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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旧时燕(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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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玉敲收去脸上的情绪,淡淡地朝来人施了个礼,“公主。”

清乐公主咬着嘴唇,想了好半天,才冷着道:“谢玉敲,听李鸢说,今早是她把你拉下水了?不是你救的她?”

“难不成公主觉得,我谢玉敲刀不能提、剑不能挑的,还会大冷天的闲着没事去救一个不重要的人?”谢玉敲应得从容不迫。

“不重要的人?”公主上前一步,勾住她衣领,“青衫烟袖,我皇兄还真是待你实打实的好。”

说着她松开谢玉敲,又换了块手帕净了净手,“谁人不知谢小姐婉约如兰,大家闺秀心地善良,平日里就是路边一只阿猫阿狗都要关照一下,怎么,出了人命就见死不救了?”

谢玉敲面上仍是看不出半点波澜,瞟了那被揉皱的手帕一眼,她默不作声地往后退了半步,道:“公主这番话,委实把我谢玉敲想得太好了。我是心软,但也不是傻子,李尚书家待我如何,我又何必拼上一条命去做这毫无意义的事情?”

两人中间隔开一株含苞的桃花枝,公主冷鸷的眼神掩在嫣红之间。

她冷笑道:“你就装吧,谢玉敲,也就我那皇兄一片真心跟着你,连衣衫都非要和你换一个颜色,就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俩关系似的。”

“可他就要去北漠了,而你,我没记错的话,参加了春闱是吧?”公主笑容森寒莫名,“你觉得,没了永安王这座靠山,你还能在这宫中苟活多久?”

她这话说得狠戾,哪知谢玉敲闻言也只是浅笑着,看不清情绪的拱手回道:“玉敲这些事,就不劳公主费心了。”

清乐公主下一句嘲讽的话尚未出口,就被噎住。

和谢玉敲讲话从来都是这样,总让她无端生出股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她向来最厌烦的就是谢玉敲这副模样,说好听点是仪态端庄,温柔贤淑,难听点就是提线木偶,虚伪假意得很,还极会狡辩,半分灵巧讨人喜的劲都没有。

也不知道皇兄是不是被猪油蒙了眼,居然也能看上这谢玉敲。

只是,眼下这种情形,她也知道自己横竖和谢玉敲翻不出什么花来,只能气愤地跺了跺脚,扔了手帕,转身离去。

谢玉敲保持着原先的姿势,看着那俏丽的身影渐渐远去,桃花丛跟着恢复了原样。

四下静谧,落雨后有鸟儿时不时啼叫,她摘下头顶的发簪,指尖灵巧地翻了翻,下一刻,那尖锐的簪尖便直直对准了三米外的一棵桃花树。

惊起一只歇息的鸟儿。

一封信,刚落笔不久,笔墨还泛着光,笔走龙蛇的字,洒脱中带着从容,是宋云遏留下的。

纸张还留着点点余温:【有暗卫,申时报恩寺塔林见。】

谢玉敲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温柔的情绪,但只一刻,她便迅速叠好信纸,藏进内袖中,恢复了原本处变不惊的模样,慢悠悠的出了宫。

又回了趟府宅,差蕙姨点了另一种熏香,换了身衣裳。谢玉敲足尖一点,身姿轻盈而不露痕迹地从后门离开。

报恩寺位于京都城朱雀角,为前朝所建。

清帝即位那年,天下大乱刚息,百废俱兴。为振民心,他花了十年时间,重修报恩寺与其八十一座佛塔,又三番前往龟山,请了当时天下武功排名第一的义净僧师入寺,代为镇守武康王朝朱雀门。

而谢玉敲与宋云遏武学所师承的,便是这义净师父。

但此事为年幼时的缘遇,谢玉敲又从未彰显过她能武之事,如今这份秘事朝中已无人得知。

谢玉敲自塔林旁的桃林而入,遇着正扫地的沙弥,对方双手合十,如往常般朝她道了声招呼:“施主,今日又来抄佛经罢?”

她摇摇头,明艳的笑里带了点苦闷,“我来找阿遏。”

说罢,她已带了心急,匆匆掠过被雨水打湿的一堆堆落叶细壤,往那更深处而去。

从塔林拾阶而上,谢玉敲绕过数十座森森佛塔,直到塔林最高处,那座琉璃砖瓦建造而成的藏经殿前。

九九八十一层,走一层心诚一分,直至顶处,斜阳已经卧进冰凉的经阁内,圆拱型的窗牖大开,檐角处栖息着一排的鸟雀。

同样一身便装,束着长发的宋云遏正背手而立,对着澄碧的天空,神思莫名。晚间的春风拂过他衣摆,谢玉敲走近了,一下惊醒了游走的人。

“来上面看看?”宋云遏转身朝她伸出手,眉眼弯弯,“好像有许多年不曾见过这样的京都了。”

谢玉敲也跟着翻窗而出,二人坐至檐角,和一旁形色各异的屋脊兽并肩。

双双默了片刻,宋云遏先忍不住看向谢玉敲,问:“清乐没有难为你吧?”

谢玉敲摇头,“公主是心性傲了些,但她从小也就这样,嘴硬不饶人,其实本性还是单纯善良的。”

熟悉的桃花香顺着暖风缓缓送来,到这时,谢玉敲才有了些实感,与她相伴了十七年的宋云遏,这回是真的要离开京都了。

北漠路途漫漫,且不提归期,经此一别,此后要再相见,怕也是遥遥无望罢。

她叹了口气,抱膝望向远处。

报恩寺的藏经阁并非京都最高处,但因其建造位置特殊,于城的最南面,他们因而得以见到落日之时的整座京都。

此时,喧闹坊市正处在午市与夜市间,暮色沉落,处处是宾客盈门,熙熙攘攘,声浪嘈杂。

谢玉敲终于憋不住了,侧身看着还挂着浅淡笑意的宋云遏,语气里带了点不自知的娇嗔抱怨道:“阿遏,你是不是,早就做好去北漠的准备了?”

宋云遏闻声看向她。

身旁女孩未着粉黛的脸浸在丝丝缕缕余晖之中,不再像寻常那样苍白,倒是添了点俏意,灵动又清丽。

他抬起手,顿了顿,指尖轻轻划过她皱着的眉,随即握着她单薄的肩侧,将人转了个边,“敲儿,你若往后看呢?”

谢玉敲蓦地一愣。

往后看,便不是京都城内,而是远郊外,更加广阔的万里河山。

雨后日光融融,苍茫深远的,她眼前不再是细化成无数个小点的人影,也不再是那些鳞次栉比的歌台酒楼,而是春光无限好的一片天地。

苍生与蝼蚁,不过是其间一粟。

只一眼,她便彻彻底底的明白了宋云遏。

他从来都是这样一个人。

“四年前,父皇染病后身子渐渐倾垮,师傅在天牢蹊跷身故,相府乐师带着玉玺出逃。后朱嶙掌权,这武康的江山实际上早已易主。”宋云遏声色沉沉,“这几件事,看似毫无关联,但……”

顿了顿,他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转了话口:“眼下,这庙堂沉疴痼疾,而我身为武康的永安王,政上虽无实权,实则领着庞大的永安军,威胁太大,朱嶙早已忌惮许久。”

所以去北漠,是早晚的事情。

宋云遏心如明镜,“敲儿,武康虽然内部不稳,但你也知道的,连年的边患、蛮夷的数次进犯才是武康最大的祸端。”

北漠十一城,常年经受其扰,民不聊生。

所以席上一口便应承去北漠,也是宋云遏早就做好的抉择。

权力要握,但苍生更要护。

谢玉敲知道宋云遏从来对那龙椅之位不甚在意。何况,自她父亲离开之后,宫里外谁人不知永安王只是一个被朱嶙压得毫无反抗之力的失势王爷。

如非永安军在手,他今日也不会得此祸端。

——可若是连永安军都未能收入麾下,他们甚至同朱嶙对峙谈判的筹码都没有。

朝廷、江湖、边患,三者从来都是纠缠烦冗的,朱嶙的手早不知探得多深,谢玉敲秀眉拧得愈深,又骤然抻开,她握住宋云遏的袖袍,发了些力,“所以今早,在你寝殿,你说的于情于理。”

“四年了。”宋云遏眼睫捎着点苦意,“按照你从前所说,我俩不应当同幼时那般亲密,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这么做,或许他人会信几分。”

“可经年的根毕竟扎得太深,如若今日这种小事我都不帮衬你几分,”宋云遏袖袍下的手反握住谢玉敲的,“旁人不提,但以朱嶙多疑的性格,此番,就不只是我独自去北漠了。”

谢玉敲自是也想到了这一点,“朱嶙心思是真够重的,这些年我俩若真的离心,此番同你去北漠,我和你便等同于弃子,却仍尚存威胁,离京都太远,他难以监视和管控。”

但谢玉敲入庙堂,以她的身份与才识,以及同清帝、永安王的关系,又同样对朱嶙有所威胁。

今日公主与李鸢一事,倒是直接给了朱嶙一个做决定的契机。

把谢玉敲留下,就如同把永安王的把柄留了下来。

所以谢玉敲想要留在京都,也必须留在京都。

可——

谢玉敲盯着远处的鼓楼,庙里的和尚已经在做敲鼓的准备,历经几百年的青铜钟鼓上锈迹斑斑,“春闱放缓,不知为何,我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今年加了殿试。”宋云遏解释道,“入榜者再进翰林院选拔,分派官职。”

他轻轻一笑,安慰谢玉敲,“听闻是老太傅那边生病耽搁了点时间。放心吧,名次总不能做手脚,毕竟最后卷轴都会放出供核查。”

“就是,”说到这,他突然一声叹息,“到时候没能同你一起分享这份喜悦,挺可惜的。”

“对我这么有信心呢?”谢玉敲眉间舒展,也跟着笑了,“我考的可是都理欠司呢!”

宋云遏看向她,目光融融,“当然信了。而且,我也信你终能入雀台司,做那女官之首,得偿所愿。”

暮鼓声应时而起,声声震心。

他起身,束发垂肩,眉眼修长疏朗,“而永安王宋云遏,必须保住武康的山河。”

谢玉敲跟着倾身而起,桃林落花纷飞,满眼撞开的是迤逦春色,霎那间,她想起义净师父传授给他们武功时的那一句教言。

随心、随缘、随性。

她抬头看着他,眼眸发亮,如灼灼桃华,“我之所求,也不过是海晏河清,家国安康。”

她这话说得铿锵,宋云遏却像是再是忍不住,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声音带着点颤抖:“可是敲儿,这一走不知道要多久……”

临别之际,他也不是真的淡然,至少对谢玉敲,他是既害怕担忧又不舍,只想把自己的一片真心剖给她看,“……我会想你的。”

可这是谢玉敲向来都避而不谈的事情。因为不止是宋云遏会挂念,她对他,也同样万般的舍不得。

她回抱住宋云遏,却只是须臾片刻,便克制地松开手,退出他的怀抱。

谢玉敲从来不是敢于直言内心的人。那些隔在两人之间的万重山,那些旧俗规制,她必须亲手、一步步的去打破。

而且她也不需要活在他人的庇护之下。

因而这份舍不得,到最后终是碍于种种而封缄于口,落回心间。

却不知此一日后,故人江海别,几度隔山川。这份情思到最后,谢玉敲竟是再未能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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