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黎爱过一个人。

她原是青州孤女，六岁那年，觉醒了一个灵器。

灵器告诉她，赤岚宗有一少年，受尽欺辱，日后会黑化为魔尊，屠尽天下人。

若她能救赎那少年，便能阻止灭世大战，拯救世人。

“黑化是何意？”姜黎问。

灵器道：“你不必管。称呼我为系统就好。”

姜黎照做。

灵器帮她觉醒了天灵根，修行至十八岁，姜黎得了金丹修为，便入了赤岚宗，成为那“废物”少年的师弟。

见过对方的第一眼，姜黎默然。

少年身如清竹，修眉星目，如雪水里浸出的玉。

姜黎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男子，脸上飞上一抹薄红。

少年冷冷瞥了少女一眼。

“我的‘攻略对象’，就是他么？”姜黎定神，问系统。

“是。”系统道。

姜黎低头，忍不住用余光打量少年。

“可是有眼疾？”少年啐出一口血，声色冷淡，暗藏狠戾。

连生气的模样亦是如此俊俏。

姜黎揉了揉脸，半晌，道：“我还从未见过小师兄这般俊俏之人，一时看失了神，还请小师兄见谅。”

少年气息一窒。

三令峰上，何人不知他被废了灵根，之后便修为尽失，不可再修道。

人人见他，都可以踩上一脚，欺压一番。

也是，沦为废人，却照旧领着高额的灵石月例，叫旁人如何不眼红？

自五年前一败，无人再喊过他小师兄。

“用不着你惺惺作态！”少年转身。

姜黎瞧见他肩膀微耸，好奇地绕行到少年身前。

少年想躲，但岂是元婴修士的对手。

姜黎掰过少年的肩，瞧向少年的脸。

只见他眼眶微红，鼻尖翕动，睫毛颤动着，一滴晶莹的泪托在眼角，见姜黎看过来，慌忙往旁边避让，那滴泪被甩了出去，落在姜黎的雪白手背上。

泪滴轻柔温热，很快晕开，手上弥散淡淡的湿意。

少年哭了。

如一针扎在天门，万顷天雷随那针在识海里炸响，姜黎浑身一阵过电的酥麻。

她触电般收回手。

“我……我唐突了，抱歉。”丢下这句话，姜黎落荒而逃。

完了。

姜黎想。

方才不过是见色起意，还有些调笑的轻浮。

如今……

她揉了揉自己发烫的脸。

本只想逢场作戏，完成任务，便抽身离去。

如今，她却……动了真心。

“宿主，您是要让大魔头爱上您，而不是您爱上他。”系统冷然，“他天性残忍，不会耽于情爱。”

“裴皓聪明绝顶，我若骗他，他如何分辨不出？”姜黎道，“我假意被他迷惑，自有我的道理。你别管我了。”

翌日，风和日丽，大师兄带着一众师弟师妹于山顶练剑，吸收虹气。

这山顶是个校场，场后置放了两尊大鼎，鼎上染着数根线香，烟雾缭绕。

众弟子皆盘坐于蒲团之上，打坐凝神。

姜黎天赋绝佳，虽后入门，修为却在前三，她身下的蒲团由勾了金丝玉底，彰显出师尊对小师妹的重视。

她对此一无所知，刚坐下，便四处打量，寻找小师弟的身影。

一柱香后，明日高悬，也不见裴皓前来晨修。

“大师兄，”虹气已过，姜黎站起身，“小师兄在何处？”

“裴皓生性惫懒，许是赖床不起，不来晨修。”大师兄道。

“我听闻，小师兄最是勤奋，我不信他不来。”姜黎道，“他在哪里？”

仙门最重长幼尊卑，强者为尊。姜黎此话语气并不好，大师兄面色一沉，就要发怒。

话音未落，陆驰从鼎后缓缓走出。

他扫了姜黎一眼，又望向地面。

“你为何不来殿前修炼？”姜黎脱口问道。

她突然觉得自己傻。

这蒲团数目有限，并未多出一个，师门上下欺辱陆驰已久，不为他准备蒲团，还要泼脏水，污蔑他赖床，故意不参加晨修。

“为何不为小师兄准备蒲团？”姜黎声音沙哑。

“陆驰一个废灵根，这虹气漫天，与他何干！便是一丝一毫，他也无法内化吸收！”大师兄道，“小师妹，你初来乍到，不知内情，就饶了你此次的无礼！若有下次，决不轻饶！”

姜黎眉头一跳：“我如何无礼了？”

大师兄郑烨横眉竖眼，五分俊美，十分刻薄：“你对着大师兄，不称敬语，难道有礼？”

一旁的二师姐夏宛掩唇一笑：“小师妹出生自乡野田间，又无父母管教，从未上过学，不知道尊师重道的礼仪，情有可原。”

这话，看似在为姜黎解释，实际上是嘲讽她孤儿出身，不知礼数。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姜黎入门就是元婴修为，在此之前，众人纷纷猜测她师出名门，为了修为更进一步，这才拜入灵界第一大宗赤岚宗三令峰清武真人门下。

谁知道，她居然没上过学！

“小师妹，可否问一句，你师出何人？”六师兄许琼颤颤巍巍问道。

“我奶奶为我搜罗一些功法经书，自是自学了。”姜黎道。系统为她搜寻了一些基础心法，她生活在深山，无事便练功，自懂事起便是如此。

见众人神色有异，她疑惑：“怎么？”

大师兄郑烨的脸色青黑，如吞了五斤苦水。

他今年二十实岁，也才堪堪元婴五段，还是他祖辈为他四处寻求灵丹妙药、去福地洞天寻求机缘、千辛万苦才得来的修为。

一个乡野村姑，自学成才，居然毫不费力得到了他引以为傲的修为！

这个少女，是万里无一的天才资质！

这怎能叫他不嫉、不恨！

怪不得他爷爷、三令峰峰主——清武真人对她如此重视，事先便对他各种嘱咐，要善待这十八岁才拜入师门的小师妹。

“大师兄，”姜黎拱手行了个礼，“还请大师兄以后为小师弟准备蒲团，不然传了出去，旁人要说我们三令峰上下师门不和，岂不落人口舌？”

“蒲团，没有！”郑烨冷冷道，“小师妹，裴皓为废灵根，五年来，从未完成一个猎魔任务，于情于理，不该领月例。师尊还保留他每月三百灵石的月例，已经是对他天大的优待。”

“他若想要蒲团，自己拿月例买便是。”郑烨声音尖利，“小师妹，恃才傲物于修仙一道，是为大忌！不要以为自己天赋出众，便目无师长。我赤岚宗身为天下第一大宗，最不缺的就是天才！”

这蒲团是修道专用，需用玄玉制成，市面无处可买。

郑烨言此，不过是故意刁难。

“你打断师长早课，念你初犯，就罚你去山下寒池禁闭一个时辰，若有下次，绝不轻饶！”郑烨道，“裴皓，此事因你而起，你也一同前去！”

姜黎正想反驳，却见许琼冲她挤眉弄眼，她揉了揉左手的腕骨，笑道：“我听闻寒池于修为大有裨益，那便谢过大师兄了。”

姜黎一笑，眼睛便弯成一个潋滟的月牙，郑烨看她笑，心底如被细软毛刷过，怒气消弭了大半，阴暗晦涩的欲望从心底升腾，和嫉恨混合，发酵成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

裴皓目光流转于几人之间，姜黎回头，便见他的目光钉在自己脸上，眼神如炬。

见她回望，裴皓收敛眉眼，再度看向地面，面上还是清爽少年郎，看着乖巧俊秀、端正内敛，哪有半分日后毁天灭地的魔头样子？

姜黎见他不动，便拉过他的衣袖，扯着他往山下跑了。

“不知礼数。”夏宛轻笑，“男女授受不亲，才不过上山一日，就跟师兄如此亲密，不愧是乡野村姑出身。”

“二师姐此话差矣，”许琼道，“我也是乡野出生，英雄不问出处。”

夏宛正想反驳，却见郑烨望着姜黎远去的背影，她顿了一瞬，又笑道：“瞧五师弟说的，你四岁便拜入清武长老门下，长于仙门，哪能与那丫头比呢？”

“还是你心许于她？”夏宛道，“小师妹确实貌若天人，容色潋滟。可惜啊，郎有情，妾无意。”

“此话何解？”郑烨问。

“大师兄最是耳清目明，难道连这也看不出来？”夏宛道，“瞧她看小师弟的样子，还看不出，她对小师弟情根深种么？”

“裴皓不过一个废灵根——”郑烨道。

“他俊俏。”夏宛打断了他，“整个赤岚，有几个比他俊俏的？小师妹天资绝佳，养个炉鼎，还是绰绰有余的嘛。”

郑烨眉头微动。

“我身体不适，早课请假。”夏宛踢开脚下的蒲团，笑道，“今后，我们这三令峰，可有的是热闹看了。”

说完，便大摇大摆地走了。

*

“为何为我出头？”裴皓跟在姜黎身后，他保持着一影子的距离。

姜黎回头，见裴皓每一步都避开自己的影子，知道他有心避嫌。

“不为什么，就算不是你，我也会如此行事。”姜黎道。

裴皓紧绷的肌肉放松了半分。

“郑烨是峰主的长孙，”裴皓道，“夏宛是主峰麟云长老的孙女。这两人自视甚高，瑕眦必报，心胸狭窄，你今日拂了他二人面子，他日后必然针对于你。”

“那我便上报师尊。”姜黎道。

“无用的。”裴皓摇头，“峰主自是维护自己的孙儿。”

“那我便上报宗主。”姜黎道，“邪不压正，我不信天下人对此袖手旁观。”

“你……”裴皓舌根犯苦，他把满腔难言之隐压在舌下，如鲠在喉。

他该如何告诉姜黎，世人就是会对此袖手旁观呢？

修真一道，强者为尊，弱肉强食。

强者心念一动便移山填海，弱者一个脚滑便一命呜呼。二者差别，犹如天堑。

谈话间，二人已经到了寒池。

即便在和煦日光下，寒池依旧折射月华光芒，如银似雾，足见这寒池灵力之醇厚，居然到了外泄的地步。

这灵力极冷，哪怕靠近，也觉得透骨之寒，在这里呆上片刻，无异于冰窖受刑。

姜黎蹲下身，食指探入寒池，却发觉寒池外虽寒，但寒池水却温凉，手指搅动间，还有灵力萦绕于指间。

“果真不错，这寒池乃是修补经脉、固本守元的大补之物。”姜黎仰头望向裴皓，“正好，这里也无外人。”

她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一瓶金疮药，“你昨日受伤，正好用这寒池疗伤。”

裴皓见她上前，情不自禁后退一步，“你要干嘛？”

声音微颤，喉咙发紧。

他在紧张。

“帮你脱衣服啊，不然，我怎么帮你上药？”姜黎道，桃花似的眼睛眨了两下，目光清澈，无半分邪念。

裴皓手横在胸前，大有姜黎胆敢上手非礼，就要与她同归于尽的架势。

但姜黎会错了意。

“我就知道，你脸皮薄。”不然初见时，也不会被她调笑了一句就落泪。

姜黎道，“还好我早有准备！”

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两个小盅，一壶清酒，将小盅满上，递了一杯给裴皓。

“我知道，这赤岚宗，规矩众多，不比宁州。你的顾虑，我都能理解。”姜黎一手握杯，一手指天，“今日，你我在这昭日青天之下，结拜为兄妹，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