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公司回家的一路上，闻觉夏的脸色就没好过。
过度熬夜的大脑昏昏沉沉，手机屏幕里播放的PV像是对她的嘲讽。嘲讽她一直以来的坚持不值一提，或者一文不值。
易行安在后视镜里看到上司那阴沉的脸，心里发毛。
这趟车开得很平稳，她特地把车速放得平稳，从导航里选了一条宽阔平坦的车道，避开车流喧嚣，可能发生早高峰拥挤的路段。
用眼角余光观察好一会儿，发现问题不出在自己身上。
闻觉夏的心思很好猜，她做不到像别人那样摆出一张扑克脸，无论何时都将情绪隐藏得很好。能让她露出如此苦大仇深的表情，估计跟工作方面的事有关。
手机屏幕弹出一条推送，是游戏爱好者专区“小白盒”发来的。Sekai的对手无限工作室在今天早上发布了新游戏《机械之海》第一章《新世代》的宣传PV，连外语配音都安排上了，请的还都是日本当代实力派的CV。
这些都排在公司的日程表上，还没落实到位。对手突然的宣发，把闻觉夏打了个措手不及。
两个背景差不多的游戏，都是诞生于废土之上的机械之城，差别是蒸汽时代和柴油时代，故事基调也都比较沉重。
无限工作室的动画明显做得更加精美，更引人入胜，从播放量就能看出。
难怪闻觉夏会突然变得不对劲。
“闻总，你家快到了，接下来怎么走？”
路虎卫士停在岔路，等候指示。
“最左边的路，直走，在下一个岔路右拐，走到尽头。”
闻觉夏的声音有点不耐烦。
“遵命。”
幸好路线不复杂，不像老城区那么七拐八绕。
同舟区是近年来刚开发的新区，环境清幽，走出门就是沙滩，自带海景，来这买房的都是些有钱人。
他们不介意住得离市区很远，出行有代步工具，每人家里的车库都塞满别人努力一辈子也买不起的豪车。
一路上，易行安就看到好几辆价值超过千万的车，她们的越野车显得很低调，完全不符合这片富人区满溢而出的奢华气息。
经过两次拐弯和一长段笔直的行驶，在道路尽头出现一座被绿树掩映的西式庭院，主体是一座三层的别墅，外形像几个长方形的盒子堆叠在一起，形状不规则，风格简约。
庭院内有几片修剪整齐的绿化带，旁边是水波荡漾的私人泳池，观景效果大于使用效果。
易行安也有家里条件好的朋友，有幸被邀请去做客，见到豪宅也能保持心情平静，把羡慕之情藏在心底。
眼里一闪而过的情绪被闻觉夏敏锐地捕捉到。
虽然以前没去过易行安的家里拜访，印象中她很少会对别人的住处做出如此反应。更何况这套别墅在区内还算普通的一档，不算特别豪华。
“你现在竟然堕落到会羡慕这种别墅的地步，这些年到底过得有多惨？”
“也不算惨。租个小户型的两室一厅，一个人够了，不需要那么多空间，打扫起来麻烦。”
把车开进庭院，立刻有两位女佣迎上前，打开车门。看见主人那张快要比挖煤工更黑的脸，女佣们心里都“咯噔”一下。
“小姐，要为您准备早饭吗？”
女佣的声音是颤抖的。
半个月前，有一位同事在泡咖啡的时候不小心多放了一块方糖，一小时后惨遭辞退，收拾东西走人。
她们都很珍惜这份工作，要做的事情其实不算多，闻觉夏经常夜不归宿，留在公司里过夜，回来倒头就睡，醒了又去公司。
不像其他的雇主，从天亮开始就各种找茬挑刺。
只要想办法应付闻觉夏醒着的那段时间，接下来就是纯粹的自由，把分内工作完成，就等着月底领薪水。
哪怕她有点难伺候，看在薪水的份上还是能忍耐。
“不用，没胃口。今天什么也别准备，我不想吃，也别来叫我起床。”
“是。”
女佣松了口气。
不用做额外的事代表能降低犯错风险，她们只需要找个主人看不见的地方待着，今天的薪水稳稳拿下。
闻觉夏在合同里注明是按小时计薪，由于对工作吹毛求疵，这样可以杜绝佣人划水，该做的事情不做，拖到第二天。
但是这样用时薪算，每天支出的佣人工资费用竟然比按日或者按月计薪花费更多。这样一来，佣人也格外珍惜这份同样时间收入更高的工作。
两位女佣的目光转移到易行安身上，印象中，闻小姐从来不会带别人来家里，就连家里人也没有资格踏足这方远离喧嚣的净土。
所以，她们很好奇两人的关系，还有易行安的身份。看打扮一副穷酸样，难不成是新来的女佣？
主人什么都没说，自己也不敢问，多说一句都有可能受到责备。
易行安大概能猜到女佣的想法，想着把人送到家门口，领了打杂费就去最近的公交车站搭车回家。
114路公交车刚好经过小区，车票只要两块钱。
地铁站离得比较远，她不想多走几个公里冤枉路，打的花钱很多，不划算。综合考虑，公交车最划算。
“闻总，任务已经完成了，那个……”
要钱的话不好意思直接问，还有其他人在，脸上有些挂不住。
“没说你可以走。”
“所以？”
“进来。”
“是。”
不知道闻觉夏到底想搞什么，既然是上司命令，先服从再说。
易行安跟在她身后，成为第一个正式造访的客人。女佣们的猜测从“新来的女佣”跳脱到更离谱的节点，等两人走进别墅，关上门，她们才敢小声议论。
“不会是那种关系吧？”
“确实，有钱人都玩得很花，我有个朋友在另外一栋别墅里上班，别墅的主人也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每个星期都换不同的女人带回来，夜夜笙歌……”
“真好啊，能被闻小姐这样的富婆看上，能少奋斗几十年。”
……
她们的议论被隔音效果很好的墙壁阻挡在外，没能传到闻觉夏的耳朵里。
第一次来上司家，易行安很紧张，不啻来Sekai面试的时候。如果不送人回来，她早就躺在被窝里休息了。
令人窒息的沉默。
去不熟悉的人家里最难受，过分的拘束感让易行安很不自在。
一夜通宵高强度画图，最需要放松和休息。
“闻总，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
闻觉夏一言不发走到二楼书房，打开电脑，没有要马上休息的意思。既不给易行安安排工作，也不让她回去。
书房的装修样式跟公司的一模一样，比办公室更宽敞，墙边堆满书架和放置游戏卡带的置物架，看得眼花缭乱。
没有得到允许之前，易行安不敢碰，也不敢到处乱看。
饥饿感像狂躁的海啸，反复扑打她无力的身躯。低血糖的负面效果逐步紧逼，对食物的渴望胜过一切。
“闻总……”
“说。”
“你家里有没有方便面，我一定会把钱还你的（小声）。”
听到“方便面”三个字，闻觉夏回忆了几秒钟。她家里从来不会准备这么廉价又口感油腻的东西，饿了就叫外卖，要么就让厨师准备饭菜。
“没有。”
曾经的易行安从来不会吃方便面，吃饭非高级餐厅不去。
将记忆中的形象跟现在的重合，闻觉夏不由得感慨一句物是人非。看她一脸失望，心情愈发烦躁，从抽屉里找到几家餐厅的名片扔过去。
“想吃什么自己叫，不想吃就让厨师做。我很烦，不要跟我说话。”
“厨房，能借我用一下吗。”
“随便你。”
“食材。”
“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闻觉夏头也没回，盯着电脑目不转睛，屏幕上的界面是《机械之海》的官方网站。抽取内测资格的活动已经开始，她拉不下脸去要，又好奇对方的游戏做得怎么样，只好假装成一般路过玩家填写问卷摇号。
得到使用厨房的允许，易行安如蒙大赦，立刻离开上司的卧室，奔向五脏庙的最佳归宿。
厨房很大，比易行安租的两室一厅的客厅还大。银色外壳的双开门冰箱里塞满食材，选择很多。
易行安目前的收入还不足以达到这样奢侈的生活水准，速冻区塞得最满，普通冷藏层里只有一两天分量的蔬菜，买多怕坏。
一线城市在外用餐消费很高，很多从同省其他城市来的社畜都选择自己在家做饭，节省成本。
“第一次来最好不要用太贵的食材做饭。”
她的想法是把一顿的成本控制在十块钱内，两菜一汤或者一菜一汤。时间接近中午，把饭菜准备完刚好赶上午饭。
便宜的食材必然是素菜，装在塑料盒里的名贵荤菜，比如牛肉和海鲜，最好是连碰都不要碰。都说由奢入俭难，一旦品尝过更好的食材，就会产生对比，从而对现在的生活感到不满。
经过仔细考虑，最终选定的食材是青椒两根，还在保质期内的猪瘦肉，一个番茄和两个鸡蛋，一小片从女佣手里要来的紫菜。
青椒炒肉，万能菜番茄炒蛋和紫菜蛋花汤，两菜一汤，比自己在家还丰盛。