要担此大任。凌玥虽装作不在意但心中其实不解，她觉得自己聪明伶俐，一切都在阿哥之上。

只听慧度师父说：“无欲无求固然好，因这世间自由最贵。但为天下苍生，何谈自由？无根本，轻鸿毛，难当大任也。”

秋翼父亲最不喜欢的，就是她弹琴。可她却最喜欢琴，她对琴似乎也颇有天份。爹爹说，抚琴卖笑，非正道所为。可什么又是正道？她才不管。她一生任性，也终究为自己的任性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她要走了。

她不得不留下孩子一人。

孩子的名字她早就想好了，辰空。

辰空，不愿他记得她的名字，不愿他知道自己是她的母亲，只愿他幸福快乐。

爹爹，师父，小苦槠，谢谢。有你们，凌玥连死也不怕了。

爹爹，辰空和无名后脖上都有一颗痣呢，一模一样。

凌月看了襁褓中的孩子一眼，一滴晶莹的泪滑落。

终是香消玉殒，从此绝音。

她没来得及看到孩子睁开眼睛，没来得及看辰空长大，没来得及知道，辰空与司空煜还有他的孩子们，都有一双相似的眼睛。但，这不是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