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

“林、安、可！”

巨龙咆哮的声音响彻紫金云府666号。

林安可手端着iPad，人却是紧缩着团在沙发上，好似一只瑟瑟发抖的小奶猫，总叫人心生怜爱。

然而，他亲妈——贺女士却完全不吃他这一套。

“臭小子，你少给我装模作样。我让你和舟舟互相照应，你倒是吃完了就躺，躺着还让舟舟给你切果盘！”

透过屏幕，她的视线落在林安可身侧，那不小心入镜的一小截果盘上。

以她对自家儿子的了解，切果盘，还切得这么整齐好看的，“呵呵——”

林安可缩了一下肩膀，立马别开镜头，“妈，您听说解释！”

亡羊补牢，说不定还能垂死挣扎，那么一下。

贺女士眯眼，“我猜猜哈——你今儿个吃的早饭、中饭、晚饭，呵，就你这娇气的性子，没一开口就吐槽外头的东西这也不好、那也不好的，那就一定是舟舟一个人捯饬了你的一日三餐吧。”

知子莫若母，贺女士这话问得像是问句，实则是肯定句。

林安可摸了摸鼻子，直了直腰背，“那、那我也一起去超市，一起买菜了呀。”

他所谓的一起去超市，一起买菜，其实就是沈轻舟推着购物车，他往购物车里塞零食、塞水果、塞各种他喜欢吃的东西。

至于其他，譬如买单后拎购物袋，回家后整理，整理完后洗菜、切菜、烧菜，以及吃完后的打扫清理……

“咳咳，我也有帮着清理盘子什么的好伐。”用嘴将盘子里的食物吃干抹净，力争光盘。

哇，这一想，他也好辛苦的。

“啊，对了对了，我刚刚还和‘你家舟舟’一起去楼下扔垃圾了！”

林安可腰杆挺直，特别自豪地说道：“不信你可以问舟舟呀。”

扔垃圾是真的，但他只是吃多了，肚子太撑，才会和沈轻舟去楼下小区散个步、消个食，然后随便“看着”沈轻舟扔了一袋垃圾。

【哇哦，不愧是我，真的超级勤劳的呢！】

贺女士看着自家儿子那嘚瑟的小脸，危险地眯了眯眼睛。

“林安可，你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德性嘛！”她冷笑，“呵呵，就你，清理盘子，用嘴和肚子清理？还扔垃圾……我看是‘看着舟舟扔垃圾’吧。”

林安可一僵，眼眸一睁，“哗”一下跳起，站在沙发上，警惕地环顾四周。

——是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的清澈的愚蠢。

贺女士扶额，“我怎么会生了你这么个蠢儿子啊！”

她白眼道：“装什么监控啊，就你，屁股一撅，你妈我就知道你要放什么屁。还监控，控你个头个监控啊！”

“咳咳，夫人啊，文明用语，保持优雅。”

就在贺女士忍不住爆粗口的时候，一道沉稳厚重的男声忽然从屏幕外传来，伴随报纸翻动的声响，细碎而熟悉。

“老爸！”

林安可眼眸一亮，端着手上的iPad，又一次坐回到了沙发上，“爸，你看看老妈，她竟然嫌弃我，说好的母不嫌儿丑的。”

视频微晃，林爸——林安国出现在屏幕中，对着自家儿子露出了一个沉稳慈爱的微笑，“儿子啊，开学第一天还顺利吗？”

“啊呀，就是去报到登记了一下，加了个班群，见了眼辅导员，还拿了书和迷彩服。然后下午就没什么事了。我和沈轻舟睡了个午觉，去了超市，买了些吃的用的，之后就在公寓里啦。”

林安可想了想，“哦，对了，今天我还认识了两位大二的学姐，是我们学院学生会的。人都非常有趣，而且也很热心，还提醒我明天第一天军训，虽然不会很严格，时间也比较短，主要是和同学见个面，熟悉一下什么的，但一定要涂防晒。”

“据两位学姐私下透露，就我们学院操场，超级晒的，站久了能晒脱皮。所以，沈轻舟去超市的时候买了好多瓶防晒霜和防晒喷雾，还盯着我放进包里，搞得我记性多不好似的……”

耐心地听儿子叽里呱啦说了一堆，林爸好脾气地笑笑，“人学姐帮了你这么多，你可要好好谢谢人家。”

又道：“舟舟也是为你好，你这丢三落四的性子，也亏得运气好，和舟舟考到了一块儿，要不我和你妈可真不放心你一个人去外头。”

林安可瘪嘴，“我哪里丢三落四了，就，就只是偶尔想不起东西放哪里了……而已。你们就是大惊小怪，还什么不放心。拜托，我都十九了，又不是九岁，有什么不放心的。”

贺女士挤了挤林爸，抢回半个屏幕。

“哎哟，还有什么不放心？”她冷笑道：“哼，要没舟舟顾着你，就你这又娇气又懒散的性子，早给我打电话哭着闹着要回来了。”

林安可不服，“我哪有那么娇气啊！”

贺女士“呵呵”。

“也不知道是谁，高中毕业旅行，不自量力地爬什么黄山，结果人到山腰就腿软发抖，要不是舟舟乐意哄着你顾着你，你指不定给我躺山上，闹着不愿动了呢。”

她毫不客气地揭短：“还有去年去海岛玩，人家是坐船捕鱼，你是又晕又吐，还累得舟舟一路照顾，好好的假期，他啥也没玩，就全陪着你瞎折腾了。”

“再往前，你读初中那会儿，你打个球把自己腿扭了，不就扭了一下嘛，多大点事儿啊，还非得让舟舟给你……”

“唉唉唉，不待你这么翻黑历史的！”林安可连忙打断。

“还历史？”贺女士瞪了他一眼，“我看你现在也没好到哪儿。这么大人了，就算不会做饭，也好歹给我勤快点儿，把洗碗打扫的事儿给我做了。你说说你，我们让你和舟舟一块住，是让你俩互相照应的，不是让舟舟单方面照顾你的。”

“我又不是没想洗，就是……”林安可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脖颈，“就是被赶出来嘛。”

林爸惊奇：“舟舟还能赶你？”

“嗷。”林安可委屈巴巴地瞥了眼沈轻舟的卧室。

沈轻舟这人啊，有洁癖，打扫完了厨房，切了果盘，他就回房间洗澡去了。

他本来也打算吃完了水果，玩几局游戏就去洗澡的，结果贺女士就打来了视频电话，看穿了他“啥事也没干，全靠沈轻舟照顾”的事实。

“哎，其实我本来是真的想去洗碗、打扫厨房的，但是——”

贺女士挑眉，“你能不‘但是’嘛？”

林安可尬笑道：“那啥，我也不想的呀。鬼知道为什么我就洗个碗，那碗会碰一个摔一个。我想挤个洗洁精，结果那洗洁精就莫名其妙地飙到了墙上，地上，水槽上……反正就死活沾不到海绵上。还有那啥……我就拖个地，结果不小心把水桶里的水给倒翻了。然后，厨房就莫名其妙，越打扫越乱了。再然后，我就……莫名其妙地被赶出来了。”

听完这一连串的“莫名其妙”，林爸、贺女士都沉默了。

林安可看了眼茶几上的水果拼盘，并给了它一个镜头。

“喏，还有这个水果拼盘，真不是我闹着要的，是沈轻舟去洗澡之前，切好了给我的。他就让我乖乖地坐在沙发上，说等我吃完了水果，他也差不多就洗好了，到时候他就在客厅，我呢，就可以放心大胆去洗澡了。”

说到这儿，他有些郁闷地鼓了鼓腮巴子，“我总感觉吧，他端水果给我，让我乖乖坐等他出来再洗澡的样子，好像是怕我把房子淹了，或者是怕我洗个澡把自己给折腾没了。反正就……杞人忧天。”

他叹：“哎，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洗个澡还得有人在外头接应的，真是——太过分了！”

林爸、贺女士相视一眼，更沉默了。

“你俩这……不说话是个什么意思啊？”

贺女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对，你不是三岁小孩。”顿了顿，“毕竟，三岁小孩都比你靠谱。”

林安可：“……”

林爸轻咳两声，“咳咳，儿子啊——”

“爸～”林安可以为他爸能说点好的，抚慰他脆弱的心灵。

然而——

“那啥，出门在外，好好听舟舟的话，他让你坐你就坐，他让你站着你就站着，他让你吃水果……你千万不要喝水，知道吗？”

林安可：“……”

*** ***

沈轻舟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林安可正对着屏幕，生无可恋地瘫在沙发上，聆听亲爸、亲妈的谆谆教导。

然而，当沈轻舟走进视频范围的那一刻——

沉稳优雅的林爸妙变热情开朗“林叔”，横眉冷竖的贺女士一秒灿烂，笑得宛如圣光笼罩的圣母玛利亚。

隔着屏幕，“啊呀，舟舟啊，快来快来，快和你贺姨聊个天，说个家常。”

圣光笼罩下，贺女士热情温柔，好似一位慈爱的母亲。

然而，一扭头，对上自己的亲儿子，“臭小子，赶紧起来给舟舟挪个位置，死鱼似的……快把镜头给舟舟拿稳了。”

葛优瘫的林安可无奈地直起了腰背，委屈地挪了挪屁股，拿稳了iPad，做起了人体支架。

“哎，好惨一儿子——我呀！”

沈轻舟忍俊不禁地坐下，对着屏幕道了声：“贺姨，林叔，晚上好。”

“好好好，舟舟晚上好啊。”

热情开朗的林爸连连关心道：“舟舟啊，在Z市还住得惯吗？这公寓要是住不习惯，林叔这儿还有个就近的别墅，就是离学区要稍远些。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再给你配个保洁、司机什么的。出门在外，还是主打一个舒心、舒服……舟舟啊，你可千万不能委屈了自己。”

听到这话，人体支架·林安可翻了个白眼，“到底是谁说的，堂堂大学生，出门在外求学，不能只贪图享乐，要懂得——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劳其筋骨的！”【1】

沈轻舟轻咳了一声，忍着笑意婉拒道：“谢谢林叔，嗯，我挺喜欢这间公寓的。”

“舟舟喜欢，我就放心了……啊呀，夫人啊，我还没说完呢！”

“说什么说，你个老头子唠唠叨叨的，看你的报纸去。”

贺女士一脸不耐烦地将林爸挤出视频。但一对上沈轻舟，她又立马换上了慈母般的笑容。

“舟舟啊，哎哟，我可怜的孩子你这空荡荡的衣服，肯定是累着了，瞧瞧，这瘦得怎么连衣服都变大了呀。”

贺女士满眼心疼地看着沈轻舟，“哎哟，这小脸啊，怎么还苍白苍白的，这眼底好像还有点黑眼圈。不过一日不见，舟舟啊，为了照顾我家这逆子，你……你辛苦了！”

“逆子”林安可：“……”今儿个是没完了。

“贺姨，我这T恤款式比较宽松，平时就当家居服穿的。脸……大概是客厅的灯光太亮了。”沈轻舟道：“至于什么辛苦不辛苦的，您多虑了。其实可可……”

林安可一只手拿着iPad，另一只手则悄无声息地覆在了沈轻舟的大腿上，暗暗用力——兄弟啊，好好说话！

沈轻舟微微一顿，随即无事人似的，继续笑道：“可可也挺能干的，今天还多亏了他。我们学院的学长和学姐们都挺喜欢他的。托福，我才能提前领了书和迷彩服。不然我这大晚上的，说不好还得再跑一趟学校。”

“是嘛？”贺女士将信将疑地瞥了眼林安可，仿佛在说：就你这小子竟然还有点用？

林安可露齿一笑，明媚且乖巧。

底下，他暗暗拍了拍沈轻舟的大腿——好兄弟，够意思！

沈轻舟目不斜视，依旧笑着：“可可嘴甜，又长得可爱，自然是很招人喜欢的。”

“嗯，倒也是。”贺女士忽然就信了，“这小子也就只剩下这么一张脸和一张嘴了。”

“喂喂喂，啥意思，啥叫‘只剩下’？”林安可不乐意了，“拜托，我有超多优点的，怎么就‘只剩下’了！”

贺女士“呵呵”。

“嗯。确实。”沈轻舟却是极为认真地点了一下头。

贺女士道：“啊呀，舟舟啊，你就老护着他。”

沈轻舟笑道：“贺姨，可可本来就很优秀，是您太谦虚了。”

“谦虚？”

贺女士心想：谦虚这玩意儿他们家……好像都没有。

“你瞧，Z大音乐学院，全国最顶尖的艺术殿堂之一，若是不够优秀，又怎么能在千军万马的独木桥上脱颖而出。而且作曲系还是他们学院最难考的院系，除了高考成绩，还得过面试的乐理和才艺。这三项，无论哪一项，可可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沈轻舟说得有理有据。

又道：“这要是搁在以前，可不得赞一句：才华横溢，文武双全。”

贺女士眨了眨眼睛，“是……是嘛？”她儿子有这么厉害？这么优秀？

“当然。不过，可可身上最闪耀的优点其实也不是成绩和才华，而是积极乐观的心态和永不认输的韧性。”

沈轻舟回忆道：“我记得小时候学琴，为了弹好一首曲子，他总是一练几个小时都不带休息的。有时候就算很想出去玩，但因为没有达到自己的……极限，他那么爱玩爱闹的人，还是能忍着，一遍又一遍枯燥地重复练习，从白天到黑夜，就那样一直练到自己满意。”

“还有，初中运动会，他被咱们班的体育委员坑去跑长跑，明明最讨厌跑步的人，可为了一句‘名都报了，总不能丢了咱们班的面子’——最后，他还是咬着牙练了整整一个多月。比赛的时候被隔壁班的人不小心撞了，伤了腿，所有人都让他放弃的时候，他还是拐着脚，硬生生地跑完了一千米。”

沈轻舟至今还记得他抵达终点时的模样：一只脚翘着，一只脚连跑带跳，满身满脸的汗水，看着黏黏糊糊、灰头土脸的，那叫一个狼狈。

可纵然如此，他还是笑得非常开心，好像那一刻他得到的不是最后一名，而是全程最闪耀的冠军。

“我爸妈总说可可像个小太阳，就算什么都不做，只安静看着就觉得很开心、很幸福。他们俩啊，可是一直都很羡慕您和林叔能有可可这么好的一个儿子呢。”

贺女士掩唇，非常“矜持”地笑道：“啊呀，可可这小子哪比得上你和你大哥啊，真是……哈哈……咳！”

她克制了一下，“都是客套话啦，咱们家可可也就是……嗯，确实是有那么亿点点闪光的优点的。”她掐着小拇指，“就这么一点点，一点点哈！”

沈轻舟笑了一声，“贺姨总是那么谦虚。”

谦虚的贺女士笑得连眼角的皱纹都出来了，“啊呀，还是舟舟最懂我。你贺姨我啊，最大的优点就是谦虚了。谦虚是美德，咱不得把美德发扬光大嘛。”

又道：“还有你爸妈也是的，我还羡慕他们能有你和你大哥这么好的两儿子呢。”

“谢谢贺姨夸奖。”

“啊呀，这有什么好谢的，咱们两家什么交情啊，谢来谢去怪生分的……”

这厢，贺女士被沈轻舟哄得眉开眼笑，心花怒放。

那厢，作为当事人之一的林安可却是目瞪口呆，陷入了“这说的是我吗？”“沈轻舟这是讲义气美化我的吧？”“哇靠，这美化得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我去，我原来这么优秀的吗？”……

在自我怀疑和骄傲自得中横跳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神来，结果一抬头却听到他亲妈——贺女士正在视频上谋划着“卖”儿子！

“舟舟啊，你和你爸妈竟然都这么喜欢可可的话，不如咱们就把当年的‘指腹为婚’给落实了吧？”

不等众人反应，贺女士就开始撺掇沈轻舟，“这样哈，咱们挑个好日子，我把我家可可卷扒卷扒，送你当个……赘婿？媳妇儿？”

林安可：“……”

沈轻舟：“……”

屏幕外，响起了林爸拍手叫好的声音：“好主意呀。不过，我们这……应该准备嫁妆呢？还是聘礼呢？”

贺女士大手一挥，很是豪爽地表示：“啊呀，小孩子才做选择，咱做爸妈的当然是……嫁妆、聘礼都来一份。”

林爸深表赞同，并开始同贺女士商量“嫁”儿子的具体流程。

林安可：“……”

沈轻舟：“……”

作者有话要说：【1】出自《孟子·告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