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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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言的目光如两道利刃，直直刺向兰德。

原本坐在角落里，安静地当一个美丽的摆设的青年，怔愣地接住宋言的视线。

室内的光线在他的玻璃眼睛上折射出一道五彩的光晕，他迟疑开口：“啊？要我做什么吗？”

……

算了，宋言马上否决了这个猜测。

域主要真能一直在她身边装小傻蛋，算他狠。

思索片刻，宋言转而问起另一件事情：“镇上每天晚上都会有这种游行吗？”

兰德想了想，才组织好语言：“嗯…也不是每天吧，其实他们晚上举着火炬到处跑是有原因的……”

在兰德吞吞吐吐的叙述里，宋言大致理清了事情的经过。

童话镇从前并不叫童话镇，后来是因为这里出现了一个有名的童话作家，才改了这个名字。

作家最有名的童话是《人偶师》。

但比起童话，它更像个惊悚故事。

在繁荣时期，手艺好的人偶师不愁接不到单，总是有很多冤大头愿意高价订购精美的人偶。

据说最受追捧的人偶师，制造一个人偶的价格，能在帝都三环内买一套房，全额无贷款的那种。

不过那都是黄金时代的旧梦了，大灾变以后，经济越来越萧条，安全区被不断压缩，三天两头物资短缺。

帝国币买不到粮食和饮用水，帝国的齿轮倚仗帝都和春城这两个经济中枢才能勉强运行。

人偶师经历过一个娃娃炒出天价的黄金时代，也随着时代的浪潮逐渐无人问津。

为了接一些单子维持生活，他开始制作童偶。

人偶是贵族们精致的摆件，亵玩的珍品。而童偶，却是失去孩子的父母的慰藉。

在洪水面前，巨舰尚且会倾覆，何况无知稚童？

人偶师制作的童偶被作为孩子的替代品，装饰在父母的案头。

何尝不是另一种精致的摆件呢？

人偶师的生意继续下去，直到......童偶活了。

第一个活过来的童偶晃动着树脂材质的小短腿从书桌上跳下来，在主人惊恐的目光中发出“妈妈”的音节。

第二个童偶转动着眼眶里的玻璃珠，涂上红色染料的嘴角向上勾，露出一个吊诡的笑。

耸人听闻的消息如病毒一般迅速扩散，如一颗石子投入深林，惊起无数鸟雀。

雪花般的订单从四面八方涌来，堆满了人偶师的屋子。

更多的订单不是要求他做童偶，而是人偶，成人尺寸。

让按照自己性癖生成的人偶，活着陪伴在身边，大概是每一个资深死宅的梦想。

不久前，人偶师刚刚完成自己最满意的童偶，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小女孩。

他陡然接到这么多订单，却发现，自己已经不会做人偶了。

准确地说，他做不出自己满意的人偶。

因为一切人偶在那个女孩面前，都显得拙劣。

不过钱难赚屎难吃，他没必要和金主过不去。

人偶师一夜之间声名鹊起，他没想到，谩骂和质疑总是荣誉的伴手礼。

逐渐地，“制作活人偶”从对他的赞叹变成对他的质问。

人们发现人偶只是会做一些简单的动作，偶尔转动一下眼珠子，笑一笑就已经是它们能到达的极限。

而这些事情，在人偶身体里安装小机关就能做到。

买家顿觉被欺骗感情，谩骂信从各地飞向人偶师的小屋。

也有些顾主出高价，要求人偶师为他们制作真正的活人偶。

人偶师摇摇头，那些人不明白，他的人偶身体里从来不会安装机关。

它们之所以有时好像活了过来，是因为沾染了活人的灵性。

而灵性最强的人偶，是他制作的最后一个童偶。

没有人能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同样，也没有人能让一个紧闭门窗的人偶师为自己制作人偶。

外界的声音没有因为人偶师的闭门不出而平息。买家们觉得人偶师在逃避责任，更多原本就看他不顺眼的人，借着打假的名号找到了人偶师的住址。

人去楼空。

空荡荡的屋子仿佛隔空甩了来者两个响亮的耳光，被放鸽子的人恼羞成怒，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在网上痛骂人偶师不讲武德。

大多数人的记忆只有七天，过了这个时限，再大的风波也会自动平息。

但是这件事远没有结束，在不久后的某一天，一篇早已成为坟贴的帖子又被翻出来。

标题是：[女朋友买的人偶好像想吃了我......]。发帖时间是七天前，楼主的最后一次登陆时间是五天前。

帖子被翻出来的契机是一个粉丝上万的人偶收集博主半夜醒来，发现人偶站在床边，深黑色的玻璃珠眼球直勾勾盯着他。

他后颈如同被放了块冰，皮肤上瞬间起了一大片鸡皮疙瘩，原本混沌的脑子完全清醒。

视线往上，人偶举着一把锋利的剁骨刀，嘴角拉出一个血腥的微笑。

博主火速从床上爬起来，胡乱抓了几根麻绳将人偶捆住，就在社交软件上将自己的遭遇编辑发了出去。

一石激起千层浪。

精致美丽的人偶一夜之间从财力象征沦为都市怪谈。

兰德喝了口水，接着说：“在人偶会杀人这件事被发现后，不少人都把购买的人偶拿去销毁。不过在销毁人偶那天晚上，传来了一阵笛声，那些人偶就从火里走出来，跟着笛声走啦。”*

“童话镇晚上的火炬游行就是在模仿这个故事，总之，晚上如果出门，不要打扰他们，也不要被他们发现你不是人偶就好了。”

至于为什么童话镇的居民要照着一个童话搞cosplay，兰德从没思考过这个问题，在他脑子里，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宋言的注意力却跑偏到兰德身上：“你不是人偶吗？为什么可以喝水？”

不会坏掉吗？？

兰德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觉得我说了这么多话，应该口渴了，口渴就要喝水。”

他继续说：“不过，傀儡都能游街了，我一个人偶喝口水，也不至于倒反天罡吧。”

姜夜白不知何时睁开了眼，问道：“如果被游街的人抓到，会怎么样？”

兰德摊手道：“还能怎么样，可能眼睛会被抠掉，变成和他们一样的瞎子吧。不过你问这个干什么？”

姜夜白道：“因为......他们已经过来了。”

？！

下一秒，仿佛是在应和姜夜白的话，屋子外面亮起冲天的火光，热气扑面而来，沸反盈天，一片混乱。

是灯！他们没有特意熄灭这个屋子里的灯，一眼望去一片黑暗中只有这么一簇光，不被发现就见鬼了！

宋言因为失血过多，醒来后一直昏昏沉沉的，一时间也没有注意这一茬，现在想起来分外懊悔。

三人匆忙逃出着火的民房，跟着人偶在错综复杂的小巷子里七弯八拐，最后拐到了一栋小洋房前。

小洋房的门虚掩着，里面没有点灯，一片黑暗。

人偶一路狂奔，此刻终于放下心来，后背靠着门板瘫倒在地上，气喘吁吁。

他正打算开口和两人解释，却被门后伸出的一只细白的手捂住口鼻。

女孩冷淡的声音在门后响起：“兰德，我姐要是被你吵醒了，我就把你的眼珠子抠下来。”

兰德被女孩一只手挟制住，喘不上气，憋得直咳嗽，却又顾忌着女孩刚刚放的狠话，只好将到嘴边的咳嗽生生憋回去，脸涨得通红。

片刻后，附近的一间屋子里。

名为南希的女孩头也不抬地擦拭着手里的瓦罐。

兰德磕磕绊绊地讲完了事情的始末，简要介绍了宋言和姜夜白。

南希终于抬眼道：“朋友？他们是你的朋友，不是我的，这不能成为你把他们带到我这里来的理由。”

兰德请求道：“可是只有南希你这里最安全啊，他们都不敢到你这来的。”

“而且，”他继续说，“他们救过我的命，我救过你姐姐的命，那不就等于是他们救过你姐姐的命吗？”

他点头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南希：......还能这么算的？

她不太想理会兰德逻辑感人的换算，抬脚走向屋子另一端的置物架，拿起螺丝刀，开始修八音盒。

南希穿着睡衣，袖摆宽大，动作之间不小心撞倒八音盒旁的一本书，书籍感应到主人到来，自动从架子上飞下来，浮在空中，

轻柔的女声响起。

“今天我们要讲的这个故事，名字叫《伯爵的新娘》。”

“故事的主人公叫艾德安，独自住在山林深处的一座古堡里。”

姜夜白听到女人的声音，条件反射地想起身合上那本童话书。

他额间青筋突突地跳，耳中的声音与当初在房间里听到的声音慢慢重合。

宋言眼疾手快地拦住他，将他摁回凳子上。

她和姜夜白瞬间交换了一个眼神：先看看再说。

女人似乎注意到书外的波动，低笑一声：“看来有的小朋友不喜欢这个故事呢，没办法，现在我手头只有这本了，将就着听吧。”

“艾德安伯爵在五百岁生日那天，看着满桌子美味的食物，没有一点进食的愿望，看起来无比忧愁。于是有人问他：‘伯爵先生，你为什么叹气呢？’”

“艾德安回答：‘城堡太大了，我想要一位美丽善良的妻子。’”

“可是上哪给伯爵先生找一位可心的妻子呢，人们犯了难。这时，一位聪明的魔术师擦了擦嘴角的油渍，给伯爵出了个主意。”

宋言听到这里，眉尖微蹙。

这魔术师还是个流动npc？到处赶场子？

“魔术师说，伯爵可以向附近的王国广发征婚帖，让这些王国将他们那里最美丽的姑娘送过来，由伯爵挑选。”

“伯爵听从了魔术师的建议。”

“第一个来到古堡的是一个头发如乌木般黑，脸庞如雪一般白的女孩，女孩提着一篮苹果，在古堡的一间客房里住下来。”

“第二个来到城堡的是人鱼公主，她那闪耀着美丽光泽的鱼尾迷住了艾德安伯爵，很快，她住进了第二间客房。”

“陆陆续续地，更多美丽的姑娘来到城堡，伯爵想从中跳出一个最美丽，最善良的女孩来做自己的妻子，这座古堡的女主人。”

“但是他挑啊挑啊，总是挑不出让自己完全满意的那一个。”

“伯爵觉得，他的妻子一定要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女人，她有着永不衰老的容颜，高贵优雅的气质，还要有一颗金子般的心。”

“最后被送来的女孩是一对姐妹花，姐姐性子柔弱，疾病缠身；妹妹却生了一副美丽的容颜和冷傲的性子。”

正讲到这一段，正在修理八音盒的南希突然抽出手，“砰”的一下将童话书打落在地，结束了这个睡前故事。

宋言皱眉道：“这个故事还没有讲完。”

她还没从中听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比如伯爵的新娘最后是谁，之前进入城堡的白雪公主和小美人鱼又是怎么变成油画的。

宋言直觉这个故事很重要，如果童话镇的机制是里面的人会根据童话故事的剧情行动，那她此刻正处于《伯爵的新娘》这个故事里，现在什么都没搞清楚就被南希一下打断，她不由火大。

南希没好气地将童话书砸向宋言，道：“一个喜欢胡乱编排的怪物而已，你这么想看，自己看吧。”

眼看两人马上要吵起来，兰德小声向宋言解释道：“南希没有恶意，她只是不喜欢她姐姐被编排。你要是想听完这个故事，我可以再帮你找一本，这种童话书镇上有很多的。”

宋言道：“不用了。”

便将童话书从地上捡起，掸掸灰，翻到想看的那一页。

童话书上的印刷体歪歪扭扭，像是一条条在纸张上蠕动的爬虫，宋言费劲地眯起眼睛才从模糊的字迹里看出这个故事的轮廓。

在古堡被美丽的女孩子填满后，为了从中挑选出最合适的妻子，伯爵对她们展开了一场测试。

古堡每天提供的食物有限，晚上还有幽灵在走廊上游荡，在伯爵将古堡的大门关上后，这些女孩子便不得不为了生存而争斗。

最后活下来的，是白雪公主，小美人鱼，一个衣衫褴褛的瘦小女孩，还有那对姐妹花。

宋言眉头皱得越来越紧，这个故事前面还在讲伯爵娶妻，后面就进入到大逃杀模式，画风突然从一个浪漫故事变成惊悚故事。

这是在暗示，他们这些进入古堡的人会被困在里面，直到厮杀出最后的胜利者为止？

可是她今晚就离开了古堡，至少在故事中[进入古堡的人会被困在里面]，这一条是不成立的。

宋言翻页，却发现下一页的内容全部被黑色墨迹涂掉，取而代之的是一行整整齐齐，如同电脑打印上去的字迹。

“伯爵误食了白雪公主带来的毒苹果，他晕倒的那一刻，缠绕古堡的荆棘疯狂生长，大朵大朵的玫瑰爬满了城墙，长满了城堡。他会像睡美人一样，百年后被王子的吻唤醒吗？”

规整的字迹仿佛对这个故事的宣判。

宋言心头一动，故事的两个走向，说明这个辐射区至少有两股势力，分别对应原版故事和改写后的故事。

后面这个改故事的人明显对宋言这些外来者的态度更友好。

但是还有一点存疑。

伯爵被毒晕这件事，是不久前发生的。如果修改后的故事是在实时记录的话，说明...有权限修改的人此时就在这个辐射区里。

如果......这个故事是事先改好的，恐怕，她从一开始进入这个副本，就一直在走别人安排好的剧本！

作者有话要说：“人偶跟着笛声走”灵感来源于民间童话《哈默尔恩的吹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