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左右，夏声偷偷从房间里溜出来，敲响了渺渺的门。

“你怎么连澡都洗好了？”夏声急道，“是不是忘记我白天跟你说什么了？晚上我们要出去啊。”

渺渺把衣服一件件套上，“我好了。走吧。”

身上的校服仿佛沾了水汽的凉意，夏声咕哝了一声，带着渺渺上了车。约好十点半在崇文中学校门口相见的不止他们两个，来了大半个班级，足足有十多个人，都是宋昱文的好友，还有几个初二的追着他到处跑的迷妹。

他们稍微来迟了一点，就被一通数落。

“我们都等好久了……”

“还不是因为她。”夏声好声没好气地说，把渺渺往外推了点，“我早就准备好要出门了。”

渺渺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之中。不适应地瑟缩了一下。

好在夏声转移了话题，她关切地问：“只要把见过昱文哥最后一面的人带来，真的就能找到他吗？”

为首的人嗤笑一声：“当然了。”

他的眼神带着明晃晃的不怀好意。

“崇文以前是一块乱葬岗，后来为了建校，当时的校长特意去普陀求了一尊佛像回来，用来镇压冤魂。”

“冤魂跟宋昱文有什么关系？我们不是来找人的吗？”

“我还没讲到呢，”他不耐烦地说，“急什么。”

“五年前崇文不是有人跳楼了吗？你们都听说过吧。”

“好像记得，是个家里开水果店的。”

说到这里，人群发出一阵哄笑声。

渺渺跟在夏声身后，看着少女的眉心不赞同地皱了一下。但夏声还是什么都没说，甚至在为首的人看过来的时候刻意弯起了嘴角。

“说真的，他们家水果还挺便宜的。我哥和他是同一届的，有一次刚好经过，顺手买了几箱橙子，司机下去搬的。结果你们知道吗，他妈居然以为司机是我舅舅，还想跟他握手！”

骚动越来越大，他们的话题逐渐跑题，一个轻轻的声音将话题拉了回来。

“那么，他是因为什么跳楼的？”

少女的声音藏着点冷，似乎不擅长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话，干涩的言语在舌尖滚了一滚才说出口。

他们齐齐转头，发现是夏声那个便宜姐姐。

“哈，”导入这个话题的人嗤笑一声，“还不是因为想挤进有钱人的圈子失败了呗。”

在他们眼中，渺渺也是这种下流的人。以钱来区分群体是最简单高效的办法，所有人都承认他们之中有更加混账的东西，但这是他们内部的问题，无形的高墙横立，将有钱人的小孩拱立在其中。

哪怕他们知道宋昱文并不是单纯的好人，他坏透了，除了霸凌荀渺渺之外，还经常打架斗殴，上次把在篮球场做值日的初一学生揍进了学校，但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呢，宋昱文的拳头永远不会对准他们，因此他们可以心安理得地看热闹。

“快走吧，不然等下保安要过来了。”

魏澜带着他们一个个穿过弯曲的铁栏，熟练地往学校边缘的荒地走去。

崇文中学前身是乱葬岗，直到上个世纪六十年代，这里才被改建成楼房，后来出售给了现在的董事，这才建立了崇文中学。有人在学校的翻修照片上看到过棺材和白骨的影像，后来家长会提出质疑，学校飞快地把照片撤了下去。

大多数学生都对此嗤之以鼻。

但渺渺这个半路子的插班生有不同的看法。

雪白的痕迹停留在视网膜上，耀眼地像覆盖在地面最表层的新雪。尾巴尖尖的，在柳树中间晃悠，悠闲地蜷起。

她停下了脚步，怔怔地看着那条尾巴。

好漂亮的尾巴。一尘不染的皮毛在黑夜中耀眼像是会发光。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视线，着迷一般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夏声尖叫起来：“你不要命了吗？！”

她狠狠拽住渺渺。

鸡皮疙瘩在身上抖了一圈，她的指甲用力抠入渺渺的手臂，快要抓出印子来。

渺渺回过神，微微抬了抬脚尖。

鞋子已经湿了半截，再往前走一步，她就要滑进人工湖里了。

她退回路上。

“谢谢。”

夏声抱着肩膀，她摇头：“快走。”

她突然有点后悔了。这么黑的天，要是宋昱文真的在这里，也肯定会找个暖和的地方坐下。风都是冷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只有手机的电筒有一点亮光，可也只能看清楚脚下的路而已。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蛰伏，死死地咬住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

夏声的预感很不好。她的脸色青白，一阵一阵地开始发颤。

渺渺歪着头，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她盖上。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尽管夏声下意识抗拒了渺渺给她盖衣服的举动，但温暖的衣服罩在肩膀上，她很快就停止了冷颤。

“还没到呢。”夏声撇撇嘴，“不找到昱文哥我们是不会回去的。”

宋昱文是否在这里尚且存疑，警察都没有找到的人怎么可能就这样简单出现在他们面前，但哪怕找不到人，找到他遗落的物品也是好的。夏声对于找到宋昱文这件事不报任何希望，可就这样放弃她也不甘心。

渺渺垂着头，半晌才哼出细细的声音：“嗯。”

手臂上的伤还是可怕地肿着。把自己的外套给了夏声，她的伤口显眼无比，夏声不再说话，扭头看向另外一边。

渺渺扯着嘴角，把伤口贴着身体，尽量不露出来。

她不太明白夏声这时候又在回避什么。难道这不是她要找的人做出来的吗？为什么在愧疚，又为什么要视而不见。渺渺不懂的事情太多了，就像强行挤入这个家一样。

她得不到夏林云的关注，也不期望得到假惺惺的爱，但她还是在渴求回应。

独自生活十几年，她第一次拥有家人。可他们的装聋作哑把她被关入薄薄的蝉蜕之中，土壤会逐渐从细小的孔中漏下，在簌簌流逝的泥沙之中，她独自看到他们幸福的一家三口乘上蝉有力的翅膀，朝着幸福飞去。

白色的尾巴又出现在了眼前，勾着她的手腕。毛绒的触感并不好，扎人，在接触的瞬间把渺渺的皮肤勾出血丝，狰狞地红肿了。

她下意识收紧手心，想要抓住尾巴。

祂挣扎着想要甩开渺渺，尾巴上长出了倒刺，钉入她的手指之中。渺渺吃痛，用力甩手，看不清长相的白猫顺势逃走。

黑乎乎的血从指缝中间渗透，弄脏了校服，渺渺随手把血擦在了衣服上，向前看去。

不知遇到了什么，刚才还欢声笑语的高中生们齐齐望着上方，表情呆滞空白，夏声也在他们之中，她恍惚着伸出了手，似乎要接住什么。

废弃的教学楼隐匿在阴云之中。施工队推了一半就撤离了现场，导致教学楼只有半边是完好的了，断裂的钢筋和水泥吸饱了水分，拖着摇摇欲坠的半截残躯，顽强地支撑起了重量。

许久没有打理的花坛泛着一股腐臭的鱼腥味，悬挂在头顶的树枝似乎马上就要断裂了，时不时发出嘎吱嘎吱的摇晃声。

渺渺走上前，拉了拉夏声的衣袖。

“你们在看什么？”

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可现在没有人说话，显得格外突出。

没有人回答。所有人的目光粘稠地焦距在教学楼的上方，痴迷地望着。

有人喃喃出声：“猫……好漂亮的猫……”

渺渺眨了眨眼睛。

哪里有什么猫呢。

她拢着到处乱飞的头发，安静地抬起头。

白色的影子出现在摇摇欲坠的顶楼。红色的条纹披在其上，露出血迹斑斑的皮肉。那条猫尾巴在身后晃了一下，又离奇地消失了。

暗影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无数的老鼠从树丛后一窝蜂地涌了出来，每一只都有能轻易咬穿骨头的尖牙。它们尖叫着，穿过初中生来到教学楼下。就在这时，上方站立的白影忽然毫无征兆地往下倾倒！

老鼠们发出如烧开了的沸水一样的尖锐爆鸣声。

白影在极短的时间内下坠、下坠！撞在坚硬的地面上变成了红白相间的肉块！

这是什么东西……

渺渺下意识想要回避，但夏声的手死死地攥住了她的手腕，拖着她往前走。

“你放开我！”渺渺挣扎着，但她的力气很小，完全反抗不了夏声。

不止是他们，身边的人也团团围在了烂肉附近。渺渺被推到了最中心的位置，腐臭的酸味一阵接一阵地朝着鼻子涌来，她都快吐出来了。

然而同伴像是中了蛊似的，痴痴地喊着。

“好美啊，你有看过这么美的东西吗？我从出生到现在，好像在看到它的这一刻才是活着的。”

“要是能拿回家就好了。我只想天天看见它，就算死了也值了。”有人说，他蹲下身，试图把软瘫的碎肉放进口袋。

他独占碎肉的举动使得巍澜大怒。他凭借着强壮的身躯，强行挤开男生，将地上的肉全部揽进自己怀里：“我带你们来的，哪有你们的分！全部都是老子的！”

毫无意义的争执很快变成了旗鼓相当的斗争。不知是谁不小心将一块肉吞进了口中，他的神色变得更加癫狂，狂乱地大叫着，把剩下的人全部摔到了一边。

魏澜的牙咬出了血，双目赤红，喘着粗气拼命往嘴里塞肉。

肉一点也不好吃。带着一股酸臭的味道，刚吃进去，胃就发出了抗议的咕噜声。但奇怪的是，吞咽带来了一样的满足感，他从未这么喜欢吃东西。

在这个年纪的人哪有能真的找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呢？多数是为了合群和附和潮流才强装出来的罢了。但直到这一刻，他无比感激，仿佛吞下肚的是毕生的梦想，甚至红肿了眼眶。

直到地上的肉分了个精光。

被渺渺强行拽住的夏声才回过神来。

她的神志渐渐恢复清醒。

颤抖的手指指着被瓜分的狼藉之中，唯一剩下的东西。

宋昱文的手环。

这一刻，她终于不再压抑自己的害怕，尖叫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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