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马车里气氛尴尬的要命，三个小姐三个婢女，彼此的呼吸声都可闻。

林十二懒得理她俩，一边吃着不离给她沏的茶，一边看着书卷，检查了一遍自己的作业。

最后马车停在思文学堂前，经过两次吃亏的教训，林音儿已经下意识让林十二先下车了。

林十二头也没抬，接过不离手中的书袋就下了马车。

思文学堂是周朝专门的女学学堂。

走进学堂里，所有女眷都已经到齐，在看见林十二走进来时，众人不由得愣住，她的气质大变，一时间竟有好多人没能认出她来。

她友好的冲所有人笑了笑，便看见只有一个靠窗户的座位空着，还有两个靠中间挨在一起座位空着。

想也不用想，那个靠窗位置肯定是她的，毕竟没人愿意和她坐一起。

她径直走到那个位置坐下，刚拿出书本来，教书的夫子就来了。

所有人把作业拿出来放好，恭敬地交给夫子品鉴。

让所有人吓了一跳的是，不学无术的林十二居然交作业了。

那夫子年纪大，脾气也差，前面扔了几十份作业，劈头盖脸的数落了几十个人。

待他看到最后一份，目光停了很久。

夫子老花镜下的如蒙纱灰雾般的眼眸缓缓抬起，瞟向了那个坐在窗户旁正在看窗外风景的少女身上。

“林二小姐。”苍老的声音响起。

“在。”林十二回神，起身恭敬的看向老先生。

林十二被老先生点名，在场所有人看着她的表情不一：有看戏的，有盼着她出丑的，有不在乎的，有低头看着自己作业懊恼的，有无所谓的，根本不在乎。

可最多的，还是讽刺和讥笑。

“林二小姐的作业，可为一甲。”夫子厚重的声音如打在每个人的耳畔，惊起一层浪花。

什，什么？

林十二作业是一甲！

就连学堂出了名的才女林音儿这次的作业也只拿了二次甲等。

林音儿面上吃力的挂着微笑，放在桌下的攥在手心的巾帕几乎要被揉碎。

林十二心里没那么多波澜。她没有那么多时间来装来演，给所有人她性格慢慢过渡的时间。她在这个世界只有一年的时间，所以很多事情必须速战速决。

不管身边人如何难以接受她突然而又巨大的转变，她就是林十二，这就是她本来的模样，别人再不适应也得适应。

她给不了别人充足的时间，这个世界也没给她充足的时间。

与其循序渐进，不如一针见血来的痛快。

更何况，她是真的心疼以前的那个“林十二”。

傍晚下学回府，她便回了凉阁接着埋头做作业去了。

另一边朝露阁里的二房却无法安宁。

听林音儿林婉儿讲今日林十二在学堂上的表现，令夫子止不住的满意。

那学堂仿佛就是她一人的舞台，几乎所有的问题她都能答，再难的问题思考半刻也能解决。

谁也不敢相信，她真的是以前那个林十二。

难道她以前，一直是在故意藏巧弄拙吗？

后来一连几日，林十二在学堂的表现过于优异，林音儿的风头完完全全被压了下去，她对于林十二的变化嫉妒的发狂，却没有任何办法。

夫子们都对林十二的表现很是满意，几乎堂堂课都要拿她的作业来进行表彰。

夫子看中还不算什么，最可恨的是林十二每次表现得的非常淡然，谦虚的应答，看不出半分骄傲与张扬。

但事实上林十二本人也确实挺淡然的，因为这本就是她应得的。

林音儿林婉儿都开始主动避她，生怕再见林十二就得给她“屈尊”行礼。

七月中旬，学堂会进行一场校考，然后就会放“避暑假期”。

临近校考，林十二上课比日常更加用功，作业也比平时更加认真的书写。

今日上学的路上，她看着眼前林音儿林婉儿还有那三个婢女，心想着虽然这马车宽敞但六个人终究是挤了点。

反正快要校考，校考结束倒是很长一段时间不用上学，等再次上学之前一定得让那渣爹给她换个马车，小一点也成。

来到学堂，今天的第一节课是裴晏裴先生的课，裴先生年轻，比其他上了年纪的夫子教课灵活，也不枯燥死板，但对于作业要求严格，是以，所有学生早早就拿出来摆好。

“呀，这是怎么回事？我的书本作业全洇湿了。”林音儿清亮的声音响起在学堂上。

“姐姐，我的也是。”林婉儿随之附和。

她们把书拿出来，果不其然，所有的书本作业都湿了。

而且只有书本湿而书袋不湿，一看就知道是有人故意为之。

林十二眸色一暗，心里好笑。

原来还以为消停了，没想到在这等着她呢。

“林十二，你的作业为什么好好的？”一旁好听的声音响起，林十二转头看去，原来是吏部尚书之女秦二小姐，秦冰清。

“秦二小姐这话，未免有些不分青红皂白。”林十二开口怼她。

“你与音儿和婉儿本就同为一家姐妹，为何她两人作业全都洇湿了而你的却好好的？”

彼时，裴先生已经进来站在讲堂前了。

“裴先生好。”学生一齐问好。

“好。”裴晏声音清淡应答。

交作业时，林音儿轻轻把手举起，一副欲哭欲泪的模样。

“什么事？”夫子问。

“夫……夫子，学生和妹妹的作业都被洇湿了，恐怕无法上交……”

林十二面无表情的听着。

“被洇湿了？”裴晏抬起眼眸看向林音儿，那一双精明的眼睛似乎能够洞察人心。

林音儿忽地有些心虚。

“是……”

“林四小姐的作业也是如此？”

“回夫子，是的。”林婉儿站起身，将书本作业摊开，的确是湿了一片。

“其他人的作业呢？”

“都无事。”

“先生，这分明是有人故意为之。”秦冰清开口。

“哦？”裴晏尾音上挑，“那秦小姐不妨说说，是谁干的？”

“是林十二！”秦冰清趾高气昂的站起来，小手指着她。

林十二挑了挑眉，没说话。

“秦小姐在夫子进来前就一直抓着林二小姐不放，无凭无据就一口认定，这么着急，不知道还以为是你干的。”坐在林十二身旁不远处，一个冷冽的声音响起。

是苏大将军家的嫡长女苏知宁。

苏知宁和学堂里所有的小姐都不一样，许是生在武将家的缘故。她为人性格冷清，长相也是棱角分明，不喜欢繁杂裙裾的打扮，反而多束马尾，着深袍，翩翩少年气。

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大多都是娇滴滴的，不愿同她这样男孩子打扮的人在一起玩，她也懒得交际，一直都是独来独往。

平日沉默寡言的苏知宁，难得今日开口，居然是维护林十二。

秦冰清听完苏知宁的话脸色瞬间变的难看，裴晏却闻言一笑。

“林二小姐，你说。”裴晏给了她解释的机会。

“多谢先生。”林十二开口言谢，接着转身面向秦冰清，“试问如果真的是我干的，将她们二人作业洇湿而我的完好岂不是太过于明显？

“这么明显的事情，谁会做？如果是秦小姐也会这么做吗？”

秦冰清霎时脸色变得非常精彩。

可林十二不再继续看她，转回头去看向前方。

讽刺的挑了挑唇角：“再者，洇湿作业有什么怕的？”她说完就从书袋里拿出水囊然后将水囊里的水全部撒在自己的作业上。

所有人都被她这番动作惊的倒吸一口凉气。苏知宁有些不解和担忧的抬头看向她，而秦冰清站在原地完全愣住。

林音儿和林婉儿也瞬间煞白了脸。

裴晏皱眉，也不知她要做什么。

林十二清亮的声音高高响起，回荡在每个人耳边：“先生留的功课，是问如何看待师者。”

林十二顿了顿，接着掷地有声：“那我就来说一说我的答案。”

所有人又是一惊，她竟是要直接背诵作答。

“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惑而不从师，其为惑也，终不解矣。生乎吾前，其闻道也固先乎吾，吾从而师之；生乎吾后，其闻道也亦先乎吾，吾从而师之。吾师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后生于吾乎？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

这个时代没有什么韩愈也没有《师说》，所以也无所谓，她当时听到这个作业时，就想起自己背过的《师说》这一段。

是以，在作业上她写的也是这一段，虽然有些心虚，但如今不得不将它背出来。

大快人心也直击人心。

她在心底暗道：韩愈大哥，多谢，多谢……

“好，好。”裴晏眉眼含笑，满意的望着她，不停的颔首开口赞叹。

苏知宁虽知道她聪慧，但此时还是惊异于林十二这番话语见解，替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也更加佩服。

林十二站在原地，唇角勾笑，回头望着三人：“两位姐姐的作业无故洇湿本也是受害者，许是不小心也未可知。”她接着话锋一转：“倒是还请秦小姐下次拿证据说话，洇湿作业而已，认真完成的人自然不怕。”

林十二很明显的给台阶下，林音儿林婉儿赶紧应和，秦冰清也只能忍下火气，强撑着展开一丝微笑道：“林二小姐说的是，这次是我太心急，险些误会林二小姐。”

林十二心里翻了个白眼，知道就好。

“二十张练字，学生明日一起补上。”裴晏布置的作业里，还有练字二十张，她刚才都一并泼湿，只能明日补齐上交。

“嗯。”裴晏淡淡颔首。

裴晏后来也再没说什么，因为这个小插曲而耽误了几分上课的时间，所以他把所有作业收上来后没再检查，直接开始讲课。

下学时，所有人收拾东西三三两两离开，林十二装好书袋时正好看见苏知宁正要出门的身影。

“苏大小姐。”林十二喊住她。

苏知宁带着一身将门女子才有的飒气转过身来。

“林二小姐。”苏知宁淡淡颔首回礼。

“今日，还多谢苏大小姐了。”林十二绽开微笑，真诚的开口。

苏知宁有那么一瞬间恍惚，她从小虽是众星捧月养大的女子，但终究是出身将门，从小耳濡目染的是爬树赛马，上阵杀敌，不是琴棋书画，舞蹈女红。

她没有那一身的精致娇气，却大气飒爽。只是在这个女子娇弱惹人爱的年代，苏知宁的这份直爽性格能接受的人终究太少。

但此时站在她面前的这个少女不同。

林十二漂亮但不张扬，优秀却无心机，镇静却也大气。

尤其是，那双微挑的凤眼无比真诚的含笑看着她。

苏知宁心下一暖，冷淡的声音染上几分热度：“本就是咄咄逼人，上不得台面，我也不过举手之劳罢了。林二小姐不必言谢。”

林十二看着她，温柔的笑道：“十二生性孤僻，朋友甚少，若苏大小姐不弃，不妨同我交个朋友如何？”

苏知宁第一次被人主动交好，闪亮的眼眸像是被这句话点亮，有些不知所措的回应：“那……多谢林二小姐了。”

“走吧，我同你一起。”林十二语气欢快的走到苏知宁身边，同她一起离开学堂。

等林十二送走苏知宁回到马车上，林音儿林婉儿早已坐在里面。

不离一看见她着急迎她，一面拿着她的书袋一面说：“二小姐，奴婢可算找着您了。”

林十二坐下，用手点了点不离的鼻尖，玩笑道：“你呀，说的我这么大人还能丢了一样。”

不离捂着鼻子害羞道：“小姐就会打趣奴婢，奴婢还不是担心小姐。”

这一主一仆恍若无人般肆意交谈，完全把林音儿林婉儿当成摆设。

林婉儿耐不住性子先开口：“今日之事，真是委屈二妹妹了。”

林十二瞟她一眼：“不委屈，两位姐姐比我委屈多了。”接着冷冷清清的说：“不管是谁，想赖到我头上，没这么简单。”

“二妹妹聪慧，还不至于被这点事情绊倒。”林音儿也加入进来。

“反正两位姐姐怎么着都是受害人，凶手是谁也未可知。不过后日就要校考，还是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比较好。”林十二端起茶来喝了口，不再开口，看向车窗外的风景。

“二妹妹说的是……”

她俩本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本来想把事情栽赃给林十二让她在先生和所有学生面前丢把脸，可没想到她竟然会自己泼湿自己的作业，然后看都不看直接口述。

不过这样的手段终究过于稚嫩且思虑不周，她俩此举有些过于刻意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