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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桃花酥(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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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玉敲抓剑起身,正欲出门看是哪家走了水,却差点撞上推门而来的人。

来人一身金丝长袍,笼着其虎背熊腰之身,四方脸上挂着极为谄媚的笑,看见谢玉敲时,那分笑又生动了些。他微微搀身,做了个揖,“监察大人。”

谢玉敲脸上漫起一丝不耐,又碍于此番监察所需,只得顿住脚步,回身道:“周知县。”

然后毫不客气地打断对方意图阿谀之言,“不远处好像有人家走水了,您作为桐安知县,不应当去看看?”

哪只对方捋了捋胡须,神色从容地摇摇头,“是粮库前面的绣坊走水,不碍事的,今夜雨这么大,早就被浇没了。”

谢玉敲闻言松了口气,径直越过他,走回桌前。

瞧见她把剑放下了,周知县仿佛也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走到桌前,双手保持着垂拱姿势,“监察大人,不知您是否方便,给下官透露一二?”

谢玉敲秀眉扬起,嘴角勾了勾,不经意似地问道:“透露什么?”

“……您懂的。”周知县做了个搓手指的动作,“您此番说是来监察漕运,但没有具体名目……下官不知如何做准备呀!”

“哦?再更具体说说?”谢玉敲捧起茶盏。

“好说好说。”周知县瞬间乐开了花,“只要您满意,您有什么需求我们这边随时满足!”

谢玉敲也跟着笑起来,唤了清微过来,“帮我和周知县再砌两壶茶来。”

“……是,大人。”清微嘟着嘴应声,“可是我……”

清微不会沏茶。

谢玉敲做事情从来都是亲力亲为,也不曾吩咐她们做过这些仆侍做的活。

“哎!小清。”亦微及时打断了她的话,挽起她的手,“我陪你去。”

两人迅速出了雅间。

谢玉敲盯着周知县更加灿烂的笑容,强压下心里的恶心,手指勾了勾发尾,把散开的发丝缠到耳后,作思考状。良久,她纤细的指尖轻轻在桌上扣了扣,对上周知县殷切的脸,“行!那就全凭周知县安排了。”

“哈哈哈!不愧是雀司台的大女官,这度量,这气魄!成!就这么办!”周知县再次作揖,“那下官就先告辞了!谢大人请的茶!”

雅间再次安静下来。

谢玉敲静静听着屋檐的漏雨声,醉红楼酒盏把换声跟着阵阵传来,不多时,亦微带着清微回来了。

“怎么样?”谢玉敲摩挲着腕骨的那株桃花。

“和我们推测的大差不差,绣坊……”亦微淡淡的声音散在花与茶萦绕的四周。

不知什么时候,那临灯仙竟然暗下去了,窗外的那座阁楼又一次笼进夜雨里。

烛火跃动,江南的雨仿若不眠不休,将这座小小的水乡吞吐进薄雾冥冥之中。谢玉敲恍惚中想起,那年的京都曲水边,彩灯鳞次,登楼醉花,流杯曲沼。

雨浇不断年少的盛焰,洗不灭人间之乐。

少年也曾听雨歌楼上。

她轻叹,呢喃,桃花香喂入心尖。

“乍见翻疑梦,相悲各问年。孤灯寒照雨,湿竹暗浮烟。”

信是一支短利的箭镞送来的。

宋云遏躲身而过,惊诧间,他隐入庭院里,却听见林空和胡数剌在树下嘀嘀咕咕着什么。

他悄悄走进两人。

“青冥说过,前尘不提,过往不论,你这就忘了?”林空拍了拍胡数剌的额头,“你刚刚说的那些话可不要再在他面前提!”

“……知道了。”胡数剌挠挠额头,不经意往庭院望了一眼,“啊!”

“啊什么?你别给我装听不懂汉语。”

“不不不、不是的。”

胡数剌手指颤巍巍地指向林空身后。

林空转身,被阴恻恻的人吓了一跳,但又随即反应过来,假装无事发生地揽住宋云遏的肩,问他:“青冥,你怎么出来了。”

“不出来怎么会知道,叫你们俩守夜,居然是在开小差?”宋云遏轻笑,如玉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波澜,语气却是让两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是在说今日来了京都的女官吗?”

没等他俩想好如何作答,宋云遏倒是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我知道你俩是在为我担心。但不管此番来的是谁,林空,你刚刚说得对,前尘不提,不只是不谈论,而是——”

他看向胡数剌,话却像是说给林空听的,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而是,不要再有半分眷恋,也不要再对谁怀有仇恨。”

林空曾是他作为永安王时最得力的副将,与他年岁相同,从十岁那年便跟着他,一路走来,十四年风雨岁月,繁华未曾享,家与国倒是都先舍弃了,还沦落得个只能流浪江湖的惨淡下场。

武康二十年,永安王血洗池城十一座的最后一天,他被鲜血烫红了眼,浑浑噩噩地瘫倒在地。醒来时,是这个叫胡数剌的异族少年救了他。

胡数剌在他族之意,为十四日之神所赐。

遇见的那天,恰好是永安军深陷困顿的第十四日,宋云遏颤抖着手,被少年稚嫩的掌心握住。

血泪交融。

再后来,他们三人结了伴,一路游游荡荡的来到这座江南水乡,暂时栖居下来。

是他亏欠他们太多。

早春的天又湿又冷,有落雨的迹象。

宋云遏推开林空的手,眉间蹙了蹙,问:“你们刚刚没看到庭院有谁来过?”

“什么意思?怎么可能?”林空笑起来,“我俩是在讲闲话,但也不至于……”

说到这,他内心突然“咯噔”了一下。

宋云遏的脸色并不算太好,甚至可以说很糟糕。难道刚刚庭院真的有人来过?在他眼皮子底下干了什么事?

林空后知后觉,劲一下涌上来,“……不是吧?真的啊?”

“我屋内送来了一封信。”宋云遏说,“用箭送来的。”

“信看了吗?箭会不会有毒?你没碰吧?”林空惊诧万分,神色焦急,一把抓住宋云遏的手臂,“不是,现如今江湖中能悄无声息躲过你和我的人……”

凤毛麟角。

他们两人虽然不是江湖会的人,但那排名榜上前十位,有好几位都曾经是他俩的手下败将。

宋云遏显然也是想到这缘故,所以一时半会有点捉摸不透那人的来意。既然武功如此高,如果只是单纯挑战,没理由不露面。

想到这,他不再犹豫,领了林空和胡数剌进屋。

胡数剌武功虽远不及他和林空,却对数百种草毒极为熟悉。他轻步上前,仔细瞧了瞧又闻了闻信和箭镞,朝宋云遏摇摇头,“无毒。”

林空点燃烛台,凑过去看宋云遏缓缓展开的信纸。

却只瞧见一行诗。

“故人江海别,几度隔山川。”

他不由得倒吸一口气。

他虽是武官出身,文学造诣几乎一窍不通,但还是能浅显地看懂这信纸上的诗句。又联想到今日的京都女官,刚刚胡数剌才告诉过他,那女官便是谢玉敲。

可——

这信不可能是她送来的。

时间、地点、情境都不对,送信另有其人。

宋云遏轻轻叹了口气,素来冷静的脸上情绪莫名,捏着信纸的指尖微抖,他不自觉地抬眼看向窗外。

江南的雨,就这么点点滴滴坠进他心尖。

他垂下头,敛眸,再度辨别字迹。

短短一句诗,笔墨从纸张正中间散开,走笔龙蛇,苍逑有力。

不是敲儿的字。

但字迹总给他一股莫名的熟稔感,似是某位经年不见的故人,对他和谢玉敲的事情极为熟悉。

而且别有目的。

否则也不会在这种时候,突然出现,草书一封,分明就是要把他往她那边引。

宋云遏把信搁至台上,拿起墙上的草笠,足尖轻顿,撂下一句话:“你们在这等着,我去去就回。”

林空声音从身后传来:“不是吧?你还真去啊!”

宋云遏身姿灵巧地跃进细雨里,叶声簌簌,他沿着夜色,往那最繁华的地段疾步而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笼回那飘远的心思,再一抬眼,那红墙砖瓦,灯火璀璨已经近在眼前。

只是——

故人一别经年,情浓却近怯。

宋云遏停住脚步,往日清亮的眸子此刻却是深重万分,他半倚在河岸边的柳梢上,听着雨落进流水间,又听见几个女娘叽叽喳喳地在讨论着什么。

一墙之隔,酒楼在春风里,她应当——

是什么样的?

宋云遏缓缓抬步,绕过那歌舞摇乱的院墙边,渡了石桥,爬上另一座荒废许久的阁楼。

他已在暗夜里行走了这么多年,如今怕是,没什么资格去触碰那些旧梦里的繁花似锦了吧?那就这样吧,他想着,缓缓倾身,靠在那岌岌可危的栏边,望向对岸灯红酒绿的一片。

良久,他正沉醉在江南的桃花香里,却突然听见了一声抢耳的箫音。

宋云遏闭着的眼骤然睁开,淡然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

来人武功很高。

远在他之上。

但那箫音却不是朝向他的,而是绕了一圈,又顺着风雨,直直往对岸的酒楼而去。

宋云遏尚未来得及反应,便瞧见对面一道丽影,从窗牖翻身而出,是很漂亮的轻功,发丝轻散间,他得以看清了姑娘的脸。

却是呼吸一窒。

六年前,世间称永安王身殒的那日,风沙声呜咽,大漠残阳如血,他从尸骨堆中艰难爬出,在那黑红色的泥地上一点、一点地匍匐前行。

满目山河看遍,心苍茫腐朽如这片龟裂的大地。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手里紧紧攥紧那光洁如新的桃花刺绣香包,少女明媚的笑容如画般晕开在眼前。

如同此刻——

乍见翻疑梦,相悲却。

仓皇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少年听雨歌楼上。——引用宋·蒋捷《虞美人·听雨》

乍见翻疑梦,相悲各问年。孤灯寒照雨,湿竹暗浮烟。——引用唐·司空曙《云阳馆与韩绅宿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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