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乡是一处平地，它的西面是一片巨大的森林，而在新乡与森林的中间，就是前站。

那片望不见尽头的森林哪怕在白日也照不进光，显得阴森，充满未知。

前站有两个主要的任务，一个是在魔兽袭击时坚守地盘，另一个就是在安全时向更深处探索。

安特有些面色凝重地蹲在前站的屋顶上，看着远处的森林和其中散发的缕缕黑烟。

到这里已经七天了，说实话，和安特想的完全不一样。

刚来的时候，他们受到了热烈的欢迎，人们点起篝火，宰杀猎物，拿出酒水，同行的人兴致也很高，一直闹到很晚。

安特远远地坐着，拿着一块牛肋骨慢条斯理地啃着，不忍心去打扰。

但到第二天，对方的态度就变了。开始拖延推诿安特的指令。

这样持续了几天，安特忍不住去找前代理指挥摩尼，对方正在擦拭自己的盔甲。

看到这个空降的总指挥，摩尼依旧坐着，只是抬了一下下巴以示招呼。他的脸上有一个自上而下竖着的贯通整张脸的伤疤，让他看起来有些狰狞凶恶。

“我想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派人去侦查？”安特皱了皱眉，没由来地因为对方无礼的动作感到一丝烦躁。

“不要急啊，总指挥。什么都要慢慢来嘛。”摩尼挂着哄小孩的笑容，周围的闲着的士兵将目光投过来，一副看戏的表情。

安特口气有点生硬：“难道我们就在这里等魔兽的袭击吗？”

“怎么可能，总得给我们一点时间吧，总指挥我看你年纪不大，怎么这么急功近利？”摩尼站起来，比安特高了两个头，居高临下地拍了拍安特的肩膀，他手上的水没有擦干，在浅蓝色的衬衫上留下深色的水渍。

安特仰着头，不为所动的冷淡地看着他。可是不论他气势多么足，这个巨大的身高差在旁人看来依旧很滑稽。

“现在物资充足，我们就应该主动出击，查清魔兽的动向，到时候才不会被动。”少年金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带着一种压迫感。

摩尼有些傲慢地斜了他一眼笑了笑没有说话。

“摩尼指挥官。”安特还不肯放弃。

“好了，我的小总指挥！有这精力还是留着打你的架吧，你才来几天，管东管西的，这新乡的情况你还能有我懂？”摩尼有些粗鲁地打断他。

周围人哄笑起来，“就是啊，就是啊。”

得到附和，摩尼带着些挑衅地看着安特，周围人嬉笑着。

闹哄哄一片，听不清楚其他人在说什么。安特皱起眉头，提高音量，试图盖过去：“我不懂，那你就告诉我是什么情况。”

但是他的声音被周围嘲弄的笑声盖住，一道黑色的光从大脑的深处出现，好像一片黏稠的沼泽隔绝了所有的声音，而他坠入其中，喘不上气，只感觉被愤怒的情绪攥住。面前吵闹的人群没有声音，面容也像隔着黑泥。

他还想开口，弗热猛地从后面抱住他，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攥住了摩尼的领子，对方正惊讶地望着他，那张刀疤脸上的肌肉一抽一抽的。

“算了，安特。我们先走吧。”弗热两只手紧紧地箍在安特的腰上，几乎有点控制不住他，嘴巴贴在他的耳边大声劝道。同行的几个人也冲上来打圆场。

安特松开手，眼中的光一下暗淡了，浑身带着极端愤怒之后的脱力感。弗热见他不再挣扎，生怕他又突然动手，直接扛起来就走。

摩尼有些尴尬地看着在弗热肩上垂着头的少年，虽然此时他看上去很无害，甚至在那件浅蓝色衬衫里显得有些脆弱，但刚刚他真的感觉，那一拳下去自己会躺得很干脆。

此时安特感觉头痛得厉害。

……不对劲，他看着自己的手，握了握拳，刚刚他没有想动手，身体却自己做出了动作，若不是弗热拦住了他，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举动。

沼泽？刚刚脑海里好像出现了一片黑色的沼泽，然后自己就没有了意识。那是什么？安特努力回想，可一在脑海中描摹沼泽的样子，周遭得光突然暗了下来，声音也渐渐遥远。

“安特，你怎么了？”弗热把他放到大树下，看到少年依旧一言不发，忍不住伸手覆上他微微发红的脸庞，温度有点高，但还算正常。安特好像没有注意到脸上的手，反而无意识地摇了一下头，似乎在努力摆脱一些幻觉。

“安特！”弗热掌心被蹭了一下，心中狂跳起来，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他两手并用，啪地一拍安特的脸，揉了两下。

安特回过神来，打掉他的手。然后神色复杂地对周围的队友说：“我感觉新乡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有点不对劲。”

“我感觉最不对劲的是你，刚刚突然就动手了，把我吓一跳。”弗热嚷嚷道。

一向很安静的骑士林簌开口道：“安特队长，要不我带一支小队出去探索吧。”

安特看向他，林簌是侦查骑士出身，靠谱老练，于是点点头：“林簌前辈，注意安全。”

林簌腼腆地笑一笑，正要转身，安特又喊住了他：“等一等，你把这个戴上。”他掏出出发前大主教给他的戒指，里面储存了一个小小的防御魔法，在危急时刻是可以保命的。

林簌看起来很吃惊，手僵在那，安特拉起他的手，给他套上戒指，想了想，严肃地说：“万事小心。”

“我知道了。”林簌应了下来，稍作准备便启程了。

……

之后森林偶尔传来林簌的消息，要么是发现新的矿石要么是找到可食用的植物，除此之外没有什么特殊的，安特有些庆幸地想或许是自己想太多了，可始终无法真正地放下心来，所以一有空，便会像现在这样蹲在屋顶上，眺望森林。

弗热从身后爬上屋顶，手里抛着不知从哪里采来的鲜花，他大大咧咧地坐在安特旁边，将花递过去，晃了两下：“喏，送你。”

“不要，叫你不要乱采东西。”安特看了他一眼，有点无奈。

“没关系，要有毒我早就中毒了，这花我采半天了。”嘴上这么说，弗热还是很自然地将花收了回去，放在旁边的屋顶上。“还在担心？”

“嗯，担心林簌前辈，这片森林就像黑色的海，看上去风平浪静，实则到处暗流涌动。”

你还真是关心他，那么贵重的戒指说给就给了。现在还天天在房顶上守着等人家回来。弗热的心里突然出现一个声音酸溜溜的，他大吃一惊自己竟然会有这种想法，有些羞愧地偷看一眼安特，发现对方没有注意到他，悄悄松了口气。

自己竟然会嫉妒林簌前辈，而且还跟个怨妇一样用那种语气说话。弗热猛地摇了摇头，好像想把这些想法甩出脑袋。

“他们还没有动吗？”安特突然问道。弗热知道他问的是新乡的士兵，一下就不开心了，有些忿忿地说：“我看那个摩尼，就是怕你分了他的权，向你示威呢。早知道当时就不拦你了，给他狠狠来一拳。长得高有什么用，比他高大的还不是你一拳的事？”

安特叹了口气，有些专注地看向远方。

弗热听到这声叹气，心里一堵，有些不知道什么滋味，但还是打起精神拍了拍安特的肩膀：“也别太担心了，说不定他们看着懒散，战斗是一把好手呢。”

“那证明给我看的机会到了。”安特站起身，话音刚落，远处角楼一声拉长音的号角响起，伴随着几声击鼓。

安特回头，冲弗热勾起嘴角一笑，意气风发，金色的头发在大风中舞得张扬，弗热几乎看呆了，还没说话，面前像阳光一样的少年已经一跃而下，如同俯冲的鹞子落到了地面上。

他也反应过来，边下梯子边冲营地里其他人大喊：“集合！发现魔兽踪迹了！”

那是一群夜豹，平时只在夜晚活动，不知怎么竟出现在白天，还被角楼观察到了。

可不管怎么说，安特终于第一次在新乡正面魔兽，也终于第一次踏进这片未知的森林。

新乡的士兵毕竟接受过训练，队形很快列好，是很经典的楔形阵。安特全副武装持着剑为阵首，两翼是枪骑兵，这也是在苦城训练时常用的阵型，一旦安特撕开一个缺口，整支队伍将如同一把刺刀插入敌方，无往不利。

安特回过头，看向包裹得严实的弗热，对方弯起眼睛冲他点点头，安特举起剑，大声道：“准备！第一次冲锋！”

话音刚落，他压低身子伏在马背上，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两侧的骑士紧随其后，亮出自己的长枪与盾牌，发起了一往无前的冲锋。

受惊的夜豹四散开来，有些高高跃起似乎想要跳过人群却被坚实的盾牌撞开，重重地摔在地上。

因为纵深很长，一轮冲锋之后，夜豹们几乎被分成两群，安特一举剑：“调整阵型。准备！”

夜豹们压低身子，发出愤怒的咆哮，浑身肌肉紧绷，做出战斗的姿态。

“冲锋！”随着命令一出，安特冲了出去，对面的夜豹领头也一跃而起，向他扑来。锋利的牙齿与爪子狠狠地撞击在安特的剑上，安特被夜豹的重量压地向后仰去，一咬牙，另一手撑着剑身，用腰部力量生生架住了。

其他人的状况却不乐观。

弗热用盾牌挡住夜豹的一次凶猛撞击，觉得半只手都被震麻了。“啧，力气真大。”他甩了甩手，一刻也不敢放松。

这时突然听到旁边一声惊呼，原来是一只夜豹跃得太高，伸出爪子，险些将一名新乡士兵的头颅掀开。

那人逃过一劫，胆子却好像吓破了。他抖得像筛糠，盾牌都拿不住，尖叫着一拉□□的马，向后逃去。

“站住！不准逃跑！”弗热大声喝止，却没有用。那人似乎还是一个小队队长，他一跑，和他一起的十几人也作鸟兽散，一时间，队伍里出现一个缺口，其他士兵们的后背暴露给了趁虚而入的夜豹。

那人光顾着逃跑，没注意到背后一只夜豹猛地扑了过来，“小心！”弗热大喊道。离得最近的一个苦城骑士洛森眼疾手快一枪捅了过去，逼得夜豹在空中扭动身体躲开了。

还没等弗热放下心来，后面扑上来的夜豹将还在收枪的洛森拖拽下马。弗热亲眼看见并肩作战的同袍遇害，睚眦欲裂，就要冲上去，却听见身后也惨叫连连，再回头已是一片人间地狱，不断有人逃跑，也不断有人坠马。离得近的同袍鲜血溅到他的剑上，流进他的嘴里。

弗热看向正在与两只巨大夜豹缠斗的安特，眼泪止不住地滚落，张口就是破了音的哭喊：“安特！安特！”

输了，败局已定。

只是一个点的退后，却是一条战线的溃败。

自己和安特用这个方法撕开了那么多次敌人的防线，没想到轮到自己的时候才知道当时对方有多么无力。

“安特！”

安特悚然一惊，回过头，只能看到一片溃败的景象，弗热浑身是血泣不成声地看着自己。周围是四散的士兵，阵型已经完全乱了，每个人都暴露在夜豹的利爪之下。

“别跑！保持阵型……”安特徒劳地大喊，却被弗热打断。

“安特！”

安特一愣神，腹部被夜豹猛地撞中，几乎要从马上飞出去，弗热冲过来帮他顶住又扑上来的夜豹，几乎有些崩溃地对安特吼道：“够了安特！撤退吧！我们已经输了！你想让我们所有人都为所谓的荣耀陪葬吗”

好像一把锋利的刀一下插进了安特的心里，他几乎颤抖着看向身后，和自己一起来的苦城骑士已经所剩无几，浑身鲜血，表情坚毅，眼神却求助地看着他。

“全员撤退！”安特眼睛红了，指甲把掌心掐出血，大声喊道。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且战且退，安特在最后断后，将出森林时，他有些痛苦地望了一眼地上杂乱的马蹄印。

第一仗，打得如此灰头土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