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田筱的心一下子就悬到了嗓子眼。
刀已经挥下，完全来不及调整发动下一次了。
完蛋了。
绝对。
这也就是说，在这一瞬，她失去了所有防御手段。
火速扭头去找补救的机会，却只能看见身侧的人群。
到底到哪里去了?！
不管了，随便下手为强！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御！
她只能这样说服自己破罐破摔地转身向后砍去。始料未及地，在刚刚扭转身子的瞬间，感受到来自背后的一击。
“咳。”吉田筱感觉到自己的背部被钝器狠狠敲击了，一种震荡自那一点蔓延到全身，然后以一种较为狼狈的姿态单膝跪在地上。
只是平衡被打破，险些将手里的刀扔出去。没有时间犹豫，她飞快地将其插入地里作为支撑。
但这也意味着，真的只有挨打的份了。
沉默着。
还是沉默着。
师傅的下一击迟迟没有落下。
吉田筱有些呆愣，却又不敢回头去看，梗着脖子咬住牙死死闭眼。
过了几秒不见动静，又偷偷微微眯起眼睛去看周围村里人的反应。
很显然，他们也刚从呆滞中醒悟过来。
嘴巴微张着，神情颇有种
“不是吧，刚刚发生了什么?”
的感觉。
但沉默转瞬即逝，众人纷纷作恍然大悟状。
不是吧，看我被打你们那么开心的吗?
超诡异。
吉田筱是这么认为的。
“什么嘛，这副表情，该不会下一秒又要哭出来了吧。”
她拍了拍身上的灰，站直起来，忍不住调侃了一句，却突然发现：
“啊！吉田竹你在偷偷抹眼泪吧！”
“我才没有。”轮椅上的那位，抹了把眼睛，但手背泛着水光。
然后场上突然开始出现此起彼伏的低低的啜泣声。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什么太好了?
我被打真是太好了?
吉田筱一下子就慌了，手里的刀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等等，别哭啊，为什么要哭啊?大家，先别哭啊。”
“呜呜这孩子这么快就学会了！虽然这孩子看上去有点呆，脑子也不太好使，但从她第一次说话我就知道，从她拿药材的那一刻我就知道。”
一位大娘开始在事后笃定地发表之前她的高瞻远瞩的判断。
“和那种怪物缠斗了一晚上，还灭杀了怪物，我就知道！”
村里的小孩也以她为荣。
这个人就是——吉田筱。
（假装播放颁奖音乐）
“这孩子果然是天才！是希望！”
众人纷纷投以赞许的目光。
※
如果是她的话，如果是她的话，她可以一定可以！
去把那既定的××××改变。
※
“天才”。
那个永恒的魔咒，吉田筱本以为自己摆脱了。
但这个词再次响起时，仍像是一根箭矢一样射入了心口的旧伤。
“什么天才嘛，最近的比赛打成那个样子，还好意思说是天才。”
记忆中一瞬间黏滞的空气，呼吸道中的血味，阻塞了的呼吸。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自己已经攥起了拳头，手臂因为用力过猛而颤抖。
她站在场上，几步开外就是人群，她却莫名的觉得很远:
我应该说什么，是和之前将棋一样说是的，我是天才，我不会辜负大家的期待。还是说，我不是，这根本不是我的力量，我只是努力了一些，不要擅自给我期待。
我真的是天才吗?
还是说会和之前那样，上天先营造一个我是天才的假象，然后再在某个时刻夺走天赋的力量……
不要！绝对不要！
正在她内心苦苦反抗之时，其他几位教导过吉田的师傅慢慢站到了她的身后。
吉田筱察觉到气息，面目微怔。
该不会跟jump主角一样，需要一关一关打出去吧?
那就是全村人齐聚一堂，共同看她表演社死连续剧了。
如此这般自嘲地心想着，也便直接问出口了。
“您们怎么都过来了，是我还有什么考验要通过吗?”
“没有了，我们现在没什么能教你的了，虽然很久之前就没什么能教的了。”师傅们开始摇头。
“怎么会！哪有！”吉田筱顺着套路，用捧哏式的语气出声反驳。
“你已经很努力了，我们大家都有目共睹，嗨，不加上这句总觉得你这孩子以后会过于苛责自己。”
这！跟！套！路！不！一！样！
一般这种时候不应该交给我艰巨的使命吗?吉田筱有些错愕。
“是我还不够努力才是，都是因为我——”
有人摇摇头。
“你和你，不，你和吉田竹，你姐姐说的一样，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你没办法回应所有的期待，这是很正常的。”
“我们都是看着你，从这里，长到这么高。”
“你那个时候还没这把刀高呢。”
“小小的，日复一日清晨被我们抓去练习剑道的样子，很累很辛苦吧，虽然你一句话也不和我们抱怨。
明明应该是还在跟我们撒娇的年纪才是。可惜，要是能有选择，抱歉哦，我们也不是故意对你那么严格的。”
“留给我们这群老家伙的时间不多了嘛。”
“没有的事。”
吉田筱反驳着。脑海中却莫名浮现着师傅们把小时候的自己扛在肩上放风筝，捉蜻蜓的画面。
不对！怎么会这样！根本没有这样的回忆，我从小和师傅们的交集就只有剑术训练来着。所以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画面，好奇怪，但确确实实很清晰。
“多相信相信你自己吧，是不是天才又怎么样呢?”
紧接着，从她另一身侧传来了掌声打断了她的思路。
啪，啪，啪。
富有节奏而有力的掌声。
那位师傅，那位教吉田筱呼吸法的师傅开口说：
“我认可了。”
略带惊讶地，吉田筱转过去，对方的一只手拍在她肩上。
这是第一次，被师傅认可。
本以为这一下会很疼，她下意识地咬牙，但却没有刚刚自己记忆里感受到的力道了。
对方拍完作势就要转身离去。
转身的这一瞬，师傅似乎极速地苍老了。
这个平时一直都在匆忙，每次只给自己撂下短短几个字的老头，似乎永远不会被年岁打倒的大师傅，眼里似乎也开始浑浊了。
啊，原来这些年她的视角，也不知不觉慢慢从仰视，变成平视了。
“师傅，我为什么一定要去当剑士啊?”
吉田筱忍不住叫住了师傅。
她心里设想过无数个答案。
因为你是天选之子。
因为是为了拯救更多的人。
因为你有天分。
因为这个世间有太多因为鬼而造成的苦难。
……
如果师傅也觉得，我有天赋，我应该去做，我是天才。
那么，我应该怎么办?
师傅转身，摸了摸吉田筱的头发。
“不想当鬼杀队的剑士吗?”
“诶?”吉田筱蒙了。
原来这种事情，还可以想或者不想的吗?这种时候不该说什么命中注定之类的吗?
“不想吗?”
吉田连忙摇了摇头，“倒也不是不想。”
“那就去做做看。别看师傅这样，每天为了他人匆匆忙忙奔走。最开始加入鬼杀队的时候，也只是单纯地，为了让自己活得舒心一些，看起来也帅一些，不是吗?”
老人笑得慈祥，两人像是一对平常的爷孙在夕阳西下时说笑。
“可能去帮助他人，自己的痛苦记忆也能减轻吧。”
“不要再自责下去了。而且我还要跟你说一句抱歉，刚刚说的话，请你不要放在心上，只是为了激一激你。”
吉田筱:“诶?”
“天才之类的，不过是普通人仰视的时候，给起点高一点的人的名号。”说完，便摸了摸吉田筱的脑袋。“你是有天赋的孩子，我不想让天才的名号抹杀了你的努力。”
“至于为什么希望你要成为剑士?”
“是为了你。”
其他的师傅们也走了过来，说道:
“当然，我们也希望，你也是为了你自己。”
“当然，这是你的人生，你完全可以按照你想要的来活。”
“只不过现在你已经会呼吸法了，去鬼杀队已经没有问题了。”
“剩下的，你以后会知道的。”
师傅说完就立刻恢复了之前那般惜字如金的样子，什么都不会再说了。
心中有太多太多的疑问，吉田筱想要拉住师傅的念头诞生又消失，拳头在身前空握着。
师傅的背影似乎写着，不必问了。
吉田筱如鲠在喉，她似乎被安上了很重的担子，虽然大家是为了某种不知名的原因为自己好，但自己又被莫名的排斥在外了，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
可能从这一刻开始，她再也融入不了了。
她有些悲观地这样想着。
这种时候，她突然想到了一个地方。
“输了也没有关系，回应不了他人的期待也没有关系。”
记忆中那个人这么说过。
想要去待一会儿。
哪怕用多么崴脚的理由，她也要去待一会。
小跑过去，狂奔过去。
就算可能被拒绝，就算很狼狈。
她也想去那里歇息片刻。
一会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