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易行安拿压感笔的手一抖。

“闻总……”

这声音绝对不可能忘记。

上班第一天就被上司单独叫到办公室里，其中原因尚不清楚。心理压力暴增，呼吸又一次感到急促，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其他同事也一脸好奇，甚至有人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想看看刚来的新人会被老板怎么对待。

众所周知，闻觉夏是个对工作吹毛求疵，苛刻到有些变态的上司，对自己也很苛刻，已经到了变态的程度。

上一任主美和手下画师纷纷因为受不了高强度精神压力，递交辞呈，到对手公司入职，现在混得风生水起，导致续作《终末时代》研发出现问题。

他们猜测，闻总大概是看新人不顺眼，准备找个借口把人炒了。这种情况在以前又不是没有，那位员工上午入职，下午光速离职，连一日游都没完成。

“先过来。”

闻觉夏态度冷淡，面无表情，连正眼也没瞧她一下。

“是。”

她放下刚捡起的压感笔，关掉电脑，跟在闻觉夏身后。

短短一上午，办公室就从写字楼的顶层搬到了美术部所在楼层。美术部成员在心里叫苦连天，本来还可以在工作间隙摸鱼，小小地偷个懒，现在最后的快乐也被扼杀了。

刚走进办公室，易行安就被迎面而来的低气压击中。

办公室的装修风格也跟会议室同款，复古感拉满的蒸汽朋克时代背景。掌握所有员工生杀大权的人靠着带金属齿轮装饰的转椅，正用质疑的目光盯着她看。

跟上午第一次见面时相似的目光。

“闻总，我有哪里做得不好吗？”

鬼使神差地，易行安把心中所想脱口而出。实在想不出被叫到办公室的理由，只好试着打一记直球。

闻觉夏把空杯子放回桌面，目光里的压迫感愈发强烈。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外面不会知道这里发生什么，你不用再装了。”

“……”

莫名其妙的台词。

装？

何装之有？

易行安愣在原地，调动大脑里每一个细胞分析这句话的意思，却想不出个所以然。

上一次被人用“装”这个词评价还是在上一次，记得是刚上大学，班上的同学在私底下议论，认为她喜欢装高冷，吸引别人的注意，营造高岭之花人设。

猜测止步于此。

“闻总，请明示。”

这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态度，把闻觉夏的耐心彻底磨灭。

双手重重拍下，跟木桌板亲密接触。手心泛起一阵麻痹感，强大的反作用力让手指一度难以伸直。

更让她气愤的还是易行安的态度，明明做过很没品的事，还装作一脸无辜。

“好吧，给你台阶不下，非要让我撕破脸……”

混乱的思绪在大脑里冲撞，明知不能失态，却控制不住情绪。反正办公室隔音好，大可以畅所欲言。

“我帮你回忆一下。五年前，你在约会的时候放我鸽子，让我在餐厅从下午等到打烊，之后人间蒸发，联系方式也全部更换，人去楼空。”

她越说越激动。

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委屈，第一次认真喜欢别人，竟然惨淡收场，无法接受。

“那个……闻总，你认错人了。”

易行安弱弱地补充到。

“我今天是第一次见到你，不存在约会放鸽子的情况。大学期间，也没有跟其他女生谈过恋爱，每天都在宿舍，教室和图书馆三点一线。”

没有恋爱经验的人，怎么可能约会放人鸽子？

这样一来，今天闻觉夏奇怪的眼神和态度也有合理解释——她被一个跟自己长得酷似的人给玩弄了感情。

只要把事情解释清楚，今后的工作一定能顺利进行。

大概？

上司的情绪很不稳定，易行安没有足够自信能让对方相信这套说辞。事实证明，第六感永远是最准确的。

闻觉夏根本没把解释听进去，反倒是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腕，逐渐用力。

“我知道你很享受这种感觉，把一切都玩弄于股掌之间，引导一群喜欢你的女生暗中竞争，给予她们希望，让她们以为自己很快就能追到你。

最后，以不合适为借口把玩腻的人一个个踢掉，开始新的循环。”

“……”

描述逐渐离谱，可惜一件都没发生在易行安身上。性格内向注定在社交领域要吃大亏，不管过几辈子，她都笃定自己当不成女海王。

除非是平行世界的自己。

气氛太过微妙，易行安一时语塞，组织好的语言瞬间变成散沙，散落各处。手腕被捏得几乎要失去知觉，她默默忍耐着，直到不堪忍受。

“闻总，请放开我。”

手是画师作战的武器，一旦受伤，意味着要延误工期。游戏开发必须紧锣密鼓，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会影响最终结果。

虽然上司莫名其妙的责难很影响心情，为了生活，为了梦想，只能想办法忍耐。拿起数位板怒砸上司脑门，那都是充满妄想的小说里才有的剧情。

屈服于每月两万的薪资，刚燃起的反抗意识被残忍掐灭。

“放开你，肯定又会像当年那样不辞而别。”

闻觉夏瞥了一眼易行安的手腕。没有节制的施力，在苍白的肌肤上留下几道指印。

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她完全没注意到。

接着，她换上轻蔑的表情，用力甩开手，注意力被易行安的衣着吸引。廉价的运动鞋和换季打折休闲服，衣服外面还起了一层毛球，裤子被洗的褪色发白。

“这些年在国外混得不好吗？”

“闻总，我也从没出过国，经济条件不允许。”

曾经有个当交换生的机会，考虑到高额的花费，唯有忍痛放弃。

闻觉夏的态度咄咄逼人，暴躁地打断她。

“别急着否认。易无意，你说的话我连标点符号都不信。以前不挺喜欢买名牌嘛，现在怎么穿一身便宜货？”

“省钱。另外，我不叫易无意，我叫易行安……”

两人的对话越来越不在一个频道上。易行安如坐针毡，

上班第一天遇到个神经病上司，还是个喜欢妄想的，跟动画里的剧情一点都不沾边。别人家的游戏公司，上司善解人意，同事和睦相处，亲如一家。

果然现实和二次元不能混为一谈。

她自动进入忘我状态，无视面前喋喋不休的上司，开始思考今晚吃什么菜。说什么人家都不信，还疯狂打断施法，不如闭上嘴听训话。

和租住小区一街之隔的超市这几天做特价，肉类打7.88折，多买点冻在冰箱里，接下来一个月的晚饭就有着落了。

公司管一顿午饭，按照成本算，一个月能省下三五百块钱。早餐花销严格控制在五块钱内，晚饭控制在十五块钱内，三十五岁之前在朝海市买套房不是梦。

思考未来比揣摩上司的心思来得有趣。

明目张胆地走神被闻觉夏看在眼里，她意识到自己被无视，同时注意到易行安脸上那转瞬即逝的笑容。

挑衅的笑容？她竟然敢挑衅？

看到别人气急败坏，估计心里乐得不行。

多么扭曲的女人。

闻觉夏接受不了被人无视的现实，公司里那么多名员工，还没有哪个敢中途走神。

她想起以前跟那个叫易无意的女人说话，对方总是心不在焉，喜欢敷衍，和易行安的行为如出一辙。

所以，她们肯定是同一个人。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闻总，我在听。”

“说了那么多，你现在到底什么想法？当年抛下我出国的事，难道就没有半点愧疚？”

暴躁的上司越看越像得不到他人认可，急得跳脚的少女。怎么说呢，她的行为有（非）点（常）幼稚。

一般没做过，或者不存在的事情，易行安绝对不会承认。为了应付对方而承认，今后的麻烦更多，该否认时就要坚决否认。

如果真学言情小说的女主角，三两句话能说清楚，偏偏不愿意浪费那点口舌，让误会发酵，以后可就麻烦了。

乱七八糟的事情只会影响她画画的速度，恋爱也被归入其中。

“闻总，你真正认错人了。我真不是你说的易无意，这是我的身份证……”

易行安从钱包里掏出身份证，递出去的时候突然犹豫。

万一，上司拿她的身份证去借网贷怎么办？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身份证原件不能随便泄露出去，就算是熟人也得防着点。

在环境复杂的社会摸爬滚打，多一个心眼总归是没错的。

于是，就出现了两人的手同时握住身份证的局面。闻觉夏见她不肯撒手，往后一扯。因为惯性，易行安不小心往前摔倒。

虽然展开很俗套，像极了某些剧情很烂的动画，开局就上演平地摔，易行安心里想着这下尴尬了。

脸不小心埋进上司的事业线里。

崭新衣物布料独有的香气，沐浴露的香气，二者同时交织在一起，涌入鼻腔。狂乱的心跳声顺势涌入耳朵，中间夹着几缕急促的吸气声。

正巧秘书买了午饭送进来，看到老板和新来的职员搂搂抱抱，意识到自己来得不是时候。

工作压力那么大，确实需要合理发泄。

“闻总，这是你要的大份照烧肉排套餐。”

放下东西，秘书逃也似地离开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