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喃记不清自己昨天晚上是怎么回到房间的。
每每试图回忆，脑海中总会闪过昨晚和韩芥川在后山的画面，令她面红耳赤地截住思绪。
家长们休息了一整晚，神清气爽，商量着今天一起爬山。
沈雯倩兴致颇高，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个小书包，一边哼歌，一边收拾爬山要带的东西。
然而，这个消息对江喃来说却不算太好。
早上起床时，她感觉肚子有点不舒服，连拖鞋都来不及穿，径直跑到洗手间，果然发现自己来生理期了。
虽然她没有痛经的毛病，但还是有点手脚发软，精气神也比不上平时。
“妈，我能留在会所吗？”她问了一声。
沈雯倩面色不虞地斜她一眼：“家里好不容易一起出来玩，就你搞特殊。”
江喃一听就知道，留下来大概是没戏了。
既然如此，也就没什么必要引起争吵。
她淡声说：“没有，我随便问问而已。”
收拾妥当，一家人来到会所后山的小花园。
白天的光线比昨晚好上不少，江喃这才发现，在桂花树的后面，有一个围栏门，打开就可以通往后山的山林。
天气晴好，无风也无云。
沈雯倩站在桂花树前，注意到叶间系着的红色丝带，随手托起一条。
“这是其他住客系在这里的？”
江喃注意到母亲的动作，当即感到一阵心虚。
她在心里默默祈祷：别抽到她和韩芥川的那一条。
下一秒，就听沈雯倩念出了丝带上面的文字。
“愿有情之人，终能得偿所愿。”
完了。
江喃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沈雯倩将丝带翻来覆去地仔细端详一番，又招呼江喃：“哎，喃喃你过来看，这个字体是不是和你有点像呀？”
江喃瞬间收敛起情绪，佯装认真地走上前去。
她从沈雯倩的手中接过丝带，轻咳一声，指着“愿”字下面的那个“心”：
“还是不太像，我这三个点习惯连笔写的。”
“哦，也是。”沈雯倩点了点头，没有多想。
江成邦推开了围栏的门，抬手招呼道：“咱们走吧？”
沈雯倩这才放下丝带，和江淳一起跟上江爷爷的脚步。
江喃和韩芥川落在队伍最后。
韩芥川把她刚才和母亲的互动尽收眼底，唇角噙着浅笑。
江喃用胳膊肘戳了他一下，递过一个警告的眼神。
她看了眼走在前面的三位家长，确定他们没有注意自己这边，才压低了声音说：
“你还笑！万一被发现了……”
“万一被发现了，就和他们坦白。”
韩芥川配合着她的音量，一句话说得很轻。
然而江喃却听得出，他的态度有多么认真，又有多么坚定。
江喃不说话了。
趁着她尚未来得及防备的空档，韩芥川细长的小指勾了勾她的手心，将她的手牵在掌中。
江喃手腕一颤。
父母和爷爷都在前面，万一他们有人回头……
“江喃。”
忐忑的思绪被他打断，他垂眸注视着她，以一种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决然和镇定。
“当我告知心意的那一刻，我便已经预想到了今天的处境。”
“你有你的顾虑，我不会催迫你。”
“你只需知道，选择权在你手中。”
“而我，已做好面对任何一种结果的准备。”
他轻轻捏了捏江喃的手，源源不断的热流从他掌心传来，带着平抚人心的作用。
“我知道了……”江喃小声说着。
走在前面的江淳忽然侧过身，指向山间的一棵树。
江喃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想要抽回手，却又不想伤害到韩芥川，硬生生止住了自己的反应。
然而他还是松开了她。
裹在手背上的热度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凉意。
她兀自搓了搓手，试图忽略这种异样的感觉。
-
山区开发程度有限，临近山顶，步道越来越窄，江喃的体力也渐渐耗空。
腹部隐隐传来不适，来到一个休息平台处，江喃撑着扶手，站在原地缓了口气。
江淳站在上方的几节台阶上，还在招呼她：“喃喃！上来啊！年轻人体力不至于那么差吧？”
韩芥川看出她的不适，短暂地蹙了下眉。
他拦住一个正在下山的游客，“您好，请问前面还有休息的平台吗？”
游客摇了摇头：“你们站的这里就是最后一个平台了，前面一路上山，大概还有二十分钟的路程吧。”
韩芥川道了声谢。
江喃站直身体，向韩芥川摇了摇头：“我没事，咱们继续走吧。”
然而刚要迈步，手腕却被韩芥川抓住了。
那是极短的一瞬，在她脚步迟滞的刹那，他便已经松开了手。
“大哥，我和江喃留在这里，准备一下午餐吧，你们回来的时候，就可以直接吃了。”
沈雯倩有些奇怪：“带得吃的不都是即热的那种吗？也没有什么好准备的吧？”
江爷爷插话道：“没事，就让他们在这儿等着吧。明天回程，阿川还得开一天车呢，别太累了。”
于是，江淳和沈雯倩也不再说什么，陪着江成邦，继续向山顶进发。
几人爬上一段台阶，又拐了一个弯，身影很快消失在树木之间，看不见了。
江喃心知肚明，是他又一次替她解了围。
她在长椅上坐下，向韩芥川道了声谢。
韩芥川把背包放置一旁，在她面前蹲下。
“哪里不舒服？”他探寻地看着她。
“我……”
女孩子的事情，江喃从未在他面前提起过，也不知道该怎么向他描述。
韩芥川看着她有些为难的样子，视线继而扫过她捂着腹部的手，大概也明白了。
“疼得厉不厉害，需不需要止疼药？”他冷静地问，似乎并不觉得这个话题有什么难以启齿的。
江喃摇了摇头：“没事，我休息一下就行。”
韩芥川极短地“嗯”了声，从背包中拿出一个保温杯。
但是保温杯里的水已经在刚才上山的过程中喝完了。
他看了眼平台另一侧的小卖部，迈步走了过去。
江喃坐在椅子上，偏头望向他的方向。
小卖部老板是一个上了年纪的阿姨，留着一头卷曲蓬松的长发，身材微微发福。
韩芥川拿着保温杯，礼貌询问：“您好，请问能否给我一点热水？”
“没有。”
阿姨坐在摊位后面，慢悠悠地用指甲钳磨着指甲。听见韩芥川的话，她连头都不抬，只是吹了吹落在手上的甲粉。
韩芥川的视线扫过摊位上的商品。
各种口味的冲泡奶茶、方便面一应俱全，按照常理，应该会提供热水才对。
他换了一种问法：“如果我买一杯奶茶，您这里可以泡么？”
阿姨这才睨了他一眼。
“如果是花钱买的话，当然可以。”
韩芥川点了点头，“我买一杯奶茶，麻烦您把冲泡用的热水倒进保温杯里。”
阿姨站了起来，向韩芥川伸出了手，四只手指并拢，往回弯了弯。
“先交钱，三十。”
三十块钱，对于冲泡奶茶来说，有点过于昂贵了。
韩芥川微微蹙了下眉。
三十块钱的数目对他而言毫无压力，他并不纠结金额，只是觉得小卖部的商品溢价有些严重。
阿姨敏锐地捕捉到他的表情：“怎么，觉得贵？这些商品还有热水，都是我亲自从山脚下搬上来的。山路多难走啊，当然要收点人工费了。”
眼下最需要的还是热水，韩芥川没有多说什么，直接解锁手机，亮出付款码：“您扫码吧。”
“啧，”阿姨抽回了手，表情有些不耐烦，“小伙子，你是不是在开玩笑呢？这荒山野岭，哪儿来的信号啊？”
“你有没有现金啊？现金！”
皮夹倒是带在身上，翻开一看，银行卡的部分塞得满满当当，现金却只有二十块钱。
再探遍书包的每个口袋，才从最深处的口袋里找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十元钱。
加起来三十块钱，是他此时身上的全部家当。
他把现金递给阿姨，终于换到了那杯热水，以及一个未开封的奶茶杯。
返回江喃休息的长椅附近，小姑娘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都看见了？”他把保温杯递过去。
“嗯。”江喃应了声，双手捧着保温杯。
滚滚热气从保温杯口不断冒出，她知道，这杯热水称得上“来之不易”这四个字。
韩芥川再怎么说也是总裁啊，什么时候有过这样捉襟见肘的时候。
看着他翻遍口袋找现金的样子，竟让她感到有些心酸。
她小声嘟囔：“先不说不给热水的事，就算加上人工费，一杯冲泡奶茶要三十块也太离谱了。”
“怪我。”韩芥川平静道，“平时大额支付习惯了刷卡，没有提前准备现金。”
江喃被他一噎，“……韩总，你这话说的就有点凡尔赛了。”
韩芥川轻轻一哂。
被他一岔，复杂的心情好转几分。她端起保温杯，试探地浅抿一口。
“小心烫。”韩芥川在她身旁坐下。
只是他这句话说得有些晚。
江喃飞快把保温杯拿开，舔了舔被烫到泛红的嘴唇。
韩芥川无语凝噎，两人对视片刻，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再次把保温杯拿回自己手里，倾斜杯身，慢慢地吹了吹。
江喃看着他，视线不自觉地落在他的唇边。
韩芥川的唇形饱满，线条柔和，微微一抿便是完美的弧度。
柔软，且极具诱惑力。
韩芥川蓦然转头，江喃才注意到，自己与他的距离，不知不觉间已经靠得很近。
“小叔，我可不可以……抱你一下？”她轻声问。
韩芥川将保温杯移开一些，“当然。”
她的下巴搭在他的肩头，脸颊贴靠着他的颈窝，努力地放缓呼吸，却始终无法平静急促的心跳。
江喃不知道，自己遇到他，花费了几辈子的运气。
她贪婪地呼吸着他的气息，轻轻出声：“小叔，你当初……究竟为什么会来江家？”
“如果你没来，我们就不会有‘叔侄’的关系。面对爸妈和爷爷的时候，也没有那么多顾虑了。”
这个问题在她心中已经埋藏许久。
但无论是爷爷还是父母，都心照不宣地，避免提及这个话题。
从旁打探无果，她只好当面问他。
“如果我没有来，恐怕也很难能遇到你。”
韩芥川的手臂环过江喃的后背，将她拢得更近一点。
“一些往事而已，都已经过去了。”
江喃对他的回答不太满意：“可是我完全不了解你的过去。”
他没有回答，而是偏了偏头，凑近她的耳廓。
“有人来了。”
“？”
江喃推了韩芥川的肩膀一把，紧张地看向登山步道的方向。
“你诓我，”江喃不满地换了个坐姿，“哪里有人，我怎么没看见？”
韩芥川低低地笑了声。
“喃喃，那些回忆不算快乐。我已亲身经历一遍，不想让你也跟着费神。”
“你只要知道，能和你一起度过当下，我心满意足。”
江喃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稍微有些失落。
她拉着韩芥川的手，轻轻地捏了捏。
“嗯。”
“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