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器的残片，黑色的雪，无名的军队。
它们就像是无名的笔尖，一笔一笔的勾勒出凯尔希记忆中那层层叠叠的画面，令她深陷其中。
凯尔希依稀记得很久以前他在乌萨斯的夕阳之下朝着她脱帽致意，随后转身带着那些不详的影子走远。
她记得他得胜归来，与自己一同在研究所的角落酌上几杯酒，凯尔希看不见他的神情，但她想应该是没有波动的。
她也记得那人身着军服，一步一步的走在沾满鲜血的金属板上，探出手指置于自己的鼻尖处探查自己是否真正死亡，最后却在临走前低声道歉。
她记得那人看见自己仍活着时的震惊与愤怒，却看不见看见他那一分不愿流露出来的窃喜。
凯尔希看见了。
她看见那人以她的挚友的身份与她交谈，她看见他眼中的平淡与推心置腹，她看见一丝潜藏于心的爱。
她看见他为自己受伤而感到害怕与愤怒，也听见自己喊他停手时他失望与哀伤话语。
后来，他去到北方冰原，与世界之外的敌人战斗，结果只为凯尔希留下寥寥无几的遗物。
最后，她来到北方冰原，看见满天黑色的雪，也远远的遥望那人领军的孤独身影。
他一个人的军队，他的乌萨斯。
我看见乌萨斯的强盛，也见证你征战四方的身影，东海岸边、北冰原里都是你的世界；战争术士的源石技艺与内卫的坍缩恐惧充斥我的双眼，战士们不畏死亡的冲锋为这场战争画上胜利的句号；我们击掌欢呼战争的胜利，他们鲜明的笑容仿若在昨天，而你只是静静的看着，不出一言。
可是啊，先生，我还是不明白。
为什么要战斗？为什么要为现在这样的乌萨斯而战？为什么要将荣誉置于最高？
告诉我吧，先生，告诉我为什么。
凯尔希站立于甲板之上，凝望远处徐徐升起的太阳，低声询问。
冥冥之中，她似乎又听见他的声音。
“凯尔希，要多想。”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的家是什么样了，它是那样的遥远，又是那样的模糊，仿佛从来都不存在。
只是记得自己一直朝着自己的理想行进。
于训练场中挥洒汗水，不断朝着乌萨斯前行。
他百战不败，每一次的胜利都在告示下一场战斗的开始。
胸口满是疼痛，鲜红的血液四处喷溅，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
他无法忘记那些战斗......每一场。
他所走过的路与所受的伤都是他新的起点，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接近自己的理想，接近自己的乌萨斯。
他在等待名为乌萨斯的太阳升起，他深知这一天终将来临。
等到他挥洒完热血......在这个强大的帝国。
他在等待最后的决胜时刻，他势必到达最后的终点，登攀理想之阶梯。
这是他的过去，一个无名的内卫，一位追猎者，一柄乌萨斯的利刃。
他与她的相见。
凯尔希深刻的记得她与那位先生第一次正式见面的样子，或许他们早就在更早一些时候见面了，比如在覆灭卡兹戴尔的那场战争中，亦或者是北原深处的偶然一撇，她就已经远远的看过他的身影，但这却是他们第一次真正认识对方的场景。
只是在研究所，仅此而已。
只是一次转告那位皇帝的话语。
“你就是石棺的负责人？”他的身影藏匿于黑雾之中，凯尔希知道那不只是做做样子的东西，那是实打实的邪魔之力。
“我想我是。”她回答。
“实验要加快，要知晓它的一切，让它成为乌萨斯的力量，”他吟出这样的语句：“凯尔希，我的臣下。”
“这是那位对我的催促？”她问。
“不要询问。”他如是说：“你不该知晓。”
话毕，他的身影自黑雾之中隐去，徒留这几分已被浸染的空间。
而这里正是凯尔希的办公室。
“你究竟怀揣着怎么样的理想呢，内卫先生？”绿色的身影站立于那个石棺面前，她背朝着自己，声音平静却又直白：“我看见了你那不属于现在乌萨斯的信念。”
“凯尔希所长，我是否可以判定你在质疑一个乌萨斯意志的代行者 ，一位皇帝的利刃？”他毫不示弱，只是针锋相对：“回答。”
“如果这也算是乌萨斯的意志的话，那当然。”她转过身，眼眉中却看不出一分情感：“问题：你是否享受起了这份权利？”
“我相信你。”他低语：“回答：我从不享受，凯尔希所长，我只是一把武器，仅此而已，一柄皇帝的利刃。”
“我也信任你。”她转头看向面前的石棺：“我知晓你对于乌萨斯的意志坚定无比，但是我看不清。”
“你知道的学识比我多上许多，知晓我所不知之事，你应当看清。”
“学识可以让我认识普通人，甚至是那些其它的利刃，可是我看不清你，内卫先生。”
“若你看不清我，那这世上便也无人能看清我。”
“甚至就连你自己吗？”
“是，武器不需要认知。”
“我明白了，先生。”凯尔希微微点头，并未回头：“要来看看它吗？”
她静默的看着面前的石棺，伸出手轻轻摩挲着它的外壳，她知道这个东西的重要性，也知晓里面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这是前文明的遗孤，最后的人类，这个世界的希望。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渐渐接近，最后停在她的背后。
“它如此神秘，不是吗？”
“我想是的，先生。”凯尔希点头：“到现在都未被使用完的能源从这副石棺中涌出，它已经让这座新生的核心城运行五年。”
“破解它的秘密是你们的职责，但是这五年来我们除了一个核心城以外什么都没有得到。”面罩下闪烁着红光，几分压迫感自身旁之人身上散发：“该把你所知道的贡献给帝国，凯尔希所长。”
“我们对它一无所知，只得到了一些基础的科技性技艺，对于基础工业会有些提升，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凯尔希沉默片刻，最后摇摇头：“我没有能对你说的话了，内卫先生。”
“我想也是。”
他回答，转身离去。
脚步声越来越远，凯尔希只觉身体有些僵硬，仿若正被人紧抱似的。
“看看这个这个世界，看看这个帝国，它摇摇欲坠，几乎就要被内部的腐败搞垮。但是我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绝对不会。”
“我将化为唯一的追猎，唯一的乌萨斯的利刃，无论是谁挡在我面前我都会将其斩杀。不要挡在我的面前，凯尔希。”
“我不敢保证，先生。我们的理念不同。”
“我知晓，我一直都知晓你与我不同，但我希望你不要成为那颗挡在路上的石子。纵身跃入此刻的时代吧，再不行动的话，它可就要变得更糟了。”
“我会记住的，谢谢你的忠言，内......先生。”
“哈。”他轻笑一声，毫不在意的离开。
研究所，凯尔希正在低头查看手中的数据，她想她很快就要令这世界改变了。
石棺的钥匙已然掌握在她手中，她将攥取前文明的知识，并令最后的遗孤成为她的刀锋......如那位内卫一样。
“凯尔希所长，外面有人要见您。”一位下属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我知道了。”她回答，将文件置于桌上。
在她离开后，平静的房间里产生几分涟漪，淡淡的黑雾自空中溢出。
皇帝的利刃始终注视着一切。
黑雾围绕着文件，似在思考与打量，最后消失不见。
......
“我的到来令你惊讶，凯尔希？”他的声音自面罩下传来，沉闷却又清晰。
“我很意外，先生。”凯尔希如此说到：“你从来没有主动在工作外的时间来找我。”
“乌萨斯一直都有一个习俗：在战争开始之前会找到自己的友人告别，并由那位友人献上离别的赞歌。”他并不掩饰自己的来意：“你接受我的邀请吗？”
“乐意至极。”她并未问对方为何不找其他人来举行这项习俗，也并不害怕与这位先生共处一室。
“那么就请跟着我吧，行军的车就在外面。”他微微颔首，示意凯尔希跟在他的身后。
残阳如血，抛洒自己最后的余晖。
“战争洗礼了乌萨斯，乌萨斯也洗礼了战争。”他面对如此夕阳，低吟出声：“乌萨斯的残阳与其他国家不同，它并不衰败，它勇猛，用自己最后的生命向这片大地挥洒太阳的光辉。”
“如残剑。”
“残剑？不，凯尔希，你错了。”他摇头：“或许你很有学识，或许你也见过诸多战争，但是这不是残剑。”
“那在你的眼中他是什么，先生？”她问，语气中却听不出一分探究的意味。
“你的心不在这里，这令我多少有些哀伤。”他顿了顿，回答：“它就是乌萨斯。”
意料之中的回答。
“凯尔希，为我献上离别的赞歌，赞颂我的无畏与勇猛，赞颂我的胜利。”
“那应该在得胜归来后再这么说，先生。”她沉默片刻，目光平视面前之人，眼神中却罕见的出现几分温和：“但是我想你可以预支这份赞美。”
“我怀揣着无畏之心。”
“我的一切皆献于我的祖国，永恒的乌萨斯。”
“我不会在战斗中焚烧殆尽 ，我绝不哭泣，我只想斩杀更多敌人，用手中的武器。”
“我看见那个我向往已久的太阳，我的乌萨斯。”
“我引领着独属于我的队伍，统御乌萨斯的精英，于这片战场之中奋勇杀敌，带去恐惧。”
“我可以碾压任何敌人，因为我知道祖国的荣光与我同在。”
他静静的听着，不出一言，不出一语。
“先生？”凯尔希轻声问。
“你的歌喉是我所听见过最好的......你总是能带给我更多的惊喜，我想你一定为它耗费了很多精力。”
“先生缪赞。”凯尔希摇头：“与那些歌手相比，我还是不够格。”
“但是你的奉献比他们大上万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