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有网络的时代八卦的传播速度依旧令人惊叹。
隔天早上兰瑚照例去公社送豆腐时都有人向兰瑚打听这事。
在盼娣出院回来的那一瞬,这件事的讨论度又到达了一个新的高潮。
盼娣一出现在村口就有人看见,好事的心情更甚,悄悄跟在后面,一路上大家有样学样,等盼娣到家门口时,不远的身后已经跟了一串人。
盼娣满心紧张,居然也没怎么察觉。
早上兰瑚姐讲了这两天她和王福达成的协议。终于,她马上就可以从那个家离开了。
兰瑚姐说了她回来后最好再在家闹一闹,哭一哭,最好吸引领居都看看,这样对她们是有好处的。
虽然她对王福他们的感情已经没有多少,也不想在他们面前露出软弱的姿态,哭闹这些没有意义,还会显得自己很好欺负。
但兰瑚姐说了,“要相信群众的力量。”
那她就努力演一演吧。
盼娣深吸一口气,走进院子中,她还未开始动作,原本蹲在鸡窝前的大宝立马像弹球一样弹向自己。
盼娣没有躲开,任由大宝鼓足劲一头撞在自己肚子上。
“你还敢回来,都怪你,你个搅事精,看我不撞死你。”
肚子一阵闷疼,翻江倒海的恶心,早上喝得小米粥像是要涌上来。
盼娣皱起眉头捂住肚子。
听到大宝大声喊叫而加快步伐赶来围观的大家看到的就是这个场景。
大宝还傻傻以为这些人只是路过,见盼娣这样痛苦心中有些得意,“看她再怎么烦人。”
“知道我的厉害了吧,以后再敢害得我晚上饿肚子我就再揍你。”
大宝抡起自己攥紧的拳头打上盼娣的胳膊。
人群中有人看不下去,“你这小孩怎么这么不懂事,你姐今天刚出院,你这是什么态度?”
“这大宝确实越来越熊了,太过分了。”
“小孩子有样学样呗,大人什么样教出来的孩子就什么样。”
说话的人不少,大宝见状又想起了兰瑚逼问他的那一天,那一天大家也都这样说他,用这种讨厌的眼神看他。
他头皮发麻,觉得不太对劲,装腔做样地大声喊:“我打我姐关你们什么事。”
语气飘忽,这话他自己喊得都没有底气。
几声嚷嚷屋里的几人早就听见,这时出来拉过大宝准备中断这场闹剧。
“回来了就自己进来,待在院里让别人看什么。”
王福拽过大宝就往里走。
牛秋菊剜了一眼半捂着肚子的孙女,语气刻薄地说:“刚回来又闹得家里不安宁,搅家精。”
围观人群中有人一拍手,惊喜道:“‘搅家精’,你看,被我说中了吧,我就说小孩子都是跟大人学的。”
“啧啧……”
老太太脚下一顿,想回过头看看是谁说她小话,结果被突如其来的质问一惊,险些左脚踩右脚给自己绊倒。
“爸妈,奶,我是这个家亲生的吗?”盼娣尖利的声音传到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围观的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震惊,他们难道是要听到一个大八卦吗?
刘二花下意识说:“当然是,我可是怀胎十月把你生下来的,那么辛苦结果就生了你这么一个死丫头片子……”
她还准备喋喋不休地将自己有多苦叙述下去,盼娣却已经烦了,这些话她从小到大听了有无数次。
“也是,我要不是亲生的那还能留在这个家里,要不是生得早一点,恐怕也像小四一样被送出去了吧。”
王福听见她提起这件事又气又急,大喝道:“闭嘴。”
外面围着好些人,盼娣一点也不怕他的怒气,她浅浅一笑问:“对了,那家人给了你们多少钱来着?
“还好啊,离开你们小四的日子过得肯定比在家好。”
孩子太多养活不了送人在这个年代不算稀奇,尤其缺粮食的那几年,但拿孩子换钱就多少会让人不耻了。
王福他们再怎么迟钝这会也能感受到围观人群中向他们投来的探究的鄙视眼神。
“你胡说什么呢,你那会儿才多大点,能记得住什么,哪来的钱。”牛秋菊心虚,那家人是她联系的,钱也是她收的。
“赶紧进屋,在外面待着让人家当猴看呢。”
这样下去,鬼知道这丫头还会说出什么惊人的话,王福迫切地想回去。
但盼娣自然不能让她如愿,“可我一直想不明白,如果是亲生的,为什么我在家里过得像捡来的。
在家里,我们三个女娃要处处让着大宝这没有什么,但他随随便便拿我出气将我推到一头磕在石头上,那条伤口险些到眼睛,以后疤痕也去不掉。
结果你们的反应就是夸大宝真有力气,这对吗?”
质问的声音沙哑中带着颤抖,最后三个字回荡在大家耳边。
盼娣的诉说还在继续,声音没有了刚才质问时的尖锐,多了几分麻木和绝望,“对我的伤口像是看不见一样,那天血淌下来混着泪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鬼样子。”
众人看向院中站立的女孩,手捂着额头的一条伤疤,泪水从脸上滚落下来,手臂上还缠着纱布。
沉默和怜惜的情绪充斥着每一个人,有人会在心里猜测:“她身上还会有其他的伤吧?”
“后面还是陈芳姐带我去医院看得伤口,这样你们还没完,就因为我看病的钱是用家里工分抵的,你们对我更没有好脸色,什么难听骂什么,甚至让我胳膊上又多了一条伤疤。”
盼娣的哭喊声更加嘶哑,眼泪汹涌不停,因为情绪激动不由得身体颤抖。
“你是我生的,我教育你怎么了?”王福的话一说出口就遭到了众人的反骂。
“畜生,你们怕是黑了心肝了。”
“谁家像你们这样对待孩子,盼娣平常多乖的孩子,话少又能干活的。”
“我都想揍你们,气得我牙痒痒。盼娣你别怕,有我们呢。”
……
支持盼娣的声音此起彼伏,盼娣本来在哭诉时被之前痛苦回忆冲击的头不再阵阵发懵。
“原来这就是兰瑚姐说的群众的力量。”
兰瑚和大队干部几人赶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个场景,众人围着盼娣家院子,讨伐王福他们替盼娣说话的声音不绝于耳。
兰瑚便知道盼娣这边做得很好。
早在两人商量后兰瑚率先急急赶回来找陈芳这个妇女主任诉说盼娣的遭遇。
其实陈芳作为邻居对这些事自然知道得不少,可在听到盼娣的要求时还是吓了一大跳。
断亲……
她才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虽然够懂事,但离了家怎么生活。再说,除了因为家庭成分不好的哪有随随便便就断亲的。
但兰瑚坚持称,盼娣在家里遭受这样的事可以算是迫害了,再怎么调解也抹平不了伤害,任由下去,会出大事的。
陈芳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清官难断家务事啊。
兰瑚磨破了嘴皮子,最终提出她可以收盼娣当徒弟,盼娣就住在她家是合情合理的。
吃喝都在她们家,盼娣的工分、粮食关系自然也得算在她们家,大队顺手出一张断亲书,大家自己知道就好了。
陈芳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松口陪她去大队部里商量商量这事。
这时候规定并不算多严,手续也简单,大队里出一份断亲说明书也是有用的。
王福家这档子事这几天在大队里闹得沸沸扬扬,影响很不好,大队里也头疼怎么处理。
兰瑚提出的这个想法虽然不常见,但其实也可行。
只要双方愿意,他们自然不会当这个恶人。
还在商量时,就听见计分员阿信急匆匆跑来说大伙都围在王福家看热闹呢。
盼娣在兰瑚之后回来,两人还没在村里碰过面,这会见到,兰瑚眨眨眼表示对方做得好。
盼娣心下高兴,面上却没敢显漏出来。
她继续蓄力,诉说这些年来姐妹三个人在家里过得辛苦日子,“从小家里的活我们就一点不落下,上工也得十分卖力多挣点工分,生怕你们不满意不给我们吃饭,可就算这样,我们还是经常饿肚子。生病了也得自己扛过去,不止我身上有疤,大姐也有小时候被开水烫了的疤,没有用过一次药,全靠我们命大……”
盼娣哪怕带着哭腔也吐字清晰,大家听得明明白白,有不少心软的妇女已经在暗自抹眼泪。
王福几个大人早在前面众人义愤填膺时便不敢再说什么,脸色暗沉地看着盼娣,只能在心里咒骂。
“这样的人不配有盼娣这么好的姑娘,我看报纸上时不时有断亲的消息,盼娣你也断了算了。”
兰瑚站在人群中冷不丁地大喊。
众人被这话惊到,都齐刷刷看向兰瑚,兰瑚一脸正气凛然不惧大家的打量。
“断亲?”盼娣轻轻问一声,随后眼睛一亮,像是找到了什么希望,重复道:“对,我可以断亲,我要和你们断亲。
既然你们这么折磨我,巴不得我死我就和你们断绝关系,以后各活各的。”
大队长见状开始驱散围观的八卦人群,“都该干什么干什么去,都别围在这里了,家里的活干完了吗就这么闲。”
紧接着对盼娣几人说:“都进来商量,别在外面说了。”
几人进屋后,刚才围观的人却还不愿离去,这八卦看到一半,高潮了看不到了,心里跟猫挠似的难受焦急地讨论等待着 。
屋里的氛围倒是比较轻松。
兰瑚和盼娣明白走到这一步就和大结局没什么区别了。
王家人摆脱了被人围观指点的状况等着拿钱也没什么其他情绪。
所以在大队干部调解并提出兰瑚的想法时都接受度良好,整个过程十分顺利。
顺利得大队干部们走出王福家门是都有些不可思议:“这就完了?”
盼娣捏着签好的断亲书,满脸欢喜,在院子对众人鞠躬表示感谢。又郑重其事得感激兰瑚,“谢谢兰瑚姐,以后你就是我师傅了,我会好好学东西以后也给你帮忙的。”
兰瑚笑着回应她。
事情的走向让这件事变得更有意思,大家热火朝天地讨论着离开。
“小丫头,你和我说话挺会拱火的啊。”
一道声音在兰瑚耳旁响起,兰瑚回头,发现刘婶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蹭到了自己身旁,正一脸意味不明地看着自己。
兰瑚微怔反应过来刘婶子这是琢磨出不对劲了。
她收盼娣当徒弟这事只有亲近的几个人知道,大家也没往外说,现在大家知道后有心人就能猜出来自己在帮盼娣。
“嘿嘿,生活所迫嘛。”兰瑚面上坦然嬉笑着说。
刘婶子见她这反应也不恼。
这小丫头那天说的话现在看来虽然有利用她的成分在,但对她来说也有几分道理。
反正也算是助成了一件好事,她大人大量就不计较了。
“明早记得给我留碗刚出锅的豆腐脑,调料要重些。”
“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