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大学院，迎新晚会的舞台正中。
沈轻舟一上台就获得了雷动的掌声。刚巧，上一个节目的道具比较多，道具组还没清理好台面。
为了让节目连接得更顺畅，主持人临场调侃：“我怎么觉得下面的掌声好像特别热烈。可见，人长得帅，连掌声都特别的‘偏心’哦！”
台下观众纷纷笑了起来。
沈轻舟得体一笑，不卑不亢，“多谢夸奖。”
“哦，看来我们的沈同学胸有成竹，自信满满啊。”
沈轻舟公式化地说道：“能有幸站在我们学院的这个大舞台上，当然要做好充分的准备。”
“充分的准备是指——”
主持人沉吟：“据我所知，沈同学今天要演唱的歌，是一首全新的原创歌曲，它的创作者是对面Z大音乐学院作曲系的新生？”
“是Z大音乐作曲系二班，林安可，歌名《问情问君》。”沈轻舟强调道。
“哦，听歌名像是一首……情歌？”
“嗯。”笑意浸染了眉眼，少年的声音都好似柔了几分，“这是他尝试创作的，第一首情歌。”
临场应变能力非常强的主持人：“……”奇怪，怎么有一种在“被”炫耀的感觉？还有第一首歌，第一首情歌？
——不是他想咬文嚼字，但是，为什么一定要带上“情歌”这两个字？
总感觉这两个字从这位沈同学的嘴里说出来，就有一种极其暧昧的赶脚。
但看着对方云淡风轻，坦坦荡荡的姿态——一定是论坛的帖子看太多，吃瓜吃上了头，看什么都暧昧。
对，一定是这样！
主持人一秒变淡定，“嗯，看出来了，沈同学和林同学的关系确实好到让人羡慕。”这时，耳麦中传来导播的提示声——“准备好了。”
主持人迅速做出反应，“那么，就让我们期待一下由Z大音乐学院作曲系、林安可同学创作的第一首……情歌。首唱Z大学院金融系、沈轻舟——大家掌声欢迎！”
*** ***
花开并蒂各表一只，就在沈轻舟和主持进行对话过渡的时候，先一步完成舞台演出的林安可正站在Z大学院的校门前，用沈轻舟的学生卡刷卡入校。
值周的门卫大爷见他一身正装，满头汗的模样，好心地提醒道：“同学，你这是上台表演要迟到了吧？啊呀，你们这些孩子啊，就是火急火燎没个规划的，喏，门卫边上有共享单车，你要来不及，不如骑个车试试。”
“车？”林安可回忆了一下Z大学院的校园地图，当机立断拿出了手机，扫码拿车，风风火火地走人。
临了，还不忘礼貌招手，道一句：“谢了，大爷。”
“哎哟喂，同学啊，你慢点，安全第一。”
“唉，知道了——”应得很好，但速度半点没减，反而越骑越快，没一会儿就消失在门卫大爷的视线中。
门卫大爷摇头一声叹，“哎，现在的年轻人啊……”
*** ***
“哇，好有质感的声线！”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帅哥人长得帅也就算了，怎么连唱歌都这么有魅力。听听，这温柔中带着些许低哑，低哑中又透着深情，深情中又好似有千般克制……头好痒，感觉要长恋爱脑了。”
“哎哎哎，你不觉得伴奏里的少年音也超赞的嘛。明明是只有一个人在舞台上唱，但和的伴奏，就感觉有两个站在舞台上一问一答，画面感满满，就很有故事感的那种。”
“你也这么觉得啊，我以为就我有这种错觉……”
“我就觉得这歌词也挺有意思，你说这是借诗词歌赋说爱情呢，还是借诗词歌赋告白的？”
“……”
林安可赶到的时候，沈轻舟已经开唱了。
穿过一排又一排的观众席，他最终抵达了舞台前排，并顺利地在人群中找到了一个站位。
他用手擦了擦额间的汗水，稍缓气息，听台上人唱：“……意绵绵，情切切。君道桑藕味几何？他叹：对牛谈情情难堪……”
“堪”字落下，紧接着便是轻缓悠扬吟唱。
林安可不禁暗自庆幸：还好还好，才演唱到歌曲的第一部分。
沈轻舟第一次在舞台上公开演唱，唱的还是他的第一首情歌，这么难得的现场，他自然是不能错过。
他努力伸长了脖颈，抬头看向舞台上手持吉他，独唱情歌的少年。
华丽的舞台，五彩的灯光，飞扬的彩色泡泡……都不及少年一身极简的白T牛仔，一双垂眸含情的桃花眼。
沈轻舟的亲妈，孙女士曾调侃：哎，我家这小子的这一双眼睛啊，就算是看块木头，看条狗他都能看出十二万分的深情，和他爸似的，招蜂引蝶，看着就不是个好东西！
但，从童年相伴到少年，漫漫岁月，林安可对沈轻舟的“所有”都习以为常。那一双“看木头、看狗都深情的桃花眼”在他眼中也不过是：比别人好看点的眼睛。
却不知是灯光太美，还是飞扬的彩色泡泡太过梦幻，林安可看着沈轻舟，总觉得今晚的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温柔，连那一双熟悉的“比别人好看点的眼睛”都像溢满了深情，好看得令人沉迷。
舞台绚丽，人潮拥挤。
但这一刻，天地万物好似都消失了一般，他的眼中只余下少年沐浴在柔光中，眉眼皆是温柔。
耳畔，是没有词，只有旋律的吟唱——像是水墨画中的留白，言有尽而意无穷。【1】
这一段吟唱，本就是林安可的设计，或者说是取巧。
他不知情为何物，故而定了曲调，却始终写不好歌词。
后来，他又问沈轻舟什么是爱情，问了好多回，最终，沈轻舟无奈，同他念起了诗词歌赋。
那天晚上，月明星稀，窗外万家灯光璀璨。
他盘坐在沙发垫上，硬拉着沈轻舟“秉烛夜谈”——找灵感。
他问：“爱情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沈轻舟念《诗经》：“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2】
他说：“能具体点吗？”
沈轻舟又念：“既见君子，云胡不喜。”【3】
他再问：“你想要的爱情是什么样子的？”
沈轻舟念《汉乐府》：“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4】
又道：“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5】
他气：“你怎么不念唐诗宋词啊！”
那会儿，沈轻舟看着他，笑念：“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6】
又说：“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7】
前一句，李清照的《点绛唇·蹴罢秋千》——宋词。
后一句，温庭筠的《新添声柳枝词》——唐诗。
林安可无言以对，只能愤起执笔，写下一问一答的《问情问君》。
没错，他的第一首情歌的歌词就是这样被沈轻舟气出来的。
只是，他总觉得两个牡丹汪在那儿讨论的情实在是滑稽又有点……空泛。
于是，他就在歌曲中添加了好几段没有词只有旋律的吟唱，用以表现他和沈轻舟对爱情的“泛泛而谈”。
但不知为何，这种“泛泛而谈”的旋律在配上沈轻舟的声音后却莫名变成了“此时无‘词’胜有‘词’”的深情。
而说起深情，其实《问情问君》的歌词还有另一个版本，连沈轻舟都不知道的最初版，它甚至不能叫《问情问君》——比起《问情问君》，或许《却把相思入骨》更适合整首歌的意境。
《问情问君》的最后一句歌词是：意难书，情难述，为尔却把诗词赋。
而最初版的《却把相思入骨》，最后一句是：意难书，情难述，为尔却把相思入了骨。
从“为了给你写情歌，我这个不知情为何物的牡丹汪只能硬着头皮，在诗词歌赋中寻找爱情”的不易，到“我对你的深情无法用语言或文字表述，但对你的相思、对你的深情却已刻入骨髓。”
——从创作不意到深情告白，仅仅差了最后几个字。
作为情歌，最初版的《却把相思入骨》更符合主题。
但那一句“相思入了骨”是林安可无意写下的，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在结尾写上这几个字，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刻意隐瞒这句话。
在沈轻舟进入音乐室的那一刹那，他甚至下意识地将词稿塞进了桌底，而后又深藏了起来——不想销毁，又不想被任何人看到。
奇怪的本能，矛盾的思想，林安可来不及思考，便迫于创作时间的压力选择了放弃——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时间紧迫，演出要紧，胡思乱想什么的还是先放一边吧。
于是，他把“相思入了骨”改成了“诗词赋”，虽然少了情感的升华，但也算是承上启下，突出了“在千古诗词歌赋中探寻什么是爱情”的这一主题。
词有瑕，但唱的人是沈轻舟啊！
——他会包容他的所有，他的歌声也足以掩盖他歌词中的……不足。
台下，林安可仰头沉浸在歌声中，满目皆是少年眉眼温柔，深情歌唱的模样。
台上，沈轻舟和着伴奏，唱着：
“月暂晦，星常明。
君问深情为谁顾？
他道深情人不知。
意难书，情难述。
君问千古诗词赋。
他唱：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2】
他念：既见君子，云胡不喜。【3】
意绵绵，情切切。
君道桑藕味几何。
他叹对牛谈情情难堪……
意难书，情难述。
君问千古诗词赋。
他唱：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4】
他念：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5】
夜慢慢，人依依。
君道长命白首皆无趣。
他叹心如顽石难开窍……
意难书，情难述。
君问千古诗词赋。
他唱：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竹马嗅……”【6】
“嗯？”
竹马嗅？
林安可猛地一顿，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台上的人——明明是“青梅”怎么唱成了“竹马”？
这是记错了还是……等等，不对啊，沈轻舟向来过目不忘的，怎么会把这么经典的一句宋词唱错呢？
然而，台上的人好似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唱错了词，只依旧唱着：
“他念：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紧接着是伴奏和音，和音里有林安可轻声和鸣的“入骨相思知不知”。【7】
紧接着，本该是“留白”吟唱，但沈轻舟却沉声念起了旁白。
他道：“入骨相思意，意中人不知。”
——仿佛是在回应林安可那一句带有疑问的“知不知”。
旁人感叹：这一问一答的配合好有故事感。
然而，作为歌曲的创作人，林安可眼神茫然了一瞬：这里……有设计过旁白吗？
曲中有误，心茫茫。
无人解惑，唯有霓虹闪烁，听他深情弹唱：
“……意难书，情难述。为尔却把诗词赋（相思入了骨）……”
词有瑕，曲有误，谁唱相思，谁顾？
作者有话要说：引用说明：
【1】出自：宋·严羽《沧浪诗话·诗辨》
【2】出自：诗经《采葛·彼采葛兮》
【3】出自：诗经《国风·郑风·风雨》
【4】出自：汉·卓文君《白头吟》（汉乐府）
【5】出自：汉·毛苹《上邪》（汉乐府）
【6】出自：宋·李清照《点绛唇·蹴罢秋千》（宋词）
【7】出自：唐·温庭筠的《新添声柳枝词》（唐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