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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鱼骨白汤炖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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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道、鱼骨白汤炖豆腐

乔昊哭笑不得道,“姑姑别拿我开玩笑了,莫说我与初雪表妹只是单纯的兄妹之情,便是我眼下也没有成家的心思。我如今身上功名未得,只是一介白衣,论厨艺也未大成,完全比不上别人,都二十多岁了仍旧一事无成,我只想等……”

“等什么等!”乔樊儿教训道,“你啊你,要我说什么才好?什么叫功名未得?你现在已经是举人老爷,是能够当官的大人,是咱乔家最有出息的儿郎,难道只有考上进士当上状元对你而言才算是有功名在身?”

“再说了,昊雪楼乔大厨的手艺那可是誉满京城,慕名前来想吃你做的菜的人比比皆是,能从东城门排到西城门,什么叫厨艺比不上别人?你也就是输给那个妖孽佟宫几次,比旁人还不是绰绰有余。”

乔昊苦笑道,“可我只想赢他,哪怕一次也好。”

有没有过这样的一种感受,有一个人他出身比你优渥,天赋比你卓越,头脑比你聪颖,能力比你优秀,便是连长相也更胜你三分,无论你如何刻苦努力,挣扎前行看到的每每都只是他越来越遥远的孤高背影。

你将他当作知己对手,以为是伯牙子期的高山流水之意,又有一股既生瑜何生亮的悲凉之情,可实际上,你对他而言却只是人群之中毫不起眼的一个卑微路人甲,连一丝目光都吝啬赐予。

乔昊觉得自己之于佟宫便是如此。

起初,乔昊得知佟宫其人是因为佟宫的不膻羊宴压过了他精心所创的拔丝牛肉的名声。

拔丝牛肉的菜谱是他灵机一动想到的,拿白糖来增加牛肉的鲜香,以甜味点缀麻辣,用酥脆的糖衣衬托牛肉的紧实口感,是经过多番试作和调整之后完成的绝对自信之作。

乔昊以为这样一道别出心裁的菜色可以引领京中饮食的新风尚,让厨师和食客们意识到对烹饪技艺的控制往往比追求顶级食材本身更加重要,更能做出一道令人难忘的菜肴。

乔昊不是一个喜欢出风头的人,但那次他的名字的的确确传遍整个京城,以某种荣耀的方式。

只是很快又被盖下。

少年心性总有些不妥协、不认输。乔昊偷偷跑去风雪楼一探究竟,想知道凭什么佟宫的菜色能够胜他,谁知菜刚端上来还没入口他就呆住了。

秀美的食材、灵巧的刀工、考究的烹饪、高雅的摆盘,菜品精致得如同一件工艺品般令人目眩。

入口后这种感觉就更加明显,吃到的不是菜,而是艺术本身。

相比之下,乔昊的技艺就显得十分拙稚,更不提之后因为不膻羊宴引发的一系列后续。

无论是色香味形、厨艺技巧、创新立意甚至格局,这场无人知晓的胜负,乔昊一败涂地。

左右厨艺对他而言只是个业余爱好而已,输给人家酒楼的专业厨师也没有什么,以后再赢回来便是,乔昊自我安慰。

当年乔绵儿将妹妹乔樊儿、弟弟乔赐罢送来京城求学,多年过去,两人也算没有辜负姐姐的辛苦付出。乔赐罢读书虽无天资,但多年努力如今也成为了京兆府里的一名刀笔小吏;乔樊儿亦有一间属于自己的酒楼,她从哥哥、姐姐的孩子名字中各取一字,命名为“昊雪楼”。

乔昊身为乔赐罢的独子,乔家此代唯一的男儿,日后自然是要读书入仕以求光耀乔氏门楣。只不过小时候父亲外调他乡,他被寄养在姑姑乔樊儿家中一段时日,就是在那段时间里,他随乔樊儿出入酒楼厨房,看酒楼里的大师傅们烹饪做菜,便也渐渐喜欢上了这门手艺。

看着那些朴质的食物在自己手中神奇地化为一道道美味的菜肴,看着食客们幸福满足的笑颜,其成就感丝毫不逊于写下一篇被称赞的文章、背完一整本书,令人心情愉悦。

只是做饭和读书,厨子和学子,年岁渐长后,乔昊慢慢明白了其中的差别,“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世间终究是崇尚读书人而轻薄厨师的。

乔昊在外面很好地隐藏起他做饭的爱好,将自己一分为二,国子监乔学生与昊雪楼乔大厨,没有人会知道那个在书桌旁奋笔疾书的书生亦是在灶台上挥勺而炊的厨师,所以亦无人会讥讽嘲笑。

但乔昊心中始终明白他的路只有一条,因此哪怕全身心地喜欢着,也只能当作是一个讳莫如深的小爱好。

他无力改变现状,亦从没想过要去改变,直到佟宫出现。

遇见佟宫是一个偶然。

在湖边休憩时,乔昊不慎将写有他名字的作业及菜谱遗落,被一个与他差不多大的钓鱼少年捡到。乔昊闪闪躲躲地从对方手中拿回书册,心中极害怕被人拆穿,急急忙忙想赶紧离开。

不料少年叫住他,先是致歉无意偷看,然后说起他对菜谱中正在研制的菜色的一些想法,与乔昊不谋而合。

两人就此相谈甚欢,乔昊发现少年虽然衣着素雅气质出尘,但在厨艺上有极高的造化,不免心中奇怪。后来两人聊起其他事情,从天文地理聊到奇技工巧,从诗词歌赋聊到军事时策,少年亦均有涉猎侃侃而谈,甚至连乔昊的作业文章他也能点评一二。

乔昊按捺不住心中好奇询问少年,少年如素回答说,他曾是太学学生,亦是一名厨师。坦然自若,气定神闲,没有丝毫骄傲,亦无点滴羞愧,彷佛一切都那么顺其自然,理所应当,与矛盾纠结而遮遮掩掩的乔昊完全不同。

或许是猜到乔昊的顾忌,少年意有所指微笑道,“高低贵贱非在所为所有,而在所行所思。”他大方自然的模样让乔昊恍惚间觉得对方哪怕是沦为倒夜香人,也会依旧高贵。

高贵的并非职业,而是在于心吗?乔昊心中苦笑不已,他如何抗得过世人的偏见?

临别前,少年自我介绍道,“忘说了,我是佟宫,幸会。”

乔昊紧捏双拳,久久没有松开。后来,他将作业文章按照佟宫的意见修改后上交,获得了学院头名。

无论哪方面他都输得彻底,却也心服口服。

乔昊摇摇头,似要把那股情绪从身体里面甩出去,他转口道,“莫说我的事了,初雪表妹婚事定得急切,下月便会成亲,姑姑要去鄂州观礼吗?”

乔樊儿道,“自然要去。”

乔昊沉思道,“京城鄂州相距甚远,算算路程恐怕这两日就得出发,行李我会和哑婶一起帮你打包好,姑姑也要多想想还需何物,万莫丢三落四。”

乔樊儿愣了愣问道,“什么意思?你不去吗?”

乔昊道,“不去了,替我向初雪表妹道声抱歉,来年便要会考,酒楼也需留人照看,而且今年的玉箸节将至,我需要时间准备,只好对不住她了,她的婚礼我没法参加。”

乔樊儿叹道,“玉箸节……哎,你啊……”乔昊素来极有主见,一时她也不知该说什么劝诫。

京城玉箸节乃城中一大盛事。

相传当年唐高祖白龙鱼服,微服私访体察民情,因太过投入而忘记用饭,路过一条街巷时被路边摊上的食物香气吸引,本着“与民同乐”的宗旨唐高祖就在路边愉快地用起餐来,不想给了刺客机会,遭遇刺杀。

路边宽敞空旷,护卫饥饿疲倦,刺客整装待发,有备而来,本应该是一场极凶险的生死之战。可是面对不知从哪冒出来二话不说砸了自家摊位的黑衣人,摊主们个个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抄起手边常用的家什就与对方干起架来。

擀面杖打脸,平底锅敲头,胡椒粉贯鼻,辣椒水迷眼,大锅铲档剑,大铜勺架刀,开水与热油齐洒,砧板与火棍齐砸,打得一群刺客嗷呜直叫,便是等大内禁军到场控制住局面以后,也没法将两拨人开分。摊主们抓住满身红点的黑衣人边打边嚷道:

“叫你砸我摊子!”

“叫你浪费食物!”

“叫你吃霸王餐不给钱!”

“叫你饭前便后不洗手!”

……

“我、我……我没有……”刺客气息奄奄,挣扎着向他此行的刺杀目标唐高祖求救。

唐高祖想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不然刺客要被打死了,他轻咳两声,大声道,“诸位救驾有功,重重有赏!”摊主们的目光齐齐向他看去,可是赏什么呢?微服私访身无银钱,周遭也被砸得干干净净,唯有手中还握着一双不菲玉筷。

玉筷就这样被留在了这条街上。

因为摊主众多玉筷仅有两只不好分配,众人商议各凭本事争夺,谁家食物能得更多食客喜爱,便是赢家得此赏赐。可一家夺到玉筷后总有他家不服,一来二去,就演变成每年比赛的习俗,胜者可获玉筷一年。

因是趣事,与皇家传说有关,又有美食相伴,渐渐地比赛及其相邻的日子便成为京中一个重大节日,流席打擂,观灯美食,人群来往,热闹非凡,多年遂成旧例,称为“玉箸节”。

乔昊对于玉箸节的执念来源于两年前,那是他第一次参加,当时昊雪楼遇到危机,为化解危机重新打出名气,他选择了最快最有效的方法,在玉箸节上一举夺魁。

但实际乔昊心中惴惴不安,害怕被同窗被师长发现他厨师的身份,害怕从此被人看低,害怕……然后他看见了佟宫。

那也是佟宫第一次参赛。

看到佟宫始终从容的模样,乔昊心中莫名地似吃下一颗定心丸,安心不已。他微笑向对方点头示好,却发现佟宫根本就不认识他,亦不记得他。

也对,不过是许久前湖边偶遇到的聊过几句的一个无关路人罢了,他身上毫无任何显著特征,别人又怎会记得他呢?

乔昊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那年比赛,是佟宫获胜。

次年,亦是佟宫。

算上今年,该是他第三次与佟宫正面交手了,乔昊不想再输。

乔樊儿本想再说些什么,书房门口传来规律的敲门声,乔昊起身开门,站在门外的人是在昊雪楼里做活的哑婶。哑婶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一碗白米饭,一碟雪菜炒肉丝,一个小砂煲,她是来给乔昊送饭的。

没有人知道哑婶真名叫什么,家乡何处,又遭遇过哪些事情,她不能说话,亦无法再握笔写字。

当年昊雪楼急缺人手,招不到人的乔樊儿无奈将目光对准人市,打算买一个家仆代替。人市里的商品很多,精壮的、勇武的、高大的,漂亮的、灵秀的、手巧的,只有出不起的价钱,没有买不到的人,但有一种却是再低价也没法卖出去的——

长相吓人,脸上被划拉几道口子;干不得重活,手指被掰开,骨头断裂;无法交流,嗓子被毒坏;全身上下满是伤口;在用人前还得先花上一大笔药费将人治好,不然闹出人命要吃官司。

大概又是哪户人家家里的小妾奴婢,竟被折磨成这个样子,乔樊儿心中不胜唏嘘。若是平日在路边看到这样的可怜人,她少不得会帮上一把,只是在人市里此景太过平常,即便她的怜悯无限,但终究能力有限,帮不了所有人,只好当作视而不见。

可是乔昊没法视而不见。当时年岁尚小的乔昊拉住姑姑的衣袖,乞求道,“我们买她好不好?”他知道那是自己的任性,买一个这样的仆人回去不仅毫无用处甚至还会是拖累,可自小读圣人言悟君子道的他亲眼见到此等惨景之后没法置若罔闻。

望着外甥真挚诚恳的目光,乔樊儿深深叹了口气,掂量一下钱袋,最终答应买下女人。

买人不算贵,真正的难处是后续昂贵的医疗费和无法预测能否痊愈的伤势,好在女人坚持并熬了过来,几年过去,她早已不复当初的凄惨模样,除了依旧无法说话以外,身体外貌已经恢复得与寻常妇人一般无二。

彷佛人生也如余甘果般,入口或许苦涩,回味却是甘甜。

让乔樊儿觉得捡到宝的是,女人居然做得一手不错的饭菜。

因为女人不能说话,大家不知道她的真实姓名,便称呼她为哑婶。哑婶平日里全凭一些手势与大家交流,说来奇怪的是,有些手势大伙得连蒙带猜好一会才能明白,还有一些太过难懂是连蒙也完全蒙不出意思来的,可偏偏乔昊却能与她顺畅交流。

乔昊问道,“煲里是什么菜?”

哑婶做了一个切菜的动作。

乔昊了然道,“原来是鱼骨白汤炖豆腐,那鱼肉呢?”

哑婶握紧拳头。

乔昊道,“哦,原来是被花卷拿去做鱼丸了,他说要明天才能吃。”

哑婶摇摇头。

乔昊道,“哑婶千万别这样说,楼里几位师傅和我做得都是酒楼菜,你做得是家常菜,味道自然不同,谈何高下之分?真说起来,我倒是更喜欢家常菜的味道。”

哑婶揭开砂煲锅盖。

乔昊笑道,“好,趁热吃,以后也定按时吃饭,不伤身体。”

砂煲内一青二白,青色的是翠绿的葱花,白色的是软白的豆腐与浓白的鱼汤,色泽明亮抢眼,香味扑鼻。

鱼汤用五条鲫鱼鱼骨熬成,煮开后捞去鱼骨,滤渣留汤,趁热下进嫩豆腐,煮一会儿后即可关火盖严稍微焖一下。

乔昊夹起一块豆腐入口,鲜嫩入味,软滑不碎,他奇道,“居然完全没有豆腐味道?这是如何做到的?”

哑婶指了指书桌上的砚台,

乔昊悟道,“原来如此,要用淡盐水先浸泡一会儿。”

他又尝了口鱼汤,鲜香浓郁,他问道,“鱼汤呢?要如何做才能熬出此等醇厚白皙?”

哑婶用手背拍了下巴掌。

乔昊豁然开朗道,“没想到鱼骨也要先用油煎一阵。”

看着两人的迷之交流,乔樊儿满脸茫然,“好孩子,你到底是如何从一个手势中看出那么多种意思?”

乔昊也很茫然,“不是很好懂吗?”

哑婶点点头。

乔樊儿:……

乔昊将砂煲推过去道,“姑姑也尝尝吗?鱼汤很不错。”

乔樊儿摆摆手道,“不用,我吃过了。不过这汤色是真好看,又白又浓。”

乔昊浅笑。

熬煮白汤的方法,他目前仅掌握四种,依据主要材料不同而略有变化。不知若是佟宫来做,他又会如何熬制呢?

×××

佟宫此刻正在风雪楼内听王掌柜的汇报。

王掌柜小心翼翼地读完酒楼账本,本月亏损的巨大数字让他心中极度不安,东家始终如一的平淡表情也让他非常惶恐,深怕惹到东家不高兴。

可是佟宫一直不言语,既无斥责,也无嘉勉。虽然王掌柜也明白作为一个常年为老板亏钱的下属想要嘉勉奖金,实在是难于登天,可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老板疯了呢?

说完账目,王掌柜又报告起其他情况,“鄂州都鄂伯爵府差人来请楼里的大师傅去鄂州主办婚宴,不过路途遥远耗时颇长,对方给的价钱又太低,我一直拖着没给答复,让大师傅去肯定不划算,不过若是三师傅代替,这生意倒是可以一做。”

一直静静没说话的佟宫突然露出一个奇怪的神色,“呵,都鄂伯爵府……”

作者有话要说:从本章开始后面是旧文,待修,勿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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