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预计的更晚一些，季盈稚一行在经过二十余天航行后才抵达了荀地。季盈稚并不适应在船上的生活，船行得急了便脑袋发昏，人也恹恹的。怕姑娘因此病倒，一行人就放缓了行程。

季府的人倒也不慌，出行前做了完全的准备，行程变长，缺的东西也大可沿途州府采买补上，一切以姑娘身体为要。就是苦了甘二管事，自领了这差事，除了在将军府歇息的几天，就没过过什么好日子。

本想一路疾行，早点回到他的安乐窝，可他在将军府隐隐就有的预感果然成了真。回程的这一路，卢青长可谓是说一不二，何时停何时走，船行的快行的慢，都不由甘二做主，甚至船停泊时，他上岸取乐身边都得跟着卢青长派来的护卫，以防他喝酒误事。

谢天谢地，这船总算是行到了。

甘二伸了伸懒腰，愉快地看着渐近的码头，难得主动与卢青长搭话：“卢队长，这好不容易到了荀地，可要多停留几日，我带你好好见识下荀地繁华。预定何时返程呀？”

卢青长只道：“一切听姑娘的吩咐。”

甘二讪笑，“呃，卢队长真是忠心耿耿。”话不投机半句多。

卢青长转身回了客舱，王妈妈正劝着姑娘再多用口午膳。

季盈稚厌倦地摆摆手，还是让小丫鬟撤了餐食。

“回禀姑娘，约莫再过一刻钟便可上岸了，护卫队如何安置，请您示下。”

季盈稚直接问他：“卢队长原本作何打算？”

“以属下之见，可由属下带领安顿于城外田庄日常操练，城中已在徐府不远处置下宅院，留五十人小队以备不时之需，再遣两人扮作马夫随您一同进入徐府，随时联络。”

季盈稚盯着卢青长的眼睛，好奇这是父亲的吩咐还是卢青长自己的决断。这般层层防备，倒让她心里对父亲的处境更担忧了几分。

“那便这般安排吧。”季盈稚接着吩咐，“王妈妈、绿赢和箐衣鹿衣我是定要带着进徐府的，其余人便暂且先在城中宅子安置。卢队长，这四人你也是熟悉的，若非这四人传信于你，你可多加个心眼。”

绿赢惊讶：“姑娘，就我们四人伺候您可怎么行。”姑娘在将军府一向是众星捧月，身旁大小丫鬟二十个都打不住。

季盈稚闷闷道：“在别人府中，还是低调些吧。等摸清了徐府形势再做打算。”

甘二早使马柱先一步上岸回府报信，此时徐府派来的马车已在岸边准备好了。

船停靠后，季盈稚改乘马车。

马车穿过商铺毗邻、人流如织的西城区，转进了较为安静祥和的东城。这里住的都是城中大户，一家便占了一街地界的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眼看着徐府越来越近了，季盈稚心中不免升起些忐忑来。

方才经过热闹之地，她无心观看繁华街景，此时外头净是高墙，却不住地向外张望。

甘二骑着马在前头领路，直到看见了徐府门口的石狮子，快马上前几步，领着马车进了府。

绿赢扶着姑娘走出马车，一旁久侯的一名仆妇立刻笑吟吟地上前来。

“见过表姑娘，我是大太太身边伺候的刘氏。太太在府里头盼您许久了，让我务必请您先过去坐坐。”

说这话时，季盈稚还站在马凳上，低头看着面前行礼的仆妇，眼神陌生而冷淡。

刘妈妈心里嘀咕：“这表姑娘看着可不像是什么好性儿的主子。”

听了刘妈妈的话，季盈稚微微挑眉，不由得看向王妈妈。

记得王妈妈与她说过，徐府内宅目前是二太太冯氏主事，按常理来说，该是冯氏派人来迎接，再由冯氏做主亲自带她或是指派仆妇领她去见过各长辈。

再想起王妈妈与她分析的徐府内部的复杂人事，现在的局面显得更微妙了。

此时甘二在一旁笑道：“既然姑娘顺利抵达，那我总算是不付重负。后面就有劳刘妈妈带着表姑娘去见过大太太了。”

不管内情如何，既然刘妈妈已经站在这了，明智的选择就是跟着先去见过大太太了。

绿赢主动接过了话头：“倒让大太太久候了，我家姑娘也是盼着见见大外祖母呢，就请刘妈妈带个路吧。”

刘妈妈引着季盈稚坐上青布暖轿，一边走着一边打量表姑娘随侍的人。

一个看着不年轻的妈妈，不像是乳母；三个十五六岁的丫鬟，方才答话的该是大丫鬟，面若银盘俏丽得很，谈吐又大气；两个不吱声的丫鬟该是对姐妹花，长得双生子一般。瞧这四人举止得宜，刘妈妈心里暗暗点头，倒像是有些底蕴的人家出来的。

走了片刻，一行人来到垂花门前，季盈稚下了轿子，又步行经过游廊、穿堂，总算是来到大房所在的栖霞院。

还未行完礼，陈氏亲亲热热地过来牵季盈稚的手，“总算是盼到了你，瞧我们表姑娘，长得这般好模样，叫人遗憾见得晚了。”

季盈稚有些僵住了，她还没与这般热情的长辈打过交道，只好端庄地笑着，口称谬赞。

陈氏使人泡了茶，上了茶点，说了一番路途如何遥远、身体可还康健的问候话语，季盈稚一一答过，余光瞥见身边伺候的人退下了大半，只留下陈氏亲近之人。便暗暗想着：也该进入正题了。

果然，陈氏说着说着，就渐渐聊起了季将军：“......也怪我嫁进来晚了，未曾见过七姑奶奶，能有姑娘这般毓秀的女儿，不知道七姑奶奶该是怎样的风采。想来是离得远了，竟渐渐断了往来，我在府里只听闻七姑奶奶远嫁北地嫁了个将军，可这北方征战之地，大大小小的都是将军，什么游骑将军、虎威将军的，谁曾想我们七姑爷竟然是杀退北蛮军、镇守莫桑城的骠骑大将军呢。”

季盈稚敏锐地察觉陈氏话里有话，试探地道：“什么是骠骑大将军，父亲这些公务上的事，我是一概不懂的。”

陈氏笑着抿了嘴茶，接着说：“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姑娘家哪里懂呢。我与你打包票，你在府里十余多姐妹，没有一个说得出来你父亲的名号。若不是大老爷在信中提了嘴，我哪里知晓这些事情。”

这意思是说......这府里没几个人知道她父亲的底细，若是她不主动说，她在这徐府就不过是“北地不知名武将家的姑娘”。

季盈稚好似知道大太太想跟她说什么了。

陈氏又亲热地握住季盈稚的手，宽慰道：“大老爷交代了，让我好生照顾你，你在府里若有什么难处尽管与我说。这徐府啊，人多口杂，只好委屈你谨言慎行，免得有那不长眼的攀附过来，尽是麻烦事端。”

父亲曾提起，是与徐府大老爷通了信，才决心要送她来荀地生活。季盈稚想起这事，便知道陈氏这番话其实是大老爷的意思。

“我明白了，那日后就劳烦大太太了。”

陈氏满意地点点头，幸好这姑娘机灵，她话也不用说得太白。毕竟，说出口的话就有流出去的可能，她总要防着日后因为隐瞒此事被婆母妯娌记恨。

正事说完了，陈氏想起被她截胡的二太太来，便吩咐刘妈妈，“二太太怕是等急了，我这边还有事要处理，让刘妈妈带你过去拜见。”

二房与大房的距离不算近，季盈稚跟着刘妈妈穿过了几重游廊厢房，又经行府内一处面积不小的花园，走得脚酸。进二房门前，季盈稚忙叫停，就地扶着绿赢歇息了一会儿。

谁料，进门不一会儿，二太太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就打发人带她去见老夫人。

“原该是一进门就领你去见老夫人的，此时已是迟了，我便不与你多交代了。等你见过老夫人，若有时间再带你与各房头的祖母、舅母、姐姐妹妹们相见。至于你几位外祖父，日常有在府里的也就你二外祖父、四外祖父，不巧今儿都出门去了。你外祖父与你大外祖父都在京中任职，好在荀地与玄京来往便宜，有机会再带你入京拜见。”

季盈稚心中暗自庆幸，在到达荀地之前王妈妈曾一一与她说过徐府的情况，不然她听着一番话里各式的称谓真是要晕了头。

没等季盈稚答话，二太太又接着道：“我已命人在三房那头给你收拾了个院落。自你外祖母去后，你外祖父没有再续娶，如今住在三房的不过你五舅舅，并你外祖父的两个姨奶奶。”

说着又打量了下季盈稚身后。“既然你已带了贴身伺候的人，我就不多事了，再给你拨三四个粗使的下人，你这小院里也差不多了。”

也不知二太太是一贯就这么雷厉风行的作风，还是心里对季盈稚先去见了大太太有所不满，季盈稚不得而知，但正好她也不想留在这儿与她应酬，也就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了。

季盈稚便带着王妈妈和绿赢跟着二房的李妈妈去往老夫人所居的鹤龄堂，箐衣鹿衣则先行前往二太太所说的院落安置行礼。

到达的时候，季盈稚已是颊带微汗，站也站不住，不自觉地往绿赢身上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